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韶不税地微微皱起浓眉,哪有女人看男人看得那么明目张胆、肆无忌惮的?一向笑脸迎人的俊容立刻沉了下来。她的眼神尖猛,像要当场将他生吞活剥。
“太子可好兴致,在这儿观赏余晖啊?”秀妃走近石椅旁,立刻有两名宫女赶到身边,一个铺上软垫,一个细心搀扶,秀妃这才柳腰款款地坐下。
“是。”靳岚只淡淡地应了声,背手站立一旁,并不多语。
黑韶望进了靳岚隐藏在眼底的憎恶与不耐,惊讶这个表情鲜少变化的靳岚竟也有好恶反应,不由得多打量了秀妃两眼,想看清是何方神圣。细看之下,美则美矣,但阴诈多诡的气质亦显而易见,黑韶摇头叹息,发现他对秀妃的观感更差了。
“呵……”秀妃以袖掩嘴娇笑了数声。“怎么这么说呢?这种美景应该邀请一些官家小姐一同欣赏啊!太子你都二十岁了还没成亲,这不是太说不过去了吗?”
每天这个时候秀妃都会带着大批人马来到清泡宫,名为探访太子、联络感情,实则窥视找碴,千方百计想要找出逼她退下太子之位的把柄。
成亲,原来这就是今天的主题!靳岚不屑地轻嗤了声,对于秀妃层出不穷的刁难,她早巳习惯。
“自身修习尚未成熟,不敢分心旁鹜他事。”靳岚垂首冷道。每每秀妃看她的眼神都锐利得像把刀刃,将她全身笼罩,像是要穿透她的身体,将她的一切秘密挖出。她厌极秀妃那种眼神!
“说这什么话?先成家而后立业嘛!”对于靳岚的冷峻辞色,秀妃丝毫不放在眼里,依然自顾自地抚掌笑道。“不然这样吧,我有个外甥女人品端秀,父亲又是朝中大臣,不论家世、相貌都与太子契合,不如我去请求皇上将她许配了你吧!”想转开话题?可没那么容易!秀妃在心底狞笑。那么抗柜成亲一定有问题。
靳岚一听怒火更甚,那个朝中大臣指的不就是秀妃的表兄——李元樵!
李元樵总是仗着国舅的权势在官场上作威作福,而贪渎收贿的劣迹她也早已所闻,要不是事实全让秀妃在父父皇面前压了下来,李元樵头上那顶乌纱帽早就该换成千层枷锁了。
他那个女儿更不用提,花名远播,只要一提起李又茵的名讳,上至朝臣公爵,下至马厮仆役无一下晓,她那见了男人就笑得花枝乱颤的样子可没人忘得了,上过她寝榻的男人更是不计其数。秀妃居然说李又茵与她相配?这不是在屈辱她吗?,如是秀妃是刻意用言语嘲讽,这句话的杀伤力就已足够!
靳岚几近咬牙切齿又强自忍下的模样,黑韶看得兴致盎然。靳岚可掩饰得好,要不是因为黑韶站得离他近,明显感受到他的体温变化,清楚看见他的清瞳转为怒焰,否则黑韶也可能会被靳岚的伪装给唬了过去。
“儿臣的婚姻大事自有分寸,不劳秀妃娘娘费心。这一点
儿臣已告知父皇,父皇也已谅解。“靳岚抬头,一想起秀妃对母后与她的迫害,恨意就忍不住上升,一向隐藏得当的情绪轻易瓦解,忍耐力已届临界点,开口下达逐客令。”晚膳时刻已近,秀妃娘娘该去服侍父皇用膳。“
靳岚所散发的王者气势将秀妃狠狠震住,没想到向来软硬兼施都毫无反应的布娃娃竟也会做出反击,而且还如此气魄逼人,将她压制得无法呼吸!
