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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河落日 page 2 作者:月光(大陆)

  念念不由得一惊,紧接着是一阵兵器交接的声音,四周亮起了数根火把,然后出现的是身穿铠甲、手执长矛的士兵。哦,老天!念念倒吸了口气,她虽然想知道所有发生的奇怪的一切,但却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么的“代价”——她,不会是……回到了古代吧?!

  明万历四十四年(公元1617年)  深秋延绥(今陕西榆林)城东驼山,戴兴寺

  这里曾经香火鼎盛。

  但是连年的战乱,特别是近四五年来,鞑靼人的铁骑几乎要踏破了延绥城关,能走的人差不多全都往南方搬走了后,就连热闹繁华一时的款贡城也冷清了许多,更何况是寺院呢?后山更是人迹罕至。

  这里有一处草庐,旁边是一座小小的坟茔,孤零零地立于秋风中,但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四周还长着几株生命力极其顽强的小小野花。一个白衣僧人就站在墓旁。他站在那里已经很久了,背影是那样的孤单与削瘦,如果不是秋风吹起他的僧袍飘扬,几乎让人以为他已经成了化石。“宁王,求求您了……”于草庐几丈远的地方还有一个人,那人大约二十六七岁上下的年纪,一身威武冷凝的气势,一张石刻般刚毅的脸,但此时却毕恭毕敬地跪在那里,似乎也已经很久了。看他一身战袍,便可知他应该在军中职位不低的地位,而战袍上面的斑斑血迹,如此触目惊心,不得不让人联想到他刚刚经历过怎样的一场恶战!“阿弥陀佛……”白衣僧人没有回头,依然面向着远山,面向着墓碑,淡淡地道,“管施主,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早已不是什么王爷,贫僧法号忘尘……”管鹏听着他的话,神情一黯,这是他不下第二十次来了吧,但每次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结果,他的心与宁王一般的痛呵!他不由长叹道:“宁王,您这又是何苦呢……而且鞑靼人上次已经炸毁了北城的城墙,他们扬言下个月要攻进延绥城,他们……”被称作宁王的白衣僧人忘尘忽然打断他的话:“这话你应该说给陕西总兵去听,我只是个出家人,你说这么多,与我何干?”管鹏听他如此无情的话,不由得一怔,他的脸憋得通红,他是个军人,只懂得行军打仗,哪里懂得如何与人争辩?更何况他在这世上也只服宁王一个人,眼前的人正是他的主子。他低头看着手中的信,沉声道:“前日收到了京城的消息,说是欲改立了西宫的福王为太子,现在他的手下已经在京城更加嚣张了,王爷……”忘尘回头,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的笑意,却只是合什淡淡地道:“这等红尘俗事,又岂是我辈可以左右……”管鹏一怔,福王为人狡诈阴险、攻于心计,依仗着其母郑贵妃极受皇帝宠爱,为所欲为。宁王爷素来是最反对立他为储的,总在说如果立他为太子,无疑是将大明朝推向深渊,可是如今,难道他真的可以置大明朝的兴亡于不顾?他不理会忘尘的淡漠,又道:“信上还说,皇上甚为想念王爷,而皇后娘娘也因为思子心切病了好久,最近常常半夜惊醒大叫着宁王的名字……他们说王爷的心情他们能理解,还说……王爷为公主守了两年,应该回家了……”回家?那里能算是他的家么?而父皇想念的,也不是过一个可以任他差遣、打仗的将军而已吧,他苦笑,但闻及母亲得病,忘尘不由心中一阵黯然,也许他注定是一个不忠不孝的人。他咬牙狠下心向管鹏轻叹道:“往日种种譬如昨日已死……管施主,请转告众人,贫僧已经皈依佛门,无欲无求,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活得轻松逍遥,请他们……保重吧……”管鹏怔怔地看着他,现在的王爷这也叫活得“轻松逍遥”么?他心中的苦、眼中的悲哀连他这个粗心的武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又能骗得了谁?他咬牙道:“您……难道为了一个盈玉公主,王爷真的就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了么?王爷说过,愿以一己之力撑得天下太平,而若是公主地下有知,知道王爷的现状,怕也只是笑您的陕隘与自私吧?”忘尘听得他说“盈玉公主”时,身形明显一震……他伸手轻抚着墓碑——大明公主朱盈玉之陵!那是他用血泪为她立起来的纪念啊!

