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天恒微微一笑,一手肯定的按住他的肩头。“你可以。”
谢苍碧看着他温暖肯定的笑容,几乎要痛哭流涕了。一股强大无比的信心突然充满胸臆,他大力点头,破涕为笑。“好,我试试看!”
常天恒蹙着居道:“飞龙堡可有什么地方不易受他人打扰?”他知道谢苍碧一定不愿毒发时的狼狈模样落入他人眼里,何况一旦毒发便会丧失理智,一心一意只想寻求神仙丹的慰借,就算将他禁锢在房里,也一定会排除万难挣脱而出。
谢苍碧深深了解毒发时的苦楚,自然明白常天恒的意思。为了能彻底断根,将瘾头从身体里完全拔除,惟一的方法便是毒瘾发作时一个人独自承受,以免有他人在旁受不了他的苦苦哀求而放了他。
“惟一的地方便是那座地牢。你们可以在我发作前先用牢铐将我禁锢起来然后离开,等到毒瘾渐次减轻,我便能脱离这个魔咒了!”想到毒发时的痛苦,谢苍碧的声音不免还是有些颤抖。但常天恒给他的勇气消除一切恐惧,他仍然坚定的露出排除万难的笑容。
常天恒深深的看着他,眼里有着赞赏敬佩之意。他知道神仙丹毒发时身体的痛苦还在其次,但那种从心灵深处发出的渴求才真正让人疯狂。想要彻底断除这种欲念并不是容易的事,如果没有坚强的意志,就算双脚让人砍断,前面有着刀山油锅,陷入疯狂渴求的人就算爬也会爬过去,不计一切求得一颗小小的红色药丸。
之所以方才听到丁小缠说他是受了神仙丹的控制才会做出陷害他的事,他没有任何不悦便是如此。他明白谢苍碧对他是如何的崇敬景仰,宁愿一死也不愿让他受到一点污蔑。他不怪他一时蒙蔽了理智,反倒敬佩他能立下决心和毒瘾对抗。
谢苍碧看到常天恒眼里的赞赏认同,一颗心无比雀跃。能够得到这一生惟一的偶像一个鼓励的眼神,任何的磨难都不可怕了。
谢妤恬突然慌慌张张的推门而入。“二哥!”
方才听到鱼贯而出的宾客七嘴八舌的谈论议事厅里发生的事,她便急急的奔进来。
丁小缠一见到她心中的头号假想敌,二话不说就抱住常天恒,一脸横眉竖目、剑弩拔张的盯着她。
谢妤恬此时哪有心情去吃味难受,一颗心全悬在躺在床上虚弱的谢苍碧。见到谢苍碧安然无恙,她放心的几乎要哭出来了。转过身“噗”地一声跪在常天恒面前,哀哀切切的说:“请恩公原谅二哥一时的糊涂!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二哥一般计较!”
