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可没说要你当爷爷,你这性子,也就我们捱得住。」云霭睨了丈夫一眼,不愿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对身边的孙子孙女吩咐:「赶快多端一些茶点,轮班喂你们长不大的爷爷吃。」幸亏在楼上,贺寿的客人还未上来,否则龙族的脸真不知搁哪儿好。
云霭起身朝下望,在人群中寻找酒红色的身影,她喜欢那个女孩。嗯,赶紧找宝怜商量一 下,龙家要办喜事。
轰走越来越放肆的小辈,龙桑的耳根才清净了些,这还是在保证不找人晦气之下换来的。让人塞了一肚子的糕点和茶水,打了个嗝,歪斜地躺在太师椅中,思索着如何扳回一城,却没发现身后多个穿白西装的修长女子在自斟自饮。
「其实他们很配。」说话的人是大家称为九公子的龙玄一
低低的声音飘来,寿星精神大振,一把拉住她的手,像怕人飞走似的。
「老朽的面子还算不小,居然劳动龙九公子前来。」龙桑忍不住大笑。
「二爷爷,别为难大堂哥。」龙玄一放下酒杯,勾着他的肩好言相劝。
哼!他心头有气。「谁让他不老实地待在公司里。」
「大堂哥志不在此。」
「摆弄花草当作志向?」没出息。
龙玄一笑笑,「开心就好。」
「在各领域呼风唤雨不开心?」难以理解。
「钩心斗角,劳力伤神。」
「好过当花匠!」花匠!龙族的长孙去做花匠,笑掉人家大牙!
「别赌气,大堂哥不开心,您会心疼的。」
「管他呢!」被戳中要害,龙桑的音调低了八度,典型的口是心非。
「已有大批人中龙凤在为龙族效命,让大堂哥过自己的日子吧。」
老寿星算计了半晌,狡猾地看着来人,「放他一马也行,如果你肯在家驻扎两年,不到处乱跑。」
「噢,好大的代价。」好事不可常做,不见得有好报。
「我当你答应罗,不准赖皮。」龙桑伸出小指要与人打勾勾。
拜托,七十多岁的老人玩这个!龙玄一以手掩目。
「快嘛。」他催促,此事一成就向大哥报喜去。谁说龙九公子没人留得住?
「真不打算让我多活几年?」龙玄一苦笑连连。
耶,刚二十岁就敢抱怨,那他为龙族拼命几十年谁算好处给他?现在的年轻人多做一点事便叫苦,听长辈的话也讨价还价,年终分红时怎么没听见有人嫌烦!
「我当你答应罗。」龙桑连忙结束谈话朝书房跑,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龙玄一无奈地摇头,扬起的浅笑中暗藏包容和抱歉。未能替家人分忧,反倒令人挂心惦念是有些不孝,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可奈何与执着。
她是守信之人,既然许诺三十岁时一定回家做她的第九任族长,就会扛起担子。这帮大老们何必非得将人绑在身边,担心她出事,怕她小命难保?还是未雨绸缪防止她俨如黄鹤,哪天一去不复返?
唉!大堂哥可以过花木成畦的田园生活,实在幸运。也正因为他的爱寄于此,生活的空间才更宽广。她俯视楼下饮酒畅谈的人群,锁住龙冶冽和他身旁的佳人,豁然开朗。至少她做了件好事,成全了一对佳偶。
这世上的确有见到别人开心比自己幸福还要高兴的人。龙玄一就是这种人。
「快办喜事了吧!」她自语,望见婶母与未来的儿媳正开怀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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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宝怜几乎快忘了今天是公公的寿筵,总觉是儿子订婚的日子。
婆婆说冽的女友很合她的意,她这做母亲的相信儿子的眼光,更相信婆婆的智能,亲自一瞧更顺了自己的心,为娘的疼爱与罗唆统统跑出来。
「狄小姐做哪一行?」秦宝怜嘴上问着,心中盘算要不要同丈夫商量一下,将寿筵的后半场改成订婚筵。
「伯母,叫我红罗就好。」狄红罗岂会看不出秦宝怜对她的喜爱,乐呵呵地道。「我与冽一同打理牧场,他是老板,我是员工。这份工作太让人着迷了,干净的泥土、高贵的郁金香令我眷恋。」当然,牧场的主人更有着无穷的吸引力。
「做多久了?」这女孩可不像个专门莳花弄草的人,只与植物打交道的人培养出的气质是冽的那种老实、敦厚,她的精明、干脆、不做作的圆滑绝非整日对花面草可以养成的。尽管二人气质不符,站在一块儿却有说不出的协调,这也是秦宝怜不怕儿子被骗的原因,女孩不会对冽耍心机,她眼中流露的是爱。
「没多长的时间,学不会难技术。师父棒是棒,徒弟笨嘛。」狄红罗吐了吐舌尖,幽自己一默,小女儿的娇态适时展露,馀光瞄了他一眼。