  两年了吧,他结庐于此,他断发断情,他与“她”朝夕相伴,可是他一直不能原谅自己!他曾经发誓要保护她、照顾她一生一世的,可是他没有做到;而此时,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在这里守护她的坟墓一生一世了吧!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异样的潮红,良久,他才恢复了平静,向管鹏轻叹道:“你不必用话来激我……管鹏,我们相处不是一天两天,你跟着我至少有十年了吧,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很清楚,你直来直去,这些话不是你能够想出来和说过出来的……是临风教你的吧……他也来了么?”管鹏听得宁王叫出自己的名字,眼眶忽然就红了起来,这是两年来王爷第一次不称自己为“施主”,第一次一如从前一般的直呼自己,他多么希望能够看到宁王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多想自己可以同他再一起在战场上杀个痛快呀!可是如今的他却心如缟灰,形容削瘦,生不如死,哪还有当年的英姿与潇洒?盈玉公主呀,如果你真的在天有灵,求你救救王爷,救救咱们大明江山吧!思及此处,管鹏不由得眼泪流了下来,他也不说话,只是一味的跪在那里磕头,一下一下,用力极重,不一会,地上便留下了片片血迹!忘尘蓦然回首,见管鹏的举动,神情一变,他刚刚要移动脚步却突然忍了下来,他紧紧握着拳,闭上眼,良久才一字一字地道:“大明江山,朱家王朝,难道我为这些牺牲的还不够么……二十七年了,我都躲到了这里,都成了这副样子,你们还要逼我么……我已经来日无多,难道你们让我连死都要带着满心的遗憾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求过几天想过的日子都不能够,难道就只因为我是朱朝夕,我是神宗皇帝的儿子么……”看着宁王如此绝望与悲伤的的神情,管鹏不由得怔住了,他的王爷一直都是谦良温和的,一直都是乐观积极的,一直都是以大明江山为己任的,可是眼前的他怎么会绝望成这样?怎么会“来日无多”?血顺着他刚毅的脸,与泪和在一起缓缓流下,怎么做才能换回原来的王爷呀,如果可以,他情愿付出任何的代价!

  第二章

  望着镜中的自己,念念仍然像作梦一样。

  天生的乐观自立并没有让她为这突然回到古代的变故有多害怕,她忽然有一种感觉,仿佛是离自己想拥有的一切更近了。她不由得在想,是不是自己本来就是生活在这里的?否则为什么对这里的一切不但不惊慌,反而有一种异样的亲切?她犹记得前天初到时的情景——她唯一不明白的是当她被士兵当作鞑靼的细作押到主将面前时那人的奇怪表情。她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低头看看自己,白色及膝的长羽绒服与他们身穿的长袍应该还算比较相像吧,幸好一年前剪短的头发如今已经可以扎起马尾来,几百年前的人与自己也不算有太大出入,可为什么他盯着自己的眼光好像在看一个妖怪?当那人突然跪在她面前恭恭敬敬地叫着“公主”时,她真的是吓了一大跳!第三天了,每天都会有人给她送来饭菜,却没有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的出现,他们都不会觉得奇怪?一早还意外地出现了一名女子,看上去粗衣布裙,应该是侍女吧,操着当地的口音,捧着一套崭新的女服伺候她换上。问了半天,才明白现在是大明万历年间,这――未免也太夸张了吧,明代的衣服?念念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可以有如此“殊荣”,她是喜欢历史没错,也喜欢看古装片,但一切可以如此离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让她多少有点作梦的感觉——就当是梦吧,是不是总会有梦醒的一天呢?由内帐出来,外帐已经坐了好几个人,每个人都用震惊的目光看着念念。当然,最震惊的莫过于管鹏和聂临风了——他们同宁王朱朝夕极有渊源,自然与他和盈玉公主极为相熟。当两天前守城的千总告诉他们盈玉公主出现时,他们还不敢相信,以为是哪个女子来冒认,而眼前的这名身材高挑、温柔灵秀的女子,不是盈玉公主还会是谁?!可是两年前盈玉公主被暗箭所伤却也是他们所亲眼目睹的,难道……她被“那个人”带走,真的没有死?如果真是这样,那简直是天下最大的喜讯了!

  念念被众人这样的目光看得不知所措,特别是帐子中间坐着的那个身穿一身铠甲的高大男人和一身黑衣的青年男子,嘴角好像都要咧到了耳朵根的表情,让她心中隐隐升起了一丝不安。“我不是你们说的什么公主!”念念脱口而出,一向敏感的她立刻意识到了他们笑容的含义,来古代她没有心理准备,而她更不想当别人的替身,也许自己真的与那个公主长得很像吧,那又如何?她只想找到自己一直以来的心谜,然后离开这个令她不安的地方。她一开口,众人都一怔,长年在边关驻守,接触到的大都是当地士兵,除了几个从京城委任过来的总兵、将军外,已经很少能听到这么地道的京片子了――而念念自小生长于北京,那口京腔京韵也是自然是脱口而出的。管鹏又惊又喜向念念道:“你真的是盈玉公主?!”

  念念立刻摇头:“我说过我不是。”

  而聂临风似乎早就想到了她必然的否认,便问道:“那你是谁?”

  念念一怔,自己是谁?她能解释说自己不是这个年代的人,而是从四、三百多年后的二十一世纪来的?有谁会信?聂临风笑道:“你又何必否认呢?你就算真的不想认我们,也没必要连自己的身份也不承认了吧?除非你有更好的解释!”念念望着聂临风,头隐隐作痛,这算什么?想不到刚刚到一个陌生的年代,一个陌生的地方,就会遇到这样的事情,难道自己前世真的是那个什么公主?聂临风见念念的神情,也不再逼问,转头向管鹏道:“李嬷嬷还没有到么?”管鹏道:“两天前就已经派人去接了,算算时间也应该到了。”

  聂临风又看向念念:“公主真的不记得我和小管了?”

