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男子忽然笑了起来:“哈哈,你真以为你能瞒得了朱朝夕?”
“你……”
窗外传来了更声,只见黑衣男子起身,不理会念念的满眼好奇,淡淡道:“看来你们说的那句‘有病乱投医’果然不假。”他要走了么?念念心中还有太多的疑问没有解开,但她更想知道的是他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而他,又究竟是谁!“喂,你……”念念眼见黑衣男子即将没入黑暗的身影,忍不住轻呼,“你是谁……”黑衣男子回头,只见到他一双阴郁的眼在黑暗中闪着些许的光彩,他冷冷道:“你会知道的……”真像一个梦,如果不是空气间还流动着一抹草原的味道,几乎让念念以为这是个梦,她忍不住摸摸颈间的红肿,那微痛的感觉清楚地告诉她刚刚面对的是怎样的危险而狂妄的男子,眼前仿佛还闪着他眼中那狂野又深情的目光――还会见到他么?念念不禁有些期待……
大战在即!
鞑靼人扬言要在明日午时前破城!
念念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感人的场面,整个延绥城可以说是全民皆兵了,几乎所有没有背井离乡的青壮年男子都到了镇北关,要同延绥城共存亡,甚至那些上了年纪的人听说统兵打仗的是当年剑挑十八寨土匪窝、将蒙古察布盟赶退两百里的镇关大将军朱朝夕时,也都纷纷到前线去帮忙,她没有想到朱朝夕在城中居然有如此高的威信,难怪会听到当地的百姓在城中传诵:“宁王在,心不慌,一柄长剑震八方,杀的鞑子喊爹娘,全城百姓喜洋洋。”听到街头孩童的传唱,念念会心一笑,百姓的感情是最直接的,谁能让他们平安过日,便会喜爱与拥戴谁。而连年的战乱不断,和平便是人们最向往的了吧,他们的要求并不高,要的也不过就是安居乐业,吃饱穿暖而已,而这些小小的愿望难道就真的这么难以满足?推门出去,却见紫暇苍白着一张脸站在院间,怔怔的望着那满树将要凋零的梅花发呆。“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我便好像是这枝头的梅呀,自以为清傲高洁,却也有凋了落了的时候,也不过就是这脚下污秽不堪的泥土了吧……”念念知道那是陆游的《卜算子》,自那日第一次见面她晕倒后,就再没见到紫暇,也许是她的有意回避吧。念念上前。午后的阳光照在紫暇美丽而苍白的脸上,却并没有为她带有些许的生机,她仿佛一樽冰雕一般立在那里,全身带着的悲哀的气息,多少让念念感到意外。“你……这样下去会着凉的……”念念轻声地道,虽然出了太阳,但外面的气温仍然很低,像她这般从小养尊处优的女子恐怕是受不了的,更何况,她的脸如此苍白,嘴唇也有些青紫,估计在外面站了应该有不短的一段时间。紫暇缓缓回头,没有焦距的目光好久才定在念念身上,她不言不动,就那样盯着念念,良久良久,她冷漠的脸上才出现了一丝淡得几乎微不可见的笑意。那笑意如此凄美,凄美得宛如如血残阳般,让人的心仿佛都要碎了一般。念念的手不由抚向她的额:“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要不要我去找大夫。”紫暇侧首避开了念念的手,听到“大夫”两个字,眼中却闪过一抹慌乱:“不……你不要去找大夫,我很好……我没事……”念念皱眉,却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叹道:“到屋里去吧,那里暖和一点……”紫暇又转头去看梅花,忽然道:“你知道么?当年我一道圣旨忽然下来,皇上赐婚于我,我一下子成了京城所有王公贵族女儿们嫉妒羡慕的目标,朱朝夕不但英武俊美,而且温和谦让,能文能武,更是深得皇帝的喜爱,大家纷纷恭喜我说,也许不久我就会成为未来的太子妃……这些其实根本都不是我所在意的,我却为了这一道圣旨而不得不舍弃自己的心爱之人嫁入皇室……而八年,你知道八年的等待换来的是什么……”她侧首看着念念,幽幽笑道:“我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四岁,可是我觉得自己仿佛已经灯耗油尽了一般似的,终于,我可以放下一切去寻求一点点精神上的满足了,可是,哈哈……可是却这般的下场……”她后面再说的话已经转成了低喃轻泣,念念听不太清楚,但看她如此悲痛的神情,念念不由从心中升起一丝悲哀与同情,一个女子的一生便是如此的么?而嫁给了朱朝夕的她,又是何其的不幸?“你……难道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念念不由轻叹。