秀妃张口,嘴形变换了好半晌,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顿了一会儿才讷讷地说:“那……我就……先……先走了。 ”
“儿臣不送。”不让秀妃有恢复反应的时间,靳岚立刻指示秀妃身后的宫仆将她带离清泡宫。
在宫女的牵引下,处于震惊中的秀妃走了好一段路才回神。想起方才失势的状况,一张艳容迅速扭曲狰狞,不禁恨得咬牙。
好靳岚,总有一天让我捉到你的把柄!秀妃握紧了拳,涂上鲜红寇丹的指甲狠狠刺人掌肉,诉说着她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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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韶初至陵岚国的第一晚,太子靳岚便在清泡宫中的凉亭设宴款待。
夏夜的虫鸣声不绝于耳,衬着沁凉如水的夜风,让人暑意全消。在浩瀚银河的掩映下,悬挂在廊檐的各色纱灯光鲜尽失。
与宴人数无多,只有主客二人,甚至连在旁服恃的宫女也尽数撤下,只余下两名守候园外,担任起浅酌饷宴时上菜的工作。
两人自星光浅淡聊至月升半空,越趋沉浓的夜色,越是将星月衬托得炯炯垂辉,在人间撒下一层柔和的光。
大半时间都是黑韶在说,靳岚默默听着,俊美的面容依然冷严,但由眸中所散发出的光芒说明了他对黑韶所描述的一切怀有多大兴趣。
黑韶语带幽默,将在各国的所见所闻倾巢而出,加上生动戏谑的表情,让靳岚听了更是羡慕不已。时间就在黑韶犹似源源不绝的见识中悄然流逝。
原先以为面前的男子只是浪得虚名,没想到深谈之后,才发觉在那轻脱的外表下,隐藏着过人的才智。靳岚举杯轻啜一口,暗暗打量坐于面前的黑韶。
黑韶的广博见闻与独特见解让人折服,所言所谈皆言之
有物,且字字精辟,句句切入深要,渊博的才识像是无穷无尽,对于她所提出的问题皆能有条不紊地一一回答。面对求知若渴的井底之蛙如她,即使是故意刁钻的难题,他也只是微微一笑,随即答出令她心服口服的笞案。
他带着一种使人愉悦恒定的气息,轻佻中不失庄重,戏谑中不失分寸。外表的吊儿郎当,仿佛是为了隐藏自身优越的才能,而呈现在外的一种自我保护。如果细心,将会发觉那双黑眸透着智慧与气势:隐藏其中的精密思维深不可测;如果他愿,以他的能力,登上云绸王位绝不困难。
他怨吗?身为三皇子,处于世袭传统的劣势,他是否怨过天生的不公?他是否怨过无法成为太子的命运,如秀妃和她的皇弟靳菽?靳岚一思及此,眼神因哀怜而柔和下来。
感觉到靳岚凝视着他,黑韶微微勾起嘴角。靳岚虽然寡言且表情冷凝,但他发觉,靳岚的瞳色就是他的容颜,随着他情绪转换诉说他的感受。在欣愉时,那清亮的黑眸更显透明;在懊怒时,那黑瞳将转为深沉晶亮,一如他那块缁黑的黑玉。
即使靳岚少言,只是静静聆听,但在他需要别人看法的时候,不待他问,靳岚就会自动说出他的感觉,惊讶的是,靳岚的思想完全与他契合。
他喜欢在靳岚身边那种毫无拘束、畅所欲言的感觉,有如喜获知音,更是将所知完全倾囊相授。
“那位秀妃娘娘看你的眼神似乎挺特别的啊?”黑韶带着试探笑道。
不过,她看我的眼神更像猫见了耗子一样地见猎心喜!黑韶在心底又补了这一句。
那女人眼神如蛇蝎,阴狠异常,实令他好奇不已。而靳岚的情绪反应,也挑起了他的兴趣。
靳岚一震,举杯就口的手停在半空,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她是我父皇最宠爱的妃子。”
“你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黑韶轻笑,眸瞳慵獭地看着靳岚。
靳岚脸色一黯,将酒杯放在桌上,紧盯着杯中半盈的淡褐色液体,轻抿着唇,沉默不语。
“如果你不愿说,别勉强。”看到靳岚那隐含凄楚的神情,心头没来由地一阵揪痛,一向不喜探人隐私的他,更是不可能再坚持得到回答,抬头望月,开始转移话题。“皓月悬夜,漓净人间。没想到陵岚的月色较之云绸,反而更似自云端所;见。”
“我有个皇弟叫做靳菽,小我三个月,为秀妃所生。”靳岚
突然开口,语音冷漠。“只差了三个月的时间,所得地位却天壤之别。”
又是皇位种下的祸根!靳岚的这几句话虽短,黑韶已全然明了。没想到外表看来和平的陵岚国,竟也摆脱不了兄弟阋墙的宿命。
“靳菽只是个听从母亲命令的傀儡,其实所有的行动全由秀妃在背后支持大局。她每天黄昏准时到清泡宫来,只是为了探望我吗?”靳岚冷冷地嗤笑了声。“连我母后都没这么关心我,何况是她?她来,无非是费心想找出我的把柄,将我逼下太子之位罢了!”
