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影秀眉紧蹙,不解地搂着陆子楚的颈项,「我只不过是脚麻了,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啦!而且用不着找大夫,找大夫也没用……」她唠唠叨叨地一直讲,不过她发觉自己的舌头好像也麻麻的,害她好几次都差点咬到舌头。
「不要胡说,」陆子楚口中慌乱地吼着,「你会没事的,大夫来了马上就帮你清毒,你会没事的……」
「毒?」这个字总算止住星影动个不停的小嘴,她低头望向自己在半空中晃荡的小腿,才看到黑色的血渍自裤管不断渗出来,连衣服下襬都弄脏了。她先是皱了皱眉头,搞不清楚目前的状况,过了一会儿才恍然地笑着对陆子楚说:「亲爱的,原来我不是脚麻了,而是中毒了。」
一说完,她就软软地倒在陆子楚怀中,昏过去了。
*****
陆子楚坐在大帐篷内的软垫旁,两眼充血,满脸青髭,大手紧紧握着星影的柔荑,仿佛这么做就可以把自己的力量注入她瘦小的身躯中。星影子躺在软垫上,身上盖着轻暖的毛毯,长睫毛一动也不动地躺在苍白的脸颊上,沉静得让陆子楚好几次都以为快要失去她,所以他一直都恐惧地握住她的手腕,唯有真正触摸到她跳动的脉搏才能让他安心。
「天啊,千万不要夺走她,她是我的一切!」痛苦的声音回响在充满药味的帐篷里。他伸手摸摸星影冰凉的脸颊,执起她的小手紧贴在自己的唇上,嘶哑地命令道:「星影,你不能离开我,我不许,听到了吗?」
江雪衣掀开帐幕,正好看到这一幕,他沉重地叹口气,走到陆子楚身旁,一手劝慰地放到他肩上,「子楚,你该去睡一会儿,已经这么多天了,你再不休息,到时连你自己都会倒下去。」
陆子楚摇摇头,良久才两眼无神地望向好友,「她为什么一直昏睡不醒?」
江雪衣从来没看过他这副样子,短短几天的时间,他几乎快认不出来眼前哀伤憔悴的男人就是以往意气风发的好友,难道「情」字真有这么大的魔力?
他望向床上娇小的身影,喃喃地说:「我不知道……如果能够的话,我愿意代她受这个罪。不过我相信她会好起来,她会为你醒过来的。」
陆子楚没有开口,目光又回到心爱的人身上,温柔地伸手抹去她额上细碎的汗珠,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江雪衣说话,「她现在一定很痛苦,为什么我这么大意,竟然没有先检查她有没有受伤,还责备她……」
哀伤自责的语调让江雪衣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只能拍拍他的肩膀。
陆子楚蓦然抬头,眼中闪现着狂暴的怒气和杀人的欲望,自唇缝进出充满恨意的冰寒话语,「雪衣,我要他们都付出代价。」
这句话是承诺,也是誓言!
江雪衣凝重地点点头,知道本来有意息事宁人的陆子楚现在已经决定要跟梦湖决裂。他不禁在心中叹息,也许要掀起一场大风暴了。
「老友,我永远站在你这边。」他打量陆子楚疲惫的神色,「我拿点东西来给你吃好不好?」
陆子楚像是没听到他的话,目光又回到星影的身上。
江雪衣又劝了一会儿,看他一直没反应,才叹口气无奈地朝外走。
他在帐篷口又停了下来,罗少恒坐在地上,两眼无神地望着前方。江雪衣傍着他坐下,「少恒,你不能跟子楚一样,一直这样不吃不喝,这样迟早会病倒的。」
罗少恒两手揉揉僵硬的脸颊,难过地说:「都怪我,如果我不带她去,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我真的不知道她受伤,不然我不会让她一直跑,害得毒素蔓延……都是我的错。」
「你们都一直责怪自己,但是有时候事情不是我们能控制的。现在重要的不是自责,倒是该想想要如何整治凶手,他们居然使用淬过毒的刀子,就已经违反了江湖上不成文的规矩。」江雪衣眼中露出冷酷的光芒,星影等于是他的小妹,他绝不会饶过伤害她、还害他的挚友如此痛苦的人,如果这样会造成大风暴,就让事情这么发展吧!