常天恒原本被丁小缠孩子气的行为弄得哭笑不得,整个眼里只有她如临大敌气鼓鼓的娇俏模样,一双手正在考虑是要捏捏她红嫩鼓胀的双颊呢,还是要给她一个安心的拥抱。此时见到谢妤恬突然恳求的跪地行礼,那双正欲往丁小缠抱去的手转而伸出想要扶起她。
丁小缠哪会给他机会碰触情敌,一个伸手就替他扶起谢妤恬,转头警告的瞪了他一眼,才装出温柔的口气说:“天恒哥哥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你放心吧。”
常天恒忍住笑,对着狐疑惊惧的谢妤恬点点头。“谢少侠……”
丁小缠马上打断他的话接下去:“谢堡主是受了神仙丹的毒瘾控制,一时神智不清才会做出糊涂事。”
常天恒又点点头。“神仙丹……”
“神仙丹会让人蒙蔽心智,所说的话不能算数,谢堡主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所以……”
“所以方才的事只是误会一场,你不必担心。”
“因此……”
“因此为了要彻底拔除毒瘾,谢堡主将会在后山的地牢度过一段时日。”
常天恒索性闭了嘴,把发言权交给这个全身散发着呛人酸意的小女人。
丁小缠满意的看了一眼。就算连和情敌说句不相干的话,她也不准的。
“没事了,你在这里陪着谢堡主吧,我们出去了。”丁小缠不由分说拉着常天恒走出房门。
谢妤恬仍然愣愣的发着呆,谢苍碧突然伸出手安慰的拍了拍她。“放弃吧,常大侠永远不可能属于你。”
谢妤恬终于悲切的哭了出来,明白常天恒将只是她心里一则永远的神话,可望不可及。
* * *
凉秋的夜晚,薄霜冷雾,露湿重衣。银白色的月光洒落在满园的桃花上,别有一番凄凉美艳的风情。这里的桃花种得好,一年四季都是缤纷灿烂,热闹非凡。常天恒静静的站在桃树林里,幽远深邃的眸光凄凄迷迷,思绪遥远得无法捉摸。
年少时一心想要惩奸除恶,扬名立万,满腔的豪情壮志和热血沸腾,全都化作一场可笑复可悲的荒唐过往。
如果没有丁小缠这一场捣乱,他可能这一生漫长的岁月都浪掷在冰天雪地、荒凉无人的天山里了。
寂寞也好、孤独也好,没有人就没有伤心,没有人就没有痛苦。
再踏入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江湖,令他深爱又痛恶的人群,一颗心无法理清是喜是悲。
她仍旧无法淡忘十年前的爱恨情仇,带着满腔忿怒可怕的决心要来毁灭他了。
谈不上恨她,连当年深刻的痴情迷恋都淡化得无法捕捉了。天山里十年的寂寞与孤独,所有的爱恋恨怨全让洁白无瑕的冰雪洗去消融了。若定要分辨对她还有什么情感,大概只剩同情和可怜吧。
十年来真正痛苦的人是谁?想必是她吧。
只有恨与虚妄的名利,这样浅薄的胸襟又怎会快乐!从来不死心的报复肯定让她的心腐蚀残破的丑陋不堪了。
常天恒背负着双手,静静的仰头看着天上晶莹炫亮的点点星子。
那段紊乱复杂的过去,如果不能做个结果,将没有人会快乐。回忆将永远是个沉重的负担,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想淡忘,但是她不肯放过他。只要有一方执迷,就是两个人永远的枷锁。
“天恒哥哥,你也在数桃花吗?”丁小缠轻快愉悦的声音在背后悄悄响起。
常天恒没有回头,只是低低一笑。“不是,我数星星。”
“哇!”丁小缠崇拜夸张的低呼。“我连桃花都数不完了,你居然数星星!?有几颗?”
“一万七千三百二十六颗。”
“真的?”丁小缠又是狐疑又是兴奋。“告诉我你怎么数的?快教我!”
常天恒轻笑。“小傻瓜,不要我说什么你都信。我怎会自寻烦恼?”
丁小缠红艳的小嘴嘟了起来。“又骗我!”
常天恒自然而然的将她搂进怀里。“还不睡?穿这么单薄不冷吗?”
丁小缠一脸甜蜜的陶醉着。“你再抱紧一点就不冷了。”
常天恒笑笑,依言将她搂紧一点。
丁小缠小小的脑袋紧紧靠着他的肩窝,满足的叹口气。微微抬起眸子望着他的侧脸,低低柔柔的问:“天恒哥哥,你有心事?”
常天恒静静的望着远远的天际,清清淡淡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喜怒哀乐。“嗯。”
“和那女人有关?”
常天恒淡淡的笑了笑。
“你一定知道那女人是谁,对吗?”丁小缠小心翼翼的望着他。“你们之间有深仇大恨?”