“别的办法?”紫暇冷笑,盯着念念,一字一字地道:“朱盈玉,你又何必如此假惺惺,一切不是都如了你的意了么?你的天真,他的深情……你们的苦苦相守……”她原本苍白的脸上渐渐浮上一丝病态的红晕,而那双淡漠的眼中也有了嘲讽的笑意,这多少让她看起来有了些生气:“我是太傻了……原来最傻的是我……我笑他的不顾伦常,笑你的虚情假意,原来……原来真正最丢脸的却是我自己……”念念望着她沉浸于自言自语中,不由得感到奇怪,而问话还没出口,便见她掩面而泣冲进了自己的屋子里,用力拴上了门……她的一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念念就怔在了院子中央,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首,见是总管赵安平神色复杂地站在那里,不知道他站了多少,或者知道些什么?赵总管不等念念开口,便轻叹道:“公主别见怪,夫人原来不是这样的,可能是因为从京城跑来一路过于劳顿吧,应该休息一下就没事了……”“赵总管怎么知道夫人的事?”听说紫暇是第一次到边关来——念念望着他,他眼中似乎也闪烁着什么令人不解的东西, “听口音,您好像也不是本地人吧?”赵总管淡淡笑道:“回公主的话,安平是八年前随王爷一起来的,后来王爷出家了,安平便随李嬷嬷回了京城……以前安平就在王爷的府上当差。”“哦?”念念扬眉,她忽然发现这里的每个人仿佛都有秘密一般,是不是他们的目的都是要瞒住自己些什么?
第六章
这一夜风声仿佛更疾。
念念睡不着,她心神不宁,总觉得要有些什么事情发生一般。明天便是那些蒙古人所说要攻破延绥城的日子,不知道朱朝夕他们是否已经布置妥当?虽然她痛恨战争,不认为不同民族间必要杀得血流成河来争夺些什么,但是为了城中上千的无辜百姓,她还是期待这场战争的胜利;紫暇不知道好些了没有,从中午见过她的失常之举后,整个一下午直到晚上都不曾见过她,她的样子是如此的伤心而绝望,她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还有那个黑衣男子,他昨天走前说的什么“你会知道的”是什么意思,他应该不会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又突然消失吧,心中还有太多的谜团没有解开……她拥着被坐在那里,看着更漏里面的沙渐渐在流,应该快两点了吧?她至今仍不太会计算子时丑时,便从贴身处取了石英手表来看,幸好里面还些电,也让她想起自己“曾经”还是个现代人――多可悲呀,穿越数百年,却换来这样的结果,一切仿佛都已经命中注定,她还有力气去改变些什么吗?呜咽的风声自窗口呼啸而过,似乎隐约间随风飘过些什么。
那是一阵琴声,低沉而苍凉,仿佛一个人想起悲伤往事时的哀叹。听到这琴声,第一个让念念想起来的,不知道为什么,便是昨晚那个神秘的黑衣男子。念念迅速地穿好外衣,从柜子里面找出件厚厚的外袍披于肩上,才忽然发现竟然是那日朱朝夕披于自己身上的那一件。拉紧外袍,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温暖的体温,而仅存的一点恐惧也因此消失,那感觉就好像是他在身边一般吧?悄悄地挑了盏灯,念念顺着琴声从后门出去,远远便见坐于一株老槐树下的神秘男子。他今天没着黑衣,穿的是一件带着皮毛翻边的长袍,果不出念念所料,这长袍正是蒙古人的典型装扮。有风的夜,星星格外的明亮。但满天的星都仿佛比不过那蒙族男子眼中的闪亮神彩。念念低声轻叱道:“你不要命了,在这里拉琴,要是惊动了府里的人,他们一定……”蒙族男子淡淡笑了:“我是不是可以把你这句话当做是对我的关心……呵呵,真是有趣,一个汉家女会关心蒙古鞑子么?”他的笑容间充满了苦涩,他一直以为,除了他的玉儿,没有人会真正关心他,不鄙视他,可眼前的女子,除了容貌与玉儿相像,竟连心性也是这般的相同,纯洁而干净!念念摇头,知道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心却又神游到另一个女子的身上,她望着他手中的琴,轻声道:“这……便是你们蒙古人的马头琴了吧?”蒙族男子眼睛一亮:“你认得?你怎么会认得?”
