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会?不会吧,毕业还不到三个月耶!
「没空。」她否决。
「我父亲说,良好的人际关系,比考一百分更重要。」
「那是对你们这些世家弟子而言。」
「你这样不对,你应该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打开眼界,你会知道一味把精力花在读书上面,不值得,读书不是人生唯一的路。」
才上高中几天,宇文睿说起话来居然有条有理,游馥词是没戴眼镜的,否则你会在地上踩到碎镜片。
「我知道读书不是唯一的路,但它绝对是一条正确道路,至少比你整天开Party搞人际,来得正确。」话说完,她转身走。
「不要走,不想办同学会可以啊,你别生气,我很乐意妥协。」他习惯跟随她,不论她是否欢迎。
「你想办就去办,千万别为我妥协。」速度继续,她一路吼一路向前走。
他的脚步比她大很多,他跨一大步,她踩两下,想追上她,轻而易举。
「你不生气,我请你吃冰。」
「不要。」
「我请你看电影。」
「没时间。」
「逛书店呢?我们去二十四小时不打烊的诚品书局。」他追著她说话,追得游馥词不得不停下脚步,反身再次面对他。
「对不起,我没有兴趣和你『一起』去做某件事,真心拜托你,你空闲时间太多的话,去找那些围在你身边、对你傻笑的女生,和她们一起去吃冰、看电影、逛诚品,不要烦我?」
「哦,我懂了!」
他懂?意思是——他愿意停止纠缠?
游馥词站定、回身,心情松弛,几年来的折磨,将在此时此刻划下句点,值得大肆庆祝。
「很好,你懂了。」
首度,馥词对他微笑,重担卸下,人生自此无负担。
「嗯,我知道你在吃醋,其实你该早点告诉我,说不喜欢一大群女生围绕我。我发誓以後不会了……不过,我明天约你们学校的同学吃麦当劳,已经答应人家的事不能反悔,这是最後一次,好不好?我本来的意思,是想替你打好人脉……」他迳自说个不停。
他的「知道」让游馥词傻眼,两颗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浓浊的呼吸声超过五十分贝,瞪住他的双瞳燃起熊熊烈火,紧闭牙关喀喀作响。
「游、游馥……词?」发觉她表情不对,宇文睿的声音挂上迟疑。
重重跺脚,她吐尽怨气:「杀了我吧!」
狠狠转身、狠狠跑掉,狠狠狠狠……狠狠的无奈在心中刨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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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最坏的状况就是这样,一天一次,至少不再是国中期的时时刻刻,她鼓吹自己往好处著想,反正被缠惯,她老早培养出超强容忍力,所以,随便他啦!游馥词要求自我以宽容慈悲的态度对待宇文睿。
大人们不是常常说,族群融合是很重要的课题,早晚天才也得学会适应白痴,并承认他们是地球中的弱势族群。
有了心理喊话,馥词对宇文睿的态度渐趋和缓。偶尔,她接手他递过来的汽水、巧克力;偶尔,她答他几句无聊话题。
虽然她尚未发觉,习惯是种可怕东西,会慢慢蚕食鲸吞一个人的意志力,但她已经注意到,在宇文睿不出现的日子里,身边少了烦人唠叨,却多出几分空虚寂寥。
然後,更坏的状况出现了。为这件事,游馥词气到想吐血,可是,拿这件事来处罚宇文睿,显然不厚道。
让我们来把这件事从头到尾,仔细叙述。
事件的开头是——高二的宇文睿接演一支男性洗面乳广告,从此,平面、立体广告密集打,一夕之间,他成为最受瞩目的新生代偶像。
你会问,不过是一支广告而已,有这么严重吗?
的确,不过是一支广告而已,但仔细想想,就算不上电视、不当明星,宇文睿本身就是桃花极重的抢眼人物,再加上密集播出的广告,很快地,他变成家喻户晓的明星。
错不是错在他的家喻户晓,错在他已经家喻户晓,还四处招摇。
他天天在第一女中校园外面等游馥词下课,为求她一笑,花招百出,差只差在他的名字不叫作周幽王,否则他一定会燃起烽火台,博美女一笑。
至於贾宝玉那套撕扇子逗笑法,他试过了,可惜游馥词没有晴雯的怪癖,所以他没得到微笑,只享受到白眼外加一句无聊。
想想,这种在马路上的招摇行为,能不引人侧目、不让人认出他的「家喻户晓」?