常天恒微微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丁小缠看着他淡然平静的脸容,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不想说。其实就算你说了我也不一定能懂。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很多沉重辛酸的过去,所以你一直不快乐。”
常天恒笑了笑。“我不快乐吗?”
丁小缠点点头。“你心里一直不快乐的,我知道。”小手轻轻划着他的胸膛,幽幽的低声道:“爷爷说,一个人会选在声名鼎盛的少年时期便退隐,定是遭受了很大很大的打击。那个打击让你心灰意冷,于是看破红尘虚名,也无情无爱了。爷爷说,你是一个正直伟大的人,上天一定不会亏待你的,你一定可以拥有世间最真的友谊和最美的爱情。爷爷说的友谊我在无尘道长和谢堡主以及很多很多人身上看见了,可是……爱情呢?”她的小手像要掩饰不安似的不停的在他胸膛胡乱划着圈圈,声音里却流露出明显的希冀期待。
常天恒微微一笑,突然轻轻捉住她的手。“你爷爷还有没有告诉你,不可以这样挑逗男人?”
“啊?”丁小缠一脸不解,迷惑的眨眨眼。
常天恒轻笑着放开她的手。“爱情……我不确定,也许是找到了吧。”
丁小缠紧张的绷紧身子,站直了盯着他。“谁?”
常天恒笑着重新将她的螓首按回自己胸膛。“我以为你应该知道。”
“是……我吗?”她可怜兮兮的望着他,多盼望他能给自己一个肯定。
常天恒但笑不语,静静的看着一只夜蛾扑向高挂在桃花株上的灯笼。
丁小缠望着他平平淡淡的表情,几乎都要哭出来了。“还是那个三小姐?”
常天恒似乎怔了怔,才笑着揉揉她的头发。“你很爱胡思乱想,这不是好习惯。”
丁小缠扁扁嘴,委屈的低声道:“你都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谢姐姐长得那么漂亮,而且文武双全,对你又……谁都会这么想的嘛!”
常天恒低头看着她距离不到自己寸许的红唇,那委屈的嘟起来的模样,真让人有种想要一亲芳泽的冲动。他愣愣的怔忡半晌,才笑着移开眸光。“不是她。”
丁小缠也发觉两人的距离太近了,呆呆的根本没听见他说了些什么。突然伸手扳正他的脸颊。“为什么不亲?你不是想吗?”
常天恒听见她如此赤裸裸的说出他方才隐约的冲动,俊脸微微泛红,拉下她扳住脸颊的手别过头去。“胡扯些什么。”
“你不亲我可要亲了喔!”说着,眼底露出狡狯的恶作剧神色,饿虎扑羊般朝常天恒扑去。
常天恒没料到她说了便做,一个不稳,双双跌在草地上。
丁小缠盲目的搜索他的唇,湿濡的小嘴在他脸上胡乱印了好几个吻。
她压在常天恒身上胡乱的钻动磨蹭着,惹得他频频发笑。终于受不了她孩子气的乱亲乱吻,一个翻身,将她压制在自己身下。
“闹够了没?”常天恒忍住笑意,气喘吁吁的说。
“亲我。”丁小缠也喘着气,一双晶亮的眼眸直直望进他眼底。
常天恒明显的感受到她在自己身下起伏的胸膛,两个人脸上都泛着悸动的红潮。他深深吸一口气,哑声道:“这一亲……怕是很难停止了。你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丁小缠编贝般的皓齿轻轻咬着红润的下唇,低低的说:“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相信你一直清楚我的心,不要装作不懂。五岁时我就决定是你了,不论你接不接受,我都会缠着你,直到你屈服!”声音虽低,但话中的坚决肯定却是不容怀疑,一如誓言般铿锵有力。“所以,就算拿刀架着你,今天你也非亲我不可!”管他羞不羞,二话不说拉着他的颈子就吻。
常天恒连消化这番话的时间都来不及,牙齿就碰到她的牙齿。
“好痛!”
