「强强。」插完花,待倪云转过身,孩子已在沙发上睡着。
她看着他无忧无虑的睡颜,笑着摇摇头,然后走到房间拿出毯子盖在他身上。
门钤突然响起来。
她以为是何佑文来了,走过去打开门,竟看到安德烈的脸。
他笑颜如故,高大的身子伫立在门边,低头看着她。
即使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她仍感到惊讶。
他的来访似乎是一个很遥远的梦,无意中触动她内心深处。
倪云的手指微微抖了抖,随即退后两步,想将门关上。
他的动作更快,伸出手挡住门,不费吹灰之力便阻止了她的动作。
「半年未见,妳就用这种方式来当作见面礼?」
熟悉的调侃声传入耳里,倪云放轻手上的力道,门被打开。
「别告诉我,这半年来我变得太多,让妳都不认得了。」他笑得一脸暧昧,目光一刻也不从她脸上移开。
倪云低下头,细长的发丝滑下两颊,遮住脸上一闪即逝的触动。
「不说话?」他伸手抬高她的脸。
这时强强听到门外有动静,从睡梦中醒来,用手揉着眼睛,「姐姐,是叔叔来了吗?」
倪云立即挥掉安德烈的手,转身面对强强。「不是。」
强强走至她们面前,抬头看着安德烈。「叔叔看起来好眼熟啊。」
安德烈微笑着蹲下身,拍拍他的头,「叔叔在医院里见过你,还送你机器人,记得吗?」
强强想了想,好像有些印象。
不过此刻最令他感兴趣的是他口中所说的机器人。
「我以前也有两只机器人,可是忘了带过来。」他有些惋惜地说。
「没关系,叔叔刚刚要上来的时候已经叫人给你订了一只。」
强强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真的吗?叔叔没骗我吧?」
「怎么会?叔叔从不骗小孩子。」安德烈笑着说,对站在楼梯另一角的司机使了个眼色,司机随即会意离开。
「强强,别不礼貌。」倪云拉开他几乎抓在安德烈身上的手,「你要把叔叔的衣服抓破了。」
「叔叔晚上要在家里吃饭吗?」强强问。
「不了,叔叔还有事,要走了。」倪云抢着回答。
「没关系,反正没什么事,我就留下来陪你。」安德烈接着说,眼睛看着强强,话中的「你」指的是倪云。
「姐姐,妳晚上要多烧几个菜哦。」他一边说,一边不知不觉地拉着安德烈走进屋内。
倪云一脸无奈地跟在他们身后。
「姐姐做菜最棒了,我和何叔叔都好喜欢吃她的菜。」他无意中提到何佑文。
这让安德烈有些不悦,转过脸看了倪云一眼,她只是低着头,不与他的眼神交会。
「何叔叔晚上会来吗?」安德烈回过头问强强。
「不会,他只在星期五晚上和星期六、星期日才会过来。」
安德烈点点头,被强强拉着坐到沙发上。
倪云走进厨房为安德烈泡了杯茶,端出来放在他前面的桌子上,又走到一旁将刚刚换下来的枯栀子花拿到阳台上。
强强去上厕所。
安德烈起身,尾随倪云走到阳台,在她将花扔进垃圾桶时,从后方圈住她的腰。
「头发留长了。」他将脸埋入她柔顺的发间。
顾及可能会被强强看到,倪云努力想挣开他的怀抱。
他挑起眉,收紧双臂,「从看到我到现在,妳还没开口对我说过一句话。怎么,才半年而已,就变得这么别扭?」
「别这样。」
「错了。」他的唇由发丝移到她的左耳垂,「这不是我想听的答案,妳该说这半年来,妳有多想念我。」
「强强会看到。」
「看到就看到,有什么关系?」他的口气相当霸道。
倪云停下动作,放弃挣扎。
「你到底来做什么?」她淡淡地问。
「妳不知道我来做什么?」
倪云不语。
「出来了半年,心里的不愉快消除了没有?」
见她没有回答,安德烈继续道:「玩够了就跟我回去。」
他将她的离开说得像是孩子在发泄不满一般,漫不经心的语气让她感到不快。
分离了这么久,再次见面时,他的态度依旧,从未正视她的真实感受。
既然他可以如此不在意,她又何必扮演愚蠢可笑的角色?
「我不会再回去,这个地方适合我。」
「是这个地方适合妳,还是那个男人让妳舍不得?」语气里不含太多感情,他不满她的拒绝,「别太任性,这不是妳该有的性格。」
「那么你认为我该有什么性格?」她的嘴角勾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意,只是身后的他看不到。
他就是这样,一直在背对着她的地方观看,不愿意上前一步看清楚她脸上的荒凉。如果不是这样,她又何必离开?