罗少恒把出事的经过又回想一遍,「我一直都没有离她很远,而她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也没有看到任何人投掷飞刀,所以她应该是在把我扔出墙外那一瞬间受伤的。」
江雪衣不解地望着他,「你说你们被围困时,有一股力量兜住你的身体,然后你就不由自主地飞起来,摔到围墙外,随后星影也飞出来。那股力量是哪儿来的?」
「星影是影族。」
江雪衣大吃一惊,「难道世上真有影族的存在?」
罗少恒点点头。
江雪衣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以前看到子楚搜集的那些资料,我还笑他天真,居然相信那些神话故事,原来是真的……」
罗少恒关心地朝帐篷一摆头,「陆堡主怎么样了?」
江雪衣露出一抹苦笑,摇摇头,「还是老样子。如果星影出事的话,梦湖一定会遭到惨烈的报复;就算她没事,恐怕他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罗少恒露出凶狠的笑容,「虽然我身为盗贼,可是我从来没有杀过人,但是这次我会很乐意为星影开戒。」
江雪衣也冷然一笑,「我也不会坐视。」
*****
星影发觉自己独自飘浮在半空中,四周一片雾茫茫的,手一伸出去立即被雾隐没,她大声地吶喊,声音也马上就被雾吞噬。照理说,她应该感到害怕,但是她却一点也不,反而有一种温暖的感觉慢慢地包围她,带领她朝前飘,直到飘到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在哭泣,不住地哭泣,一个温柔的女性声音重复地在她耳边轻声安慰她,叫她不要怕。
是她母亲!可是她真的很不安,屋子外面有好多人在吶喊,狂啸的声音中夹杂着愤怒的怒吼,她害怕地又哭了起来。
「君人,到底怎么回事?」
一个略带惶急的男性声音响起,「月影,现在没有时间多说,你们必须现在就走。来,星影给我抱,没时间收拾东西了,快!」
「君人,我不能离开,我的族人……」
「月影,现在不要跟我争,快走!再迟就来不及了!」
星影感觉自己被搂进一个结实的胸膛前,是她父亲!
她害怕地搂住父亲的颈项,大眼睛惊惶地打量周遭的混乱,火光四起,好多人倒在地上,流了好多血。
她父亲一手拿刀,一手抱着她,口中不断狂吼着往屋外街,中途好多狰狞的面孔不断试图阻止他,但是都被她父亲打翻出去。
星影受惊过度,已经忘了哭泣,只能把视线定在紧跟在父亲身后,手臂不停翻飞的母亲身上。她看到母亲每挥一次手臂,围攻父亲的敌人就不由自主地翻出去。
她忽然觉得有人在看她,不由自主地望向左边。一匹狼!不对,是有着一双狼眼的男人,高踞在一栋屋子的屋顶上,像君临天下似的注视眼下正在进行的杀戮。他发现星影的注视,忽然朝她笑了笑,那笑容令不懂世事的她好害怕,像是被狼爪攫住般,不由自主地朝父亲怀里缩了缩。
四周的坏人好像愈来愈多,这时一把刀突然自左侧朝她父亲砍来,星影不由自主地尖叫起来……不要……不要……!
「星影,没事了,醒醒!只是一场噩梦!」男性低沉抚慰的声音渐渐渗入她的梦境,星影挣扎着睁开眼睛,陆子楚焦急的面孔立即映入眼帘。
「没事了,乖,一场噩梦而已。」陆子楚温柔地擦掉她颊上的泪水,拨开垂落至她额上的一绺发丝。
星影楞楞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回到现实来。
她想起来了,五岁以前的记忆像走马灯似的,源源不断地在她脑海重现。她和父母一起捉青蛙的乐趣、数不尽的笑声、温暖的家……那场浩劫……还有影族的信符!
她伸出双手捂住脸。老天,她以前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年纪小才不记得以前的事,实际上却是因为她惊吓过度,持续作噩梦,她母亲才把她的记忆和信符一起封在她脑里。
她开始哭泣,为父母哭,为族人哭,也为自己哭。为什么那些人要残忍地破坏她聿福美满的家园,为什么?
陆子楚小心翼翼地把地搂进怀里,轻柔地摇晃,像在安慰伤心的孩子般,口中低喃着抚慰的话,「没事了,有我在,没事了。」
许久,星影的泪水才停住,她放下双手,勉强露出一抹笑容,「我没事了。」她想坐高一点,小腿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她倒抽一口气,脸色倏地变白,「天啊,怎么会这么痛!」
陆子楚半疼惜半责备地说:「你忘记自己的腿受伤了?」
「我的腿受伤?」星影不解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想起在梦湖发生的事。她让陆子楚小心翼翼地扶她坐靠在柔软的大枕头上,忍不住轻笑出声,「当时我还以为是脚麻了呢!」
陆子楚痴望着她的笑容,天啊,他现在才发现自己有多想念她灿烂的笑容。他忍不住激动地再度紧搂住她,脸颊抵着她的额际,嘶哑地耳语,「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千万不要再这样对我。」