最糟的部分不只於此,更糟的是,游馥词和宇文睿的照片登上八卦杂志,她不懂明明是在吵架的画面,记者怎有本事拍摄出暧昧,还在文字注解上用「深情款款」四字。
走在校园里,处处有人对她指指点点,情况严重地影响她的心情和学习专注度,让她破天荒地考出全校第二名的成绩。
该死的!一个莫名其妙的烂男人,居然破了她的人生纪录。
该死的宇文睿、该死的臭杂志,该死的该死的……厚,第二名啦,她想去跳淡水河、跳乌龙江,跳……双肩垮下,江东父老,你们全去躲起来,她一个都不想见。
「嗨,今天过得好不好?」
老位置、老问候,宇文睿的笑容没感染出她的奸脾气,想拿刀砍人的手蠢蠢欲动。
「怎么了,不快乐吗?没关系,我有办法让你心情好转。」
拉起她的手,他利用身高优势,将她拖入私家轿车内。
游馥词搭他们家的高级轿车早已经搭习惯,正好,她想找人开炮,有个隐密的私人空间会更好。
车门关上,她的火气直接扑上他的脸,烧掉他满面笑容。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到我们学校站岗?你造成我很大的困扰,知不知道?」扔掉气质,她什么都不顾。
「不会啊,我和你们学校的教官处得不错。」
「不错?根本是大错特错,请你有一点点自我意识,你现在是大明星,每个举动都引人注目,你可以不介意别人怎么看你,但是,抱歉,我做不到,我无法忍受别人在背後对我指指点点,你害我没办法专心读书、害我没办法考好试,我、很、愤、怒,你懂吗?」
「懂。」他合作地点头,脸上还是挂满笑颜。
「你懂,所以……」她期待他回答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所以?」他显然不明白她的提示。
「所以你应该……」她加重语气。
「应该?哦,我懂。」
「说说看你懂什么?」她对他的「我懂」不具太多信心。
「你不喜欢我当广告明星,没关系,明天我请律师把广告买回来,以後不会有人在电视上看到我。」
果然,她没猜错,他永远听不懂她要什么。
「谁在乎你要不要当广告明星,我只不过希望你、恳求你,哀求你,不要到我的学校外面站岗,不要让人猜测我们之间有什么关系,OK?」
「不站岗,我怎么接你下课?」
「我认得回家的路。」
「不行,一个女生在外面乱逛很危险。」
「有你陪,比我一个人在外面乱逛更危险。」
「我会保护你的安全。」
「谢啦,你不在,我会更安全。」他们一言一语往来,口气越说越僵,音调越拉越高。
「少爷、小姐,你们不要吵架。」坐在前座的司机出声打圆场。
「我不会和她吵架。」宇文睿说出事实。
「我才不屑和他吵架。」她答的也是事实。
「对嘛、对嘛,吵架会把感情吵散掉,现在你们就这样,结婚後情况会更糟糕。」弥勒佛司机趁红灯时,回头对他们笑笑。
「江伯伯,你说真的吗?」
听进江伯伯的话,宇文睿痛改前非,认真向前辈请教。
「我不骗你,以前我和我老婆就是这样,结婚前小吵,结婚後天天吵,越吵越凶,好几次差点吵到离婚,要不是我儿子、女儿在旁边哭,叫我们不要吵,说不定我会变成单亲爸爸。」
「那我绝对不和馥词吵。」宇文睿立誓。
「对啦,我们当男人的多忍让,我老婆也说,女生脾气不好,和她们的生理期有很大关系,我们别太计较。」
「也对,说不定今天刚好是馥词的生理期,难怪她那么冲动。」
江伯伯说得认真、宇文睿听得更认真,一搭一唱问,把游馥词的火山引燃,火山灰迅速窜升。
「请你们不要在我面前,光明正大谈论我的生理期……」
游馥词话没说完,宇文睿弹指,拍拍江伯伯的肩膀说:「江伯伯你真神,她真的是生理期来耶!」
「我结婚十几年,好歹比你有经验,以後有任何关於女人的事情,问我就没错了。」
「好,我一定不耻下问。」
什么跟什么?游馥词咬牙切齿,就是生理期没来,也会被他们两个气到血崩。
馥词忙著生气、忙著对抗他们两个男人的一搭一唱,没注意江伯伯把车子开往阳明山区,金黄色的夕照、红色的霓裳,把盛开的海芋染出醉人风华。
宇文睿拉游馥词下车,她本想出声抗议,但眼前的美景收买了她的脾气,这里是……人间仙境?
象牙塔少女首度出走,突地发现,世间有文字描写不出的美丽。
「你不用担心,我事先打电话问过游妈妈,游妈妈说你很少出门,我带你出来散散心很好。」
宇文睿的本意是邀功,表现自己思虑周详,没想到这句话却引起强烈反弹。
「你以为你是谁?你要带我去哪里,我都得乖乖配合,因为我们家卖你们家几把菜,连我爸妈你都笼络上了?对不起,答应的人是我妈,你可以去载我妈来郊游,不是我!」背过他,她气呼呼地说。
「好啊,下次我连你妈妈一起带来,我想游妈妈也会喜欢这里,啊,对了,连游奶奶、游爷爷都来好了,你觉得要不要顺便办个……」
「闭嘴,宇文睿,你在装傻!」
装傻?不是啦,人家只是发育得比较慢,思想欠成熟,等他再过几年就会不一样了啦!