龙冶冽收到她的目光,转向母亲,温文地开口:「她相当聪明,郁金香叫她打理得更水灵,连我也自叹不如。」见服务生朝这边来,要了两杯香槟给母亲和狄红罗,给自己拿了杯清水。
她的确很努力地对花下功夫,为了跟他更有话谈,更能接近他美丽的世界,所以郁金香朵朵,皆与她一样神采奕奕,光鲜照人。
他的赞赏隐藏在笑容里,从未像今晚这样用言语表达。女人是听觉的动物,显然他忽略了这一点。但她的热情并未褪去,她是直一心爱上那些花。
阳春三月,风和日暖,信步牧场,看阡陌之上杨柳依依,鲜花绚烂,身心没由来的轻爽而浪漫。就不知她的爱情归宿是否也能叶繁花茂。
「红罗一看就知是伶俐孩子,几朵花当然不在话下。」秦宝怜拉住她的手,掌心触摸到的不是光滑柔嫩,而是粗糙的茧。她忍不住责怪儿子,「你安排红罗干多少活儿,手都变粗了,这可是女人的第二张脸。」说着,她翻过被虐待的手,送到儿子面前。
狄红罗缩回手,藏至身后,「早先弄的,花瓣那么柔软,不会弄粗手。」
龙冶冽故作生气状,「我像一个会虐待员工的老板吗?」但心中存疑,也许是木制的工具柄磨粗了她的手,或者……是打斗的缘故?她常与人打架吗?他想起她曾打跑了三个男人的事实。
两位女士被他逗笑了,秦宝怜乘机说:「红罗,冽肯定是个好老板,更会是个好丈夫。」她满意地看到她羞赧地垂下眼眸,又抬头偷觑他,含情脉脉。
秦宝怜瞪掉儿子要溜出口的谦让之言,霸占发言权:「以后多来家里坐,喜欢花的话这里花海连片,我也有个解闷的人,虽然有两个子女,可每个都守着自己的天地,家反而成旅店,连我要见他们也得预约。」半真半假地埋怨。
狄红罗贴心地挽住秦宝怜的手臂,「我一定常来陪伯母,还会拉冽回来,只是牧场生意忙,您可以去看我们,陌上花很美的。」
「陌上花?」她没去过儿子的小世界。
「牧场的名字。」龙冶冽解惑。
「陌上花开缓缓归?嗯,好名字。」秦宝怜不住颔首,她大学时是中文系鼎鼎有名的才女,自能品出其中的诗情与别致。
「是玄一的智能。」他由衷佩服小堂妹。
「龙族只有她有这份才情。」早该想到儿子的心从小就栽在花草上,唯一肯读肯背诵的便是涉及到植物的诗词。
她的爱好无一子半女继承,他们都是非常务实的人,格外看不上不事生产只弄风月的死人。的确,写出名垂千古佳作者均已作古。
「玄一是你的兄弟,还是姊妹,今天有出席吗?」狄红罗很想见能取出这种名字的人,她是不懂陌上花的意思,听上去似乎有个美丽的背后故事。
母子对望,不约而同地笑了笑,秦宝怜说:「玄一是冽的堂妹,今晚也会来,但不知何时到,说不定她现在已经在这里了。」
什么意思?好象还挺神秘的。狄红罗开始期待见见这个未来的堂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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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舞会最教狄红罗欣喜若狂,和他跳舞耶!绝对近距离的靠近。
他真是俊啊!多希望自己能拿斗篷罩住他,或者挖下盯着他猛瞧的色女的眼睛。唉,从前没这么凶的!狄红罗暗骂自己不长进。
「红罗姐姐怎么气鼓鼓的?」单野蔷和老公凑了过来。
龙冶冽难以置信地问学弟:「你会跳舞?」
慕归鸿苦笑,眼角瞄瞄脚下,「都是小蔷,硬拽我。」上面说着,下面错着,还提心吊胆怕踩到宝贝老婆的金足。
狄红罗同情地看着某人痛苦的表情,好心伸张正义。
「放他一马吧,回家折磨也不迟,教人看了难过。」
「老公,你难过吗?」单野蔷楚楚可怜地仰视高出她一个头的相公。
「你会看不出来?」慕归鸿哼哼。
「被踩脚的人是我吧?」耍赖她最本事。
「饶了我可怜的学弟吧,跳舞是他的死穴。」这个学弟能两天啃完一本三公分厚的「营销策略」,却学不会简单的慢四步。所以从不参加舞会,一些小女生都以为他是酷,其实他根本是个舞痴。想来好笑。
「我主要是来跟你们打招呼,才委屈我老公的,如果你们老实地杵在餐台旁边吃喝,我们也用不着跳舞找人呀。」
狄红罗咬牙,「踹你一脚会不会有失淑女风范?」
单野蔷皮皮地笑,「你不担心自己的装模作样功亏一篑,但冽的面子也许该顾忌一下,名门出暴女,丢人的是你的男伴。」
「回家再算帐。」
「好怕哟!」单野蔷做出一副可怜害怕状躲进老公怀里。
狄红罗险险要吐血,再耗下去可能会阵亡,拔腿走人乃上策。
两个女人的一出戏,还真热闹,两位男伴相视苦笑,来不及交换心得,龙冶冽就被拉离舞池。
「冽,保重,身边的定时炸弹危险。」不知死活的人扯开嗓子嚷嚷,换来一记必杀白眼。
有这种老婆还真难长寿,只剩下他的耳朵遭口水洗礼,算了,换个地方洗洗吧。慕归鸿极力自救,让老婆的口水洗唇。
第五章
