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颂文看着他打开拉门,消失在阳台右翼。风又扑簌簌地吹来,床上、地上散乱的纸在夹带桂花香的气流中飞舞,拳击沙包的沉重声调有节奏地传来--
他在打拳,而且打得又重又急,似乎在发泄什么!
他的伤口绝禁不起运动时的肌肉收缩。那么重的拳,太剧烈。过度的拉扯,他的伤口是会裂的。
他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是因为震惊于她的身份,悔恨于自己花了五百万竟救了个“黑帮情妇”吗?她让他觉得无耻、不屑吗?
重击声愈来愈急促,康颂文重重地闭上眼,心阵阵抽痛,他这么做,只会让她更加不堪、更加无地自容!
木然地踏下床,机械式地收拾起一张张的文稿,井然有序的叠好,幽幽忽忽地走向阳台。
户外阳光很强,几乎让人难以张眼。
路敦逵一拳接一拳猛烈地打向沙袋,缠绕于胸前的绷带早巳湿透,未愈的伤口也被蚀得发疼,但,这却比不上他心里的悲愤:为什么她得遭受那样的磨难?
“为什么?”抑声低吼,下一拳快又准地直放出去。还未来得及收手,一只柔软的纤白素手便握住他的肘臂。他侧过身子,看向她。
康颂文看了眼他胸前泛红的白色绷带后,深吸了口气,平静地将视线移至他的俊颜上。“这就是我!”拿高手中的文稿,她的脸色苍白、黯淡,仿佛被阳光抑了光彩。
路敦逵静默不语,灼热黑亮的目光与她相凝,抓住沙袋的修长五指用力地聚拢成拳,几乎抓绉强韧的皮革。
他肘臂的筋脉起伏,触动她的掌心,她感受到他血液里的激动:是不屑吧!对她身份的不屑吧!“如果你觉得这样的我,脏了你的屋子、污浊了你的空气,我很抱歉!我会尽快离开,你的五百万我会设法还你。”昂首迎视他灼亮的目光,她竭力地使声音听起来平静,松开握在他肘臂的手,欲离去……
放开沙袋,他飞快地反掌拉住了她,长指嵌进她的指间,与她指缠指,掌心相贴。“怎么还?离开了,你想去哪儿?回那个‘黑暗世界’吗?你放弃了你所向往的光明吗?”他问,嗓音紧绷,显然是压抑着内心的激动。
“我不想惹你生厌,不要你看轻我……”眼中闪着淡淡的泪光,她想抽手,离开他的大掌,他却不放。
路敦逵微微使力,她的指马上曲握。“我没有看轻你!”他们十指交缠,完美的契合。“一起生活一个多月了,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吗?”
康颂文下意识摇头,不确定地开口。“我曾经杀人……”杀人犯,是个沉重的“污名”,他不会不在意的!
“不是你的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生在那样的环境,并非你所愿,那个人要侵犯你,反抗自卫是本能!你没有错,颂文……”将她拉近,另一手轻抚着她冷艳的美颜,她坚强的眼神中有着泪光,但,她却不让它们流出那美眸,那种习惯性的坚强,总是令他心疼。
他的话引得她喉头又紧又疼,恍若被火烧灼,连说话都困难,只能哑着声开口。“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错!否则,我不会坚强地活到现在,如果我退缩、害怕了,我便会在参谋死后,自我了断,而不是勇敢地追寻光明……”眸光沉定地看着他,最后一句话,她讲得颤抖、不确定,仿佛害怕眼前这旭日般的男人,会排拒她……
一阵大楼强风突然袭来,她身形不稳地往前靠,贴进他的胸怀。
路敦逵顺势圈住她的纤腰。“留下来!既然要勇敢的追求光明,那就留下来!”就算她坚强,但,他仍无法放任她在外生活。她的冷艳绝尘会让她碰上麻烦的,就像被带进金艳姬的俱乐部一样……
“为什么?”放开拿着文稿的右手,轻轻抚上他泛红的绷带,她抑着声问。为什么要留她?他不是在看了文稿后,气愤的打拳发泄吗?为什么要留她?