  念念长长叹了口气:“我说过我不是公主!”

  管鹏望向聂临风,不确定地低声道:“也许……她真的不是盈玉?否则她怎么会不认得我们?”盈玉公主是温婉柔弱的,而眼前的这个女子虽然长得与盈玉公主一模一样,但是总觉得哪里似乎有一些不同,而自己过于笨,却想不出到底是什么?聂临风白了管鹏一眼,似乎是笑他的愚钝:“经历了这么多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也许……也许公主经过一场大病得了‘失忆症’也是正常的嘛,前年赵阁老家的老二不是也得过这种怪病呢,是不是呀,张千总?”除了他们两人,帐内还有几个将士,但明显看来官位都不及他们二人高,所以在一旁恭敬的站着也不敢搭腔,那个脸色黝黑的武将听得聂总督点到自己,也不由地道:“是啊是啊,赵阁老是末将的恩师,这个末将也有所耳闻……”这个张千总便是镇守此处关口的将领了,当日也是他发现了念念。三年前他还是千户时曾经奉命保护过盈玉公主,因此识得公主的模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公主会否认自己的身份,难道她真的得了什么“失忆症”?念念盯着聂临风,发现他的笑容非常刺目,她一点也不喜欢他,那双眼睛有着太过于精明的神彩,仿佛随时能够看穿别人的想法一般。聂临风不在意地笑了:“公主这么瞧着在下,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念念深深地吸了口气,淡淡道:“你当真认为我是盈玉公主?”

  聂临风道:“恐怕不止在下一个人这么想吧,这里认得公主的也不止一人,再等一会儿……”说话间,帐外有人进来,向聂临风低声说了些什么,他面露喜色:“快,快,让她进来。”念念也不理会刚刚聂临风的话,好奇地伸出头望过去,她也想看看会是谁能让他们这么激动。两名侍女扶着一个年近五十的妇人走了进来,那妇人虽然风尘仆仆,但是衣着华丽、风姿卓越,一看便知是颇有地位的人。那妇人也不理会旁人,径直走到念念面前,紧紧地盯着她,眼中全是惊喜与爱怜,她伸出手轻轻抚着念念的脸,颤声道:“公主……真的是你?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念念被妇人眼中的慈爱惊呆了,她久久说不出话来――她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如此慈爱的眼神,这眼神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妈妈看她的眼神,想起了妈妈去世前叮咛她要坚强地活下去时恋恋不舍的爱怜,想到此处,她的眼眶一下就湿了起来,明知道这慈爱与关怀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那个叫“盈玉”的死去的公主,可她还是忍不住感动得想哭。那妇人见念念的神情,眼泪已经流了出来,她轻声哄着她:“好孩子,别哭……”一旁的聂临风见此情景忽然开口道:“李嬷嬷,盈玉公主已经记不得小时候的事了,她还说她不是盈玉公主……”妇人怔了怔,拉着念念的手,柔声道:“玉儿,告诉奶娘,你真的不记得奶娘了,还是不认我这个奶娘了……”念念望着妇人期盼的眼神,想否认,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狠心的点一下头,她知道自己这么一点头,最不能承受的便是眼前这个妇人了,而母亲如果活着,也是这般年龄,这般心痛的吧,虽然她称自己为“奶娘”,但如果仅仅是奶娘的话,是不可能有这般深沉的爱的——她对盈玉公主的爱一定是胜过亲生女儿的!念念低下头,轻声叹道:“对不起,李嬷嬷,我真的不记得了……”

  她虽然是这么说,但没有否认的口气无疑是承认了“她”的身份!

  妇人听到念念这么说,又流下了眼泪,她紧紧揽着念念,连声道:“没关系,没关系,不记得倒好……好呀……”说着,她回头,向聂临风骂道:“你这小兔崽子,当初说什么玉儿死了,还说连尸体也被那个死鞑靼人带走时,害得我都哭死了好几回,真想也随玉儿去了……”“嬷嬷……”聂临风忽然开口,笑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吧,您不是也说了么,许多事情忘记了反而好的!”而李嬷嬷似乎也明白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望向念念,念念不明白地看着大家,她不是盈玉,不是真的只是暂时的失忆,被别人提醒过后就可以想起来,而她若想扮演好这个“角色”,应该知道的太多了,而这些,恐怕……要问问眼前这个过于精明的聂总督了。李嬷嬷紧紧握住念念的手,仿佛稍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一样,让念念心中莫名地升起一丝感动,她只听到李嬷嬷在问聂临风:“朝夕知道了这件事没有?”“还没有,我正准备带她去见他呢。”聂临风眼中尽是笑意,“我想,他一定会很乐意知道这个消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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