是他放弃了她,因此也毋需再挽回。宿命如此,人为只是多余。
他的不在意让她感到深不可测的绝望。
「妳可知妳的离开已让我的容忍到达了极限?」安德烈没有回答她的话,在她耳边低语。
倪云微笑,「我只知是我的容忍到达了极限。」
「妳从不对我说。」
「你不会不知道。」
「或许妳应该挑明。」
「自以为是可好?」
「的确不好,只是这还不若自作主张的严重,妳怎么可以一声不响地离开?」
「你今天是来与我翻旧帐的?」
「不,我只是来要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鼻子顶着她的耳朵。
「它已经不存在了。」
「不,它还在这里。」他伸出手抵住她的心口,急促的心跳显示了他对她的影响力。
「我不会跟你走。」倪云将话挑明。
「别说得这么绝对,我会让妳说好。」
「那是过去。」
「我不知道什么是过去,我看重的是现在和未来。」安德烈突然松手,扳过她的身体与自己对视,之后低下头吻住她的嘴唇。
非常快速的一个吻。他控制住全局,在沉沦之前抽身,「记住,别急着嫁给那小子。我会再来找妳的,乖女孩。」
「叔叔刚才去了哪里?」见他走到沙发上,强强即刻问道。
「帮姐姐把旧花拿到外面扔掉。」
「哦。」强强很天真地相信。
门铃又响起来,强强跑过去开门,这一回真的迎来了一只足足有一个人高的机器人。他不由得大叫起来:「哇,好大的机器人!」
倪云从阳台走进来,强强看到她,立即跑过去拉她到机器人面前。「姐姐妳看,叔叔送了我一只这么大的机器人。」
倪云笑了笑,「去谢谢叔叔。」
「不用了,以后还会有更多机会。」安德烈由沙发走到两个人身边,对司机说:「你先去办事,我晚上在这里吃饭。」
「是。」司机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强强站在原地对着和自己一样高的机器人做出各种动作,两个大人走到沙发上。
「你的擅长之一,就是收买人心。」
「这只是前菜,这一次来上海,大菜即是收买妳的心。」
倪云不想再理会他的调笑,径自走进厨房。「今晚想吃什么?」
「妳会做什么,就吃什么。」
「那么,由我来决定。」
安德烈尾随她来到厨房,倚着门看她从冰霜里取出菜。
这些动作是他以前所不熟悉的。
他从没要求她学习厨艺,因为没想过让她成为家庭妇女。
「强强说妳做的菜很好吃。」
「比起你的管家,还差一大截。」
「但对于妳,这小小的不足是会被掩饰过去的,妳本人就秀色可餐。」
倪云笑了笑,没有再理他。
他靠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许久才问道:「妳的男人呢?」
她的手停了一秒,「去上班。」
「为什么一周只来二、三天。」
「他很忙。」
「不寂寞?」
「我也很忙。」
「看妳这个样子。」安德烈突然跨过门坎走进去,站到她身边,伸手画过她半边的脸颊,「没有一点活力,他虐待妳?」
「他待我再好不过。」倪云避开他的碰触。
安德烈浅浅地勾起一抹笑意,「妳比我记忆中的倪云瘦了许多。」
他注意到她几乎无肉的脸颊,消瘦中露出苍白。「妳的男人经济条件不差,怎么把妳养成这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倪云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继续自圆其说:「所以最适合养妳的人,还是非我莫属。」
「我到现在才发现,原来你比风更自以为是。」她嘲弄。
「我现在才发现,原来妳也会用这种口气反驳我。」
他的话让她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面对他。「从前的倪云已不复存在,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我要的人就在眼前。」
「一切已改变。」
「我不认为。」
「那是你自以为。」
安德烈没有因为这些话而挫败,走至她身边,伸手抬高她的下巴,然后低下头,让彼此以鼻相碰。「想与我玩这种拐弯抹角的游戏?我有的是时间奉陪,只要妳玩得起。」
她不想再辩解什么,拉开他的手,继续自己没完成的工作。
安德烈在一旁看着她逐渐冷淡的表情,不再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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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云已与何佑文商议好,结婚之后,她与强强搬到他的别墅里居住。
于是礼拜六,三人到一家高档的家具店里挑选家具。
挑选完后,三人便到一家咖啡厅休息。
「昨晚强强说,安德烈前两天去找妳。」
她点点头。
何佑文淡淡地微笑。
「在结婚前,妳还有机会选择。」
倪云看着他,「佑文,别这样说,你的话让我感觉自己对你亏欠太多。」