路敦逵仿佛能与她心灵相通般,沉沉地开口。“我不是生气,而是悲愤!刻骨铭心的悲愤!你不该遭受那样的对待!”他的生活太美好,无法体会她的处境,但,他却为她心折、心疼。
他的话骚动了她心中最深的情感,心灵中美好、纯净的情愫已汩汩淌出,朝他而去。“敦逵……你好得让我自惭形秽……”泪由眼角进流而下,与他交握的左手不禁使力……
路敦逵抬起她的下颔。“一点也不!你是我见过最美好的女性,环境的磨难让你坚强、勇敢,你一点也不逊色……”他沉缓低语,俯首吻去她颊边的泪。
康颂文再也说不出话来,拉下他的颈项,主动地吻住他的唇,生疏羞涩地探寻他的舌尖、皓齿。
路敦逵虽有瞬间的惊诧,但,一向情场得意的他,很快的掌握主导权,紧拥着她,技巧成熟的与她舌唇嬉戏、交缠,深深采撷她的琼浆蜜液。
强风再度刮起,将草坪上的纸张卷上天际,吹送到未知的远方,打败了那则令人悲愤的故事,却也凝聚了相拥人儿的两颗心……
康颂文让他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她的一举一动牵动着他的心绪,呼应着他心灵里想要的安适,他对她有了一种渴望,那像是占有的渴望,这种他从未有过的情绪,让他想确定自己对颂文是否只是一时的绅士情怀,或者,有更深的情愫在……
“对不起,总裁!有位安娜?多尔小姐要见您。”林秘书怯懦胆小的声音由通话器传来,阻断了路敦逵的沉思。
安娜?她怎么来a省了?皱了皱眉,才欲拿起话筒吩咐,办公室的门便教人给推了开。
“路!”一名身着藏青色丝缎旗袍的白人女性,眉开眼笑地奔向他,她背后还跟着神色紧张的林秘书。
路敦逵站起身,离开座位,未等林秘书开口,他便和善地说:“没事的,林秘书,你去忙吧!”
“看吧!我就跟你说了,路不会生气的。”洋腔洋调的中文有着炫耀的意味,她挑眉瞅了一眼林秘书。
林秘书有些受窘地退出办公室。
“路!好久不见了!”热情的给他一个大拥抱,微噘红唇凑向他的。
路敦逵浅吻她一下,拉开彼此的距离。“怎么会来a省?”他问着她--安娜?多尔,他的现任情人,亦是著名的歌剧女伶。
“你不知道吗?我受邀来做慈善义演呢!”妆点得精致的脸尽是惊诧,路怎么会不知道她要来台演出呢?这可是音乐界的头条新闻呀!
“慈善义演?哼……”路敦逵不以为意的轻笑,具有东方魅力的黑眸质疑地看着她。安娜?多尔的傲慢、高高在上,是人尽皆知的,他一点都不认为她会纡尊降贵来这里做善事。
“好了吧,你就是要人家承认是来看你的,对吧?我的‘东方情人’!”高耸的胸部抵向他胸口,手指轻佻地在那胸肌上画着圈。“人家可是为了你,才答应那劳什子的慈善义演的……”
路敦逵笑了笑,握住她的手,他知道她的心思,只是此刻,他并无半点欲望。轻轻地移开她靠在他身上的娇躯,他优雅地步向窗边,点了根烟,沉沉地抽了起来。
“你怎么了?路?那么久没见面,你都不想吗?”安娜走到他背后,紧紧环抱他腰身,踮着脚尖,在他耳后呵着气。
“安娜!这里是办公的地方!”路敦逵抑着声低吼,警告意味十足。
安娜赫然松手。路从来不会用这么差的口气跟她说话,她突然觉得好没面子,淑女的尊严荡然无存。“呜……你怎么……可以这样凶人家……人家特地……从欧洲来看你……还特地……打扮得东方味……为了讨你……欢心……你还凶人家……敦逵,你变了……你不再绅士……不再温柔……呜……”她进声哭啼。
他变了?路敦逵身形一凛,他真的变了吗?不再绅士、不再温柔吗?他的脑子有些乱,无法理性的分析、判断,只知道,当一个男人被自己的情人以近乎责骂的口吻,指称“他变了”,那就是他的不该!像是要证明什么般,他转身捧住安娜的泪颜,细细地吻着--
“好了、好了!别哭了,是我的错,好吗?”拍拍她的肩,他温柔地说。
安娜欲擒故纵似地推开他,耍脾气地离他三尺远。“我不管!你今天一整天都要陪人家,否则人家就不原谅你。”她刁蛮无理的下命令,脸上的妆被哭得有些花。
路敦逵看着她,西方女性骨架不像东方女性纤巧,穿起旗袍来,挺不人格调,甚至看来怪异!不由自主地,他想象颂文穿著旗袍的模样:体态窈窕、娉婷婀娜,该是世间绝色。唉!颂文的美,着实非安娜所能及的……
“路,你不答应人家吗?”看他默默不语,安娜没好气地娇嗔。
路敦逵回过神,撇嘴轻笑,他居然在现任情人面前,想着另一名女性,他真是个不尊重情人的男人!有些自嘲地摇摇头,将烟蒂捺熄于精巧的锡制烟灰缸,取出挂在衣橱里的棱纹西装穿上,拉过安娜的手臂。“走吧!今天是你的了!”轻轻地在她额鬓印上一吻,暂时抹去那抹盘距心头的美丽倩影,将注意力全集中在他热情、成熟的情人身上。
“哼!就知道你舍不得人家!”撒娇地挽住他,她这才笑开眉眼,跟着他的步伐往门口移动。
不期然地,康颂文开门进来。“敦逵……”顿住语气,眸光闪过一抹波动。“我……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有客人。”有些慌然地转身欲离去。
“颂文,等等!”路敦逵拉住她,瞥了眼她提着的餐盒。“你是特地为我送午餐?”未愈的胸口猛然发热。
背着他,点了点头,有些傻气地开口。“快十二点了,你没上来,我以为……以为你今天比较忙,所以自作主张帮你送下来。”以往,他总是在十一点半上顶楼用餐,今天晚了,她以为他分身乏术……
“路!她是谁呀?怎么这么没礼貌,说话都不看着人!”安娜娇嗔,碧绿的眸子有着明显的妒意--为康颂文的美。
路敦逵扳过康颂文的身子。“这位是我的情人--安娜?多尔!”毫不矫饰,大方地将他与安娜的关系披露,但,对于她的身份,他却不打算介绍给安娜知晓,他下意识地不想与人分享颂文的所有,就算对方是女性,亦然!