念念点头,立刻后悔,她自电视上见过,也听到过,对这般低沉而苍凉的调子煞是喜爱,可她要如何回答眼前男子的问题?对于一个此朝此代的汉族女子来说,识得马头琴未免有点不可思议,她只好含糊地道:“我听人说过。”但蒙族男子对她的回答显然不满意,他执意地盯着念念,眼中又有那抹亮得有点怕人的神彩,因为他的玉儿便认得!“这曲子叫什么名字?”念念吹熄了手中的灯,不想因此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天上草原。”男子微微一声几乎不可闻的叹息,让念念一震,如果不是自己就在他身边,很难想像这样的叹息会从如此粗旷而冷漠的男子口中溢出。念念学他一般抱膝坐在树下,点头道:“很好听的名字,也很好听的琴声,我还从来没有听到这么动人的琴声。”这不是用琴在奏,而是用心在奏,用血泪在奏啊!《天上草原》,是他写给她、奏给她听么?她若真是天上有知,怕也会为这份深情感动不已吧!“你还想听?”男子侧首,笑道,“我再奏。”
“啊,不必了。”念念阻止,她还不想将全府的人都吵起来,她笑笑,“我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蒙族男子望着她:“我叫哥尔伦。”
“哥尔伦……”念念轻轻重复,她应该听说过么?如果她真的是朱盈玉的转世,她是不是应该对这个名字十分熟悉?可为什么听到朱朝夕的名字她有种痛彻心扉的熟悉,而面对他却不曾有这般的情感,“你是盈玉公主的……”“情人。”那名唤哥尔伦的男子忽然淡淡一笑,“这是我们草原上对自己心爱人的称呼,怕是你们汉人听不习惯吧。”“我们汉人?”念念皱眉,敏感的她听出了他口中嘲讽的意味,怕是他在心底又筑了一道墙,将他们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良好关系”又破坏掉了。“我哪里得罪了你?”念念笑道。
哥尔伦盯着她:“你在想别人……是朱朝夕吧?”
“你怎么知道?”念念奇道,旋即为他孩子气般赌气的口吻逗笑了,“是又如何?”“你喜欢他,是不是?他知道么?”哥尔伦深邃的眼在星光下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他可在意你呢?”念念被他大胆的话说得一惊:“你在说什么呀……他……以为我是盈玉……”哥尔伦“哈哈”一笑:“汉家女子就是爱害羞,我们草原上的女人喜欢便是喜欢,没有你们这般的惺惺之态……不过,”他忽然不笑了,他阴郁的表情仿佛又回到了念念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般骇人,“你真以为他会分辨不出你是真是假?”“啊?”念念一怔,“你说什么?”
“连我都能分清你不是玉儿,你以为朱朝夕会分不清?他是多精明的一个人恐怕你还没有见识到,单凭他与玉儿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他也能知道你不是真的她。”“为什么?”是呀,如果他真的知道自己是假的,又为什么不识破自己,为什么还留自己在身边,是为了睹己思人,还是……“你也知道他与盈玉的事?”哥尔伦冷笑道:“我也不是傻子,他这般对玉儿谁都看得出来,只可惜他……”他忽然住口,停了半晌才又道,“他是个过于迂腐的人,我们族人爱了便爱了,哪管那许多,不像他那般诸多顾虑……”“难道你们不介意是兄妹?”