环月池畔古木参天,月光透过树影,洒落在铺着花瓣的石径上,如雪似霜;微风习习,树叶簌簌作响,清泉中辉映出一轮皎洁的明月。
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箫声,仿若一位满怀心伤的男人踯躅在池畔,用他心爱的箫向世人诉说着人生种种况味。
夜空明净,狄红罗刚刚的火气在这如月光似的音乐中消散得无影无踪,心中陡然升起一种朴实的愿望,此生长对明月,只伴一人。
扶着大理石雕栏,感觉到掌心的冰凉,龙冶冽脱下西装外套裹住她裸露的肩和单薄的身躯。「夜深了,要不要回去?」
「再待会儿好吗?」狄红罗请求,「我最喜欢这里,我童年的游乐场。」思绪飘至远方,竟有管不住的感情如泄洪般奔流。
龙冶冽环目四顾,「很美的地方。」他衷心的说。
「比起你的陌上花如何?」
「各有千秋。」
「陌上花开缓缓归,是句诗吗?」她对诗词歌赋兴趣缺缺,却对此情有独锺。
「听玄一讲,这不是什么诗,而是出自五代十国的吴越皇帝钱缪给爱妃的书信。据说王妃到陌上赏景,被绚烂的野花深深吸引,于是延误归期。当钱缪得知爱妃迟归的原因,便派人送去一黄色方帕,上面题字: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他柔柔的声调,讲起故事很是动听。
两人久久无语。陌上花开,如果没有从俗累的生活中走出来,悄然伫立阡陌,并为陌上风情所陶醉的人,那么花开也寂寞,风情也苍白。于是,一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不知被多少人吟诵了多少遍。人归缓缓,那花便有了灵性,便开得执着,陌上风情也被撩拨得浓郁而热烈。
她自然而然地想到牧场,也因他的爱心而更添风情,郁金香也绽放得炽热。
「能想到这个典故的人一定是灵气十足,绝尘脱俗。」否则又怎么注意到古代帝王给妻子的手谕式便笺,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怕是无法跻身正史。
「玄一是龙族的骄傲。」他很是自豪。
「那你呢?」狄红罗追问。
龙冶冽自嘲,「我是个没出息的长孙,一个对龙族事一窍不通的花匠。」
箫音不再,环月池畔只有两个各怀伤情的人在倾诉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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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不是天生爱花的,当满园春色绽放时,他只知道庭院更美了,有蝴蝶翩飞,有香气溢动,小孩子也喜欢玩耍的环境美如诗画。
偌大的花园需要许多专人打理,园丁都尽职尽责,怛那块郁金香花固长势不如人意,花开得颓然。男孩因此极少投注视线在缺乏生气的植物上。
直到有一天,在玩捉迷藏时,他躲到郁金香世界,远远望见有个年轻女子在对郁金香拉小提琴,更令人惊奇的是朵朵的花冠如初升的太阳,美得灿烂炫目,但唯一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的是那个正逢双十年华却有一双回春妙手的花中精灵 拉小提琴的新园丁,专门打理这些原计画要连根拔掉的郁金香。
在他尚未回神之际,她摘了一朵郁金香,像位高贵典雅的公主,将花递给他。
「是见面礼,不能拒绝哟。」声音似淙淙的泉水,清澈地流入他幼小的心房。
他将郁金香制成压花,珍藏在最爱的厚书中,这成了男孩独自享有的秘密;每当看着这朵郁金香,笑纹就漾在唇边。
自此以后,他放了学或假日只会往花圃跑,那里有他的郁金香公主,会教他挑选球茎,培植最娇艳的花,会教他拉小提琴。
男孩的音乐天赋并不佳,拉不好的时候很泄气,会发小脾气,掉眼泪;「公主」总是搂他入怀,柔声安慰。
他的琴技有了长进,但不是他突然开窍,仅是因为练得刻苦,并且加入自己的感情,一份懵懂的少年情怀。
无意中瞧见他包着绷带藏在背后的小手,她担心之馀责备他不小心。
他不讲话,泪水在眼眶内打转。结果先落泪的是她,熟悉的伤口她手上也有,那是由于频繁练琴被弦磨破的伤痕;终于,他搂住她的脖子大哭出声。
那一年,龙冶冽七岁。他爱上了花,尤其是郁金香,也知道他的公主的一些事,并疼在心里。
尽管这个十七岁嫁为人妇,丈夫于婚后第三年死去、留下一幼童相依为命的女子只当他是个半懂不懂的小听众,一个天真单纯的小孩子。
日子一天天过,伴着花香、琴声和公主的微笑。
当他认为自己足够大,大到能抹去她眼中的忧郁时,她不告而别,留下小提琴让他睹物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