康颂文看了眼安娜,微微颔首,冷静地说:“你好,多尔小姐。”然而,心中阵阵波涛涌流,仅有她自知。
安娜傲慢地转开脸,挽住路敦逵的手。“走了啦!你说过,今天是我的!”路看这东方女子的眼神很不一样,是她从未见过的,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路钟情于这名东方女人,只可惜,她安娜是不会让路投入别的女人怀里的……
“今晚,我恐怕不回来,你别等我,嗯?”
康颂文点点头,表情平静得令人生畏。“我不等你。”她轻声低言,看着他被安娜半拉半缠地拖出办公室。
直到门阖上的前一秒,他们的视线仍旧交缠相凝,仿佛心中都有着千言万语无法对彼此表明般……
第四章
……虽然总裁有很多情人,但,我们都认为,总裁最喜欢的就是康小姐……
林秘书略带安慰口吻的话语,不断地在她耳际重复着。康颂文蜷着身子侧卧于柔软的床榻上,漆黑澄澈的眸子凝视着落地窗外的阴暗处--
很沉的夜,空气里全是属于该熟睡的寂静,然而她的精神却因林秘书中午的那些话而清明,并且不停地思考着。
路敦逵,挺拔英俊、家世良好、有魅力、吸引人,这样的他,有很多情人并不足为奇,只是,这层认知,让她的心闷闷痛痛,一向坚强的心仿佛变得脆弱易感。
长期生长在黑暗紊乱的环境里,让她的敏感细如发丝,因此,她很清楚自己对路敦逵的感觉是什么,这种感觉并非突然而来的,而是他对待她的言行举止,将她的心给独占、吞噬--她想,她是爱上这个韡晔的尊贵男人了!
没错,她是爱上他了!爱他的温柔、爱他的灿亮,只是……他对她,恐怕只有同情与怜悯吧!
致指不自觉地抚上唇,轻轻地摩挲着。一个吻,并不能代表什么,她不该傻气地沉湎,他的温柔、灿亮不专只是为她,他待他的情人,想必才是深情体贴的专宠吧!
想着此刻的他与安娜,心不由得酸涩起来。翻个身,她将脸埋入枕头中,深沉且用力地吸着气,平静心绪的紊乱,试图走访梦乡,只是--
这一夜,周公似乎不怎么欢迎她……
路敦逵裸着上身,倚靠着床头,沉沉地抽着烟。身旁的安娜已累得熟睡,他的精神却异常清醒,只因颂文的身影占满他脑海、鼓动他脑波,就是不肯让他休息。
“颂文……”他淡笑低喃。大掌不由自主地抚上胸前的纱布,伤口快愈合了,她怕他热,不再用大捆绷带缠他,仅用纱布帮他贴敷。
颂文,唉!这个让他心心念念的女子,早巳占据了他的每一个细胞--
她让一向放浪开朗于情场的“东方情人”路敦逵,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更让他在抱着自己的情人时,想的全是她。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进驻他的心,就连他一直认为自己“惟一”在意、喜欢过的前妻,在他心中都只剩下模糊的印象,而颂文仅与他相处短短的一个月余,竟能如滴水穿石般,深入他的内心,让他对她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情愫。
正如安娜所言,他变了,变得有欲求,变得知道自己要的是精神上的安宁与舒适,这两种看似简单的东西,从来不是他优渥的生活环境能给他的,这是种深刻的身心寄托,而唯一能给他这种感觉的人,只有康颂文!
至于,他的前妻--欧运琛,他承认,他欣赏她的音乐造诣,他甚至开始感到自己是因为她的音乐才华而注意她,或许,他是真的爱过她,但那已成为过去,是段可有可无的过去,遥远而模糊。况且小琛从未像颂文这样占据过他的心绪,天!他的颂文啊--
坚强的她、绝尘的她、安适的她,是他真正、惟一想追求、想拥有的女人,这该是爱吧!瞬间,颂文中午在办公室时的情景跃进脑海,她那异常平静的眼神,仿佛在告诉他,不该违背自己真正的心意,而跟安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