哥尔伦锐利地盯着念念,冷笑道:“恐怕他现在知道了你不是盈玉,也不敢爱你吧。”念念被哥尔伦大胆而直接的话惊得说不出话来,只听哥尔伦忽然笑道:“但是玉儿爱的不是他,而你……也许你最终也会爱上我的,小姑娘。”“你说什么!”念念脸上一红,为他的狂妄而生气,“你若再胡说,我便走了!”“胡说?”哥尔伦扬眉,见念念真的欲走,忽然开口,“你以为玉儿是怎么死的?”念念止住了身,这是句吸引人的话,也许就快要接近谜底了,而这,不正是她苦苦想知道的么?“那天,玉儿以死相逼要跟我走,朱朝夕明里答应,暗里却找来弓箭手欲刺杀我,致我于死地,而玉儿正是因为帮我挡了那一箭才死的,你知道么,她才十七岁!”哥尔伦收起刚刚狂妄而玩笑般的嘴脸,淡淡地道,“我就这样抱着她,看着她死在我怀里,看着她慢慢地变冷变硬,也慢慢地看着我的心变冷变硬……”怎么会这样!望着哥尔伦,那般的平静而淡漠,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仿佛在他身上已经找不到任何的思念与激情,但念念知道,那是所有感情的沉淀,沉的愈久,积得愈深,可是……可是,她不信,她用力地摇头:“不可能,他……他不可能会这样,他不是这样的人!”“哦?”哥尔伦冷冷地笑道,“才短短几天,你竟然可以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我告诉你,恐怕连玉儿临死时都不会相信会是他想害死我吧,你以为他为什么会在玉儿坟前苦守两年?你以为他为什么会出家为僧以赎清自己的罪恶?你以为他为什么第一眼就可以认出你不是玉儿?”他起身,每说一句便向念念逼进一分,直到念念的背已经靠到了槐树上,已经无路可退。“我不信,我不信……”念念疯狂地摇头,眼泪忍不住流下来,她眼中的朱朝夕是那般的深情,是那般的温和,是那般的高贵而无害,他是管鹏眼中最骁勇善战的将军,是聂临风眼中最文韬武略、治国有方的奇才,是李嬷嬷眼中最知书达礼、体贴温和的皇子,可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一个亲手扼杀自己心爱女人的凶手?“你哭了?”哥尔伦已经逼到她面前,近在咫尺,近到可以听见他沉沉的心跳和粗粗的呼吸,他粗糙的手指划过她苍白悲哀的脸,抹去她冰凉绝望的泪,“他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如果我是他,也会用尽一切去留住自己心爱的女人……只可惜,他没有想到,我的玉儿……她终究还是我的,永远是我的……”乌云遮住了星与月,转眼又露了出来,而那于哥尔伦脸上一闪而过的光,会是他的泪么?一个如大漠疾风般冷漠而狂妄的男子,一个如搏宇苍鹰般孤傲而阴鸷的汉子,也会流泪么?念念痴痴的望着他,问世间情是何物,如此弄人,让天下相亲骨肉分离,让有情人难成眷属……他们各自沉浸于自己的伤心往事中,丝毫没有觉察到远处一双温和淡然却难隐哀伤的眸子,而它的主人,双手紧紧握着,指甲刺进肉中,已经满是淋漓的鲜血,他以为自己的心早已经在两年前便死了,可是那个于皑皑白雪间俏立的鲜红身影却让他的心在蠢蠢欲动,那些体己深情的话儿却让他仿佛又看到了些许的希望,那双于昏睡间还紧紧拉住他的手却又灼热了他的心,也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吧,命中注定他握不住想要的一切!他惨笑,原本是于未卜的明日大战来临前抑制不住自己的想念来看看她,看来,他又迟了……嘴角溢也一缕鲜血,他不自知,只是延着来时的路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