“不是这样……”常天恒轻笑,手指轻轻的划过她滑嫩的脸颊,浅浅柔柔的吻住她抱怨的痛呼。
第七章
谢苍碧在某个毒发前的日子就被送到地牢中了,整个飞龙堡的人莫不猜疑惊惶。贵为一堡之主竟成了阶下囚,而且还被关在自家的牢里,这是多么破天荒又不合理的情形。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只隐约猜测和数日前议事厅内刺杀天下第一英雄剑神不成的事有关。
虽然整个堡内议论纷纷,各种流言四起,但同为主子的谢妤恬显然默许这种情形,其他宾客奴仆们哪敢多说什么。
想要陷害天下人崇敬景仰的英雄理当罪该万死,许多人还私下谈论常天恒的宽宏大量,竟然只是囚禁这名志恩负义的小人而不杀了他。
众人都在猜测常天恒定是要问出幕后主使者是谁,之后才会惩制这个恶人吧
阴暗潮湿的地牢内不知何时潜入一名蒙面诡异的黑衣人。
谢苍碧虚弱的蜷缩在地上,双手及脚踝都被重重的锁铐禁锢住了,脸上只有受尽折磨苦楚后的疲惫。
方才经历一波痛楚,他知道那只是开头而已。这种折腾将会断断续续,一阵一阵的席卷而来,让他筋疲力尽心力交瘁。
谢妤恬送饭来时,曾表示要在这里陪他,但他拒绝了。因为他知道一旦毒瘾发作,肯定是狼狈不堪、没有尊严的乞求任何一个在旁的人解开他的束缚。他知道谢妤恬定会心软,因此他不愿冒险。
他衷心感谢常天恒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表示要陪他抑或有任何一点同情不忍的神色。他顾及他男子汉的尊严,宁愿让他自己面对这种狼狈可怜的时刻。常天恒只是给他一个肯定鼓励的微笑,这是男人与男人间无言的交流,因为他把他当作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这才是他要的支持。
隐约间,谢苍碧似乎也感受到这个晦暗的地牢里多出一个人。他勉强睁开沉重疲累的双眼,带着一丝恼怒的望向这个在他最不愿见到他人的时刻闯进的人。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邪恶狡诈的冰冷双眸。
“你……是谁?”谢苍碧心下一凛,勉强开口问道。
蒙面人发出一个阴沉晦涩的笑声。“要你命的人。”
谢苍碧呆了呆。“你……要杀我?”
蒙面人阴冷的笑了。“不错。”
谢苍碧不由自主缩了缩,眼里惊惧不已。“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我是谁不重要,有人要我来杀你,所以我就来了。”刻意压低的语调浓浊阴邪,仿佛来自地狱般寒冷彻骨。
这声音肯定是自己熟识的人,只不过为了不让他听出来才刻意压低嗓子。谢苍碧在心里快速的转着念头,想要分辨出这声音的主人究竟是哪个自己认识的人。
蒙面人突然笑了笑。“想不到一堡之主竟然落得这个凄惨下场,好辛酸哪。”
谢苍碧蹙着居,沉声问道:“是那女人要你来杀我的?”
蒙面人冷冷笑着。“聪明。”
谢苍碧握紧拳头,恨恨道:“就因为我没有受她所用,完成那个卑鄙的阴谋?”
蒙面人狂妄的笑着。“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告诉你也无妨,让你死也做个明白鬼。”他哼哼冷笑。“主人要我杀了你好嫁祸给常天恒,毕竟当时在场的人都清楚的看见你那一剑是要杀了他。每个人都知道你曾想要使阴谋陷害常天恒,他会除掉你也是理所当然。”
谢苍碧瞳眸缩了缩,哑声道:“就算……就算所有人皆认为我死在常大侠手里……如你所说,‘理所当然’,这又如何陷害他?常大侠杀了我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们别妄想会造成常大侠的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