「一早我便说过,我们之间无所亏欠。」何佑文笑了笑,始终是和煦温暖而略带忧郁的神情。
倪云突然感到难过。
纵使他一再言明两人之间无所亏欠,她仍旧感觉自己对他不公平。
他是一个外表淡漠却需要温暖的男子,而她想给予他温暖,也给予自己一个安定的港湾。
「倪云,妳是个好女人。所以我希望妳快乐。」他看得出她内心的想法。
「你的快乐也是我的快乐。」
「也许我们更适合成为亲人。」
「结婚后,我们会更像亲人。」一对互相取暖的亲人。
因为彼此都很清醒,知道自己的感情,所以不会爱上对方。
这样的婚姻,轻松无负担,并且可以让彼此感到温暖。
「姐姐,我们去何叔叔家里住时,要记得把上次那位叔叔送我的机器人带过去哦。」突然,强强在两人的谈话中插话。
何佑文淡笑地说:「强强很喜欢那个机器人吗?」
「对呀,我还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小强,和我只差一个字呢。」
他的话弄得倪云啼笑皆非。
很多时候,她总会被这个小男孩弄得不知所以,无奈至极。
何佑文亦因他的话而失笑。明知童言无忌,他却突然想明白一件事,「强强,何叔叔和上次的那个叔叔,你喜欢哪一个?」
「当然是何叔叔啦!」
「为什么?」
「何叔叔带我出来玩这么多次,而上次那个叔叔都没有。」
何佑文不再问,转过头看着倪云,「其实强强是最聪明的。」
「有时候,我也这样以为。」她啜了口服务生刚端上来的咖啡,「当我们对现实很束手无策时,他可以用自己的方式面对。」
「妳还相信宿命吗?」沉默许久,他又问。
倪云点点头。
「那么,当它做出安排时,不要再逃避。」
他的话有些深奥,她怀疑自己的理解能力,但没有继续问下去。
第十章
「姐姐,姐姐……」夜深人静时,倪云在睡梦中被一道道听似难受的声音唤醒。睁开眼睛,静待片刻,才发现声音是由强强的房间里传出来。
她立即下床到隔壁,打开灯,发现强强在床上打滚。
「强强,你怎么啦?」
她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抱着他,发现他全身滚烫,皮肤上也出现红斑,有一两处被指甲抓破,渗出血水。
「姐姐马上送你去医院。」
倪云套上一件长外套,为强强穿好衣服便送他到医院。
到了医院挂号完后,倪云在检查室外面等侯。
半晌——
「倪小姐。」
「我是。」听到自己的名字,倪云马上站起身走至医生面前。
「这个小朋友患有心律衰竭和慢性皮肤炎。」
「怎么会这样?」倪云吃了一惊。与强强相处半年,她从未发现类似的情况。
「皮肤病可能是接触到不干净的东西;至于心律衰竭则是旧疾,倪小姐不知道?」医生也很惊讶。
倪云担忧地摇摇头,「我与他生活了半年,这半年内不曾见过这种情况。」
医生了解地点点头,「这一类型的病,可能被隐藏了很长一段时间,一旦遇到某种情况,例如皮肤病或体内的毒素没有清除,都可能引发这种症状。」
「这样很危险吗?」
「现在暂时不会,但这种病如果拖下去,会越来越严重,一旦再遇上更不乐观的情况,可能导致生命危险。」
她瞬间刷白了脸。
「所以我劝倪小姐尽快让他动手术。」
「手术?」
「是,此手术有一定危险,但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法。」
倪云点点头,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她到病房里陪已入睡的强强,没有打电话通知何佑文,倒是安德烈像是事先早已预料到似地出现在病房门口。
「怎么样?」安德烈走进去,将鲜花和水果放在桌上。
「暂时度过危险期。」她已没心情再过问他为何会出现得如此刚好。
「什么病?」
「心律衰竭。」
「这种病可大可小。」他走到她身边坐下,看着她,「尽快动手术,再拖下去对他不好。」
倪云无言。她怎么也想不到,一个两天前还活蹦乱跳的孩子,此刻竟躺在病床上,被人断定是「心律衰竭」。
「我可以为他提供最好的医生,将风险降到最低,并承担一切费用。」
「据我所知,你的一切行动皆有一定的目的。」她戳穿他的伪善。
「我的目的妳很清楚。」
「我有其它选择,不一定要你的帮助。」
「妳想找妳的男人?」
「是又如何?」她已快同何佑文结婚,用他的钱无可厚非。
「没有如何,只是我不允许。」安德烈淡淡扯了抹笑意,「这一次,你只能向我求助。」
「何佑文有能力承担。」她不悦他的狂言。
「我也有能力让他不再有能力承担。」
「你是什么意思?」
「妳很清楚,只要我愿意,他的事业将一蹶不振,并且永无翻身之日。」
「安德烈!」她气愤地瞪着他。
安德烈无视她的怒意,仍旧一派优闲地说:「别激动,我们可以慢慢谈,别吵醒小孩。」
「你无耻。」
「不必再说这种无意义的话,妳清楚我的能力,对我而言,毁掉一整个何氏简直是易如反掌。」
倪云极力控制内心的怒火。「你太过分了。」
他扳过她的脸孔。「记住,若不想让妳的男人完蛋,就别向他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