「对不起。」星影偎着他,享受他的温柔,好一会儿后才推开他,端详他憔悴的面容。他看起来似乎好多天没睡了,下巴覆着一片青髭,显得更加粗犷。她情不自禁地伸手轻抚他的脸颊,「让你为我担心了。」
陆子楚握住她的小手,轻吻她的手心,「你醒过来就好。你整整昏睡了六天,我还以为你跟周公下棋下得太高兴,都忘了要回到我身边。」
星影满脸歉意。「为什么我自己没发觉受伤了呢?」这点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陆子楚脸上掩不住怒气,「飞刀上淬了毒,可能有麻痹的作用,所以你才会没有感觉。我绝不会放过那些伤害你的人。」
星影打量他愤怒的神色,迟疑地开口,「你不会是要报复他们吧?」
陆子楚的脸上仍是一派冷硬,「这些事情我会处理,你不要管。」
星影急切地向前倾,「可是我不希望你为了我伤害别人。他们虽然伤了我,但是也怪我自己不好,谁教我要偷偷闯进去。你不要为了我做出大动干戈的事,好不好?」
望着星影焦急的脸庞,陆子楚的神色和缓了些。「星影,他们差点害你送命,我不能饶过他们。」
星影握住他的大手,「可是我现在没事了呀!答应我,不要为了我而伤人命,我会一辈子不安的。」
望着她澄澈的眼眸,陆子楚叹口气,「你就是这么善良。我答应你不伤害他们,但是我还是要让他们不好受,也许打击一下他们的生意。」他阻止星影开口,语气坚持地说:「这是底限,我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
「好吧。」星影放弃争辩,她知道这是陆子楚最大的让步了。
江雪衣在这时掀开帐幕走进来,后面跟着端了两碗鸡汤的罗少恒,两个人一进来就围到星影床边,打量她仍然清瘦但显然已经有点血色的脸颊,心中都松了口气。
江雪衣笑着说:「这个冰块为了照顾你,已经好几天没睡了。来,你们两个都喝碗鸡汤,补补身体。」
星影好感动,开心地喝下陆子楚喂的鸡汤,「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下次我一定会小心点。」
江雪衣害怕地摇摇手,「千万不要再有下次了。你若是再不醒,恐怕这个冰块会逼着我和少恒去找周公要人。」
这句话逗笑了星影,她眨眨眼睛,「他才不会呢,顶多逼着你们去跳河而已。」
罗少恒愁眉苦脸地接口,「那不是更惨,你在跟周公下棋,我们却跳到又湿又冷的河水里去找你,两边永远碰不到头,岂不是永无翻身之日?」
星影不禁又笑了。她忽然想到一件事,「那个总管就是毁了我们影族村的人。」
陆子楚严肃地望着她,「你确定?」
星影点点头,「我想起小时候的事了,我确定自己见过他。对了!」她忽然默念咒语,手指伸到额上,片刻后一道五彩光芒在她食指上愈聚愈盛,她开心地望着悠悠晃动的美丽色彩,「这就是我们影族的信符。」
陆子楚他们注视着眼前神奇的一幕,目光都不可自抑地凝视在星影身上,瑰丽的圣洁光辉映照着她的脸颊,就像是不小心坠落凡尘的仙女。
星影没注意他们异样的神色,睫毛黯然地下垂,「可惜我不知道要怎么使用它,不然就可以用它来找母亲和族人的下落。」她的手指轻晃,五彩光芒立即消失无踪。
江雪衣望向陆子楚,「你知道自己找到的是什么吗?」
陆子楚点点头,满足地望着星影,「但无论她是什么,我都一样爱她。」
第九章
长安,自古即有「帝王之都」的称号,繁华的街景,嘈杂的人潮,在在诉说这个都城无尽的活力。
然而在王公贵族聚居的区域,门禁森严,只有那些意图攀权结贵的富贾才会没事往那儿走动,寻常百姓若非必要,则是能避就避,不能避也都尽量屏着气息快步通过。
一楝楝豪华气派的王公贵族府邸内,壁檐相接,别院相迭,难怪人们会说「侯门深似海」,姑且不论居住在里面的人是否有跟巨宅一样恢弘的气度,光看到门前沉稳威猛的石狮就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此刻,一辆轻便的二骑马车打破街道上的宁静,在一栋深不见底的宅院前停住,大门立刻敞开,江雪衣脸上挂着愉快的笑容等在门边,准备迎接贵客。
这时一个柔美的抗议声自马车中传出来。
「我自己可以走,你放我下来啦,这样多丢脸!」
陆子楚对星影的抗议根本充耳不闻,他一下车就转身抱起她,朝江雪衣走去,轻松得就像星影一点重量也没有。
星影尽量装作被别人抱进门是件很平常的事,侧靠在陆子楚宽阔的胸膛前,红着脸跟江雪衣打招呼,「嗨,江大哥。」
一说完,美眸又瞪回抱着她的顽固男人,以前她就发觉只要是牵涉到她的安全或是有关她健康的事,陆子楚就会变得很顽固,但是跟这次的中毒事件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她的伤口明明就好了,连疤痕都在日堡神奇药膏的威力下消失无踪,可是这个超级顽固的人偏偏坚持她气血不足,硬要她多躺半个月,简直拿她当一碰就碎的花瓶似的。
每天的换药过程也成了他们的拉锯战。星影坚持要自己换药,陆子楚偏偏不准,怕她自己换药,一个处理不好会影响伤口的愈合,最后还是在他威胁要把她全身都脱光的情形下,她才臭着脸让步。害她每次露出洁白光滑的小腿,脸都红得跟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