看她发火,不知怎地,他真的好开心,他喜欢这样一直一直看著他。
「我讨厌你,你怎么可以控制我的生活?你怎么可以不顾我的意愿插入我的生活……」她指天指地破口大骂,和眼前这片宁静安详的海芋田格格不入。
宇文睿静静看她发飙,情绪不因为她的火大而起伏,心里想的全是——该怎么安慰她?
江伯伯只说对生理期的女生要诸多忍耐,可没教他如何安慰,虽然她生气显得特别美丽有朝气,可是常生气毕竟对身体不好……
一个冲动,他把她搂进怀里,大大的手圈住她的身体,「安慰」了她动个不停的手脚,可是嘴巴没安慰到,因为她的嘴还骂个不停。
「我数到三,你要不放开我,我就……」
她的「就」之後没下文,因为他用嘴「安慰」她的唇。
傻了……游馥词傻在原地。他在吻她?该死,他居然夺走她的初吻……
没有飘飘欲仙、没有忘情陶醉,只有强烈被操控的窒息感,突然间,被安慰的人开始掉泪,扑簌簌的泪水落在他衣襟前,想哭又哭再哭。
她的眼泪吓醒他。是他安慰的方式错误?松开手,宇文睿手足无措、心跳加速。
「不要哭,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不好?」
她没应他,自顾自哭泣。
「我不去拍广告片了,好不好?」
她不说话,眼泪还在滴。
「以後我不下车等你,我请江伯伯去校门口等你,好不好?」
她不理,伸手抹去颊边湿气。
「以後郊游,我不去问你妈妈,直接问你,好不好?」
她不答,仍然掉泪。
没辙啦!之前的方法即便错误,总是个方式,宇文睿重新将她带回怀里,温柔的大手,耐心地一下一下一下,顺起馥词的背,见她反应没有更糟糕,微笑,他继续。
大大的手心带来淡淡温情,情绪绷了一整天的游馥词,在他的「安慰」中慢慢睡去,在花海间、在他的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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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词,阿公的话卡对,查某囝仔考大学做什么?将来还不是要嫁人。趁现在年轻,又有好对象,为什么不嫁?」奶奶对馥词苦口婆心。
这一年,联考结束,游馥词顺利考上台大法律系,宇文睿什么狗屁系也没考上,宇文家决定送儿子出国念书,但宇文睿一心一意要和游馥词相守一起,打死不离开台湾。
为了儿子的前途与幸福,宇文家竟上门向游家提亲,游家长辈不用说,自然是一口答应,这亲事不知羡煞多少村里少女,偏偏游馥词不领情。
「阿嬷,这大学足歹考,我打拚六冬才考到,我一定要去读册。」游馥词坚持。
「你那固执,你就自己去读,麦开厝里半角银,自今日起,阮游家没你这个孙。」爷爷拗起来,没人敢有意见。
「阿词,你不要那么坚持,你先嫁过去,再和睿少爷商量,说你也要念大学,我想睿少爷那么疼你,一定不会反对的啊!」堂哥阿闻将馥词拉到一旁劝说。
「我为什么非嫁他不可?我不喜欢他!」游馥词越说越火大。
「为什么不喜欢?睿少爷有钱又有势,是谁都想嫁的好丈夫,要不是我比他大三岁,我一定毛遂自荐。」堂姊也凑过来劝解。
「不要,我的人生还很长,才不要十八岁就下定论!」游馥词转头对爷爷说:「我绝对不要嫁伊。」
「随便你,你要嫁就嫁,不嫁也要嫁!」她坚持,爷爷比她更坚绝,话说到这里,没了商量余地。
含一泡眼泪,游馥词不甘愿,转身往外冲。
「阿词,你要去哪里?」堂姊追在她身後问。
「我去找宇文睿把话说清楚。」一转眼,她跑得不见人。
游馥词的母亲靠在门边,叹气:「这个查某囝仔,个性这恁倔强,早晚要吃亏。」
是啊!她是倔傲,她是时代女性,为什么有人认为她会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由人操弄?她火大,非常非常!
高中三年的体育课全在英文、理化间度过,但年轻的馥词,体能仍保持在最佳状态,从游家到宇文家,十五分钟路程,她只花七分半就到达目的地。
「馥词小姐你来了。」
下人们笑眼眯眯对她打招呼,老头家上游家提亲的事,从庄头传到庄尾,人人都知道。
「宇文睿呢?」她口气不善,但没过分到迁怒人。
「睿少爷在他的房间,我带你去。」点头,游馥词跟在下人身後上楼。
门开,游馥词死瞪著宇文睿,一瞬也不瞬。
「睿少爷、馥词小姐,我去帮你们准备果汁。」气氛不对,下人退出房间,偌大的卧室里只剩下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