黑韶保持沉默,这是陵岚国皇室的隐私斗争,他只是个外人,无权发表任何意见。
“在我行弱冠之礼前,已有三名宫女因试食中毒身亡,二名宦官为护我周全而遇刺,二名武师为此而手足残缺,缉凶之任务交由秀妃之兄李元樵负责,呵,就此成为悬案。试问,有谁会傻得将自己绳之以法?”靳岚看向黑韶,语气满是嘲讽辛酸。
黑韶回头,见靳岚一脸漠然,那平静的表情仿佛他说的是一件与他毫无关联的事情。然而,他并不知道,他那清澈的眸子已将他极欲隐藏的内心昭然揭露。
黑韶清楚看见,靳岚冷静自持的面具一寸一寸地瓦解,显露出他最真的自我,脆弱而无助。除去太子的名位,他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少年,却从小就得提心吊胆地过,他怀疑,靳岚的冷漠个性,是经过多少磨练、经过多少伤害所得来的?这一层认知,让他原本俊逸的脸浮现刹那的肃杀凝重。
他发觉竟有股冲动,想亲手扼杀那群觊觎皇位的奸险之人!
看到了黑韶脸上杀气一闪而过,随即转成深沉的疼惜,靳岚深吸了口气,心中泛过一股暖流,却也讶异自己竟轻易对一个初识的人透露感受。但心里有股冲动在呐喊,急欲想把一切倾巢而出,完全无法抑止。
“我熬了二十个年头,秀妃也虎视眈眈了二十年。她处心积虑想把我从太子之位逼下,却全是白费功夫,但……我累了、厌了……勾心斗角真的好累……”
语至此,靳岚只觉满腹委屈几已化为泪水涌至眼眶,犹如河堤陷了个缺口,积压了二十年的情绪源源不绝地向外倾吐,早历人心丑陋让她提早成长,然而她的纯、她的真也随之散去。
她只想做个寻常百姓啊!老天爷却连这点小小的祈望也不让她如愿!遗了一地的苦痛却无力去拾,她只能无助地以
掌支额,遮挡泛红的眼睑,怕黑韶那柔暖的眼神会使她的泪水加速夺眶而出。
“只要行正坐端,何畏他人阻挠刁难?”黑韶低道,声音沉稳温柔。
行正坐端?“他”凭何足以无畏?靳岚仿佛被人在心坎上狠狠刺下一刀,只觉痛得无法呼吸。眼角余光望向眼前犹如曜日明晰的卓越男子,光明如他,愈发衬出她这个虚假太子是多么阴暗污秽、多么丑陋不堪。
一个深呼吸后,靳岚抬头,那撇下心防的表情已不复见,精亮的黑瞳若有所思地盯着黑韶,一瞬也不瞬。
“是吗?”良久,靳岚轻声冷笑,又回复到日时初见的冷漠表情带着防范,不流露任何情绪。“夜已深,黑兄歇息吧!”
语毕,足下一点跃出亭子,那月牙白的袍子瞬间隐没于夜色之中。
微凉的薰风拂过衣摆,黑韶没有开口唤他的举动,伟岸颀长的身形斜倚石桌,目光淡淡地抛向靳岚消失的方向,一脸沉思,玩味着靳岚离去前,两人交谈的一言一语。
第三章
一夜浅眠,黑韶坐在床头吁了口气。
昨晚靳岚临去的那一眼一直在他脑中徘徊,挥之不去。只要一闭上眼,即使是睡梦中,那双灵澈的眸子依然在一片漆黑中炫然生辉,那似乎另有含意的眸光困扰了他一整夜,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去找“迅雷”奔驰一下吧!黑韶摇头笑笑,经过简单梳洗后,步出卧室往马房走去。
才刚转过拱门,那伫立在马房前的身形让他顿下了脚步。
怎么这么巧?黑韶暗自吐舌,若无其事地继续走去。
身着淡青色劲装的靳岚正在检查“雪绫”身上的配备,癌觉有人靠近。微一侧首,看清来人时怔了一下,随即恢复淡漠的表情。
“这么早打算上哪去?”黑韶笑着问道。
靳岚没有答话,手用力一扯,系紧鞍上的革绳。
不屈不挠是他的优点,黑韶一耸肩,依然脸上带笑。
“这匹马真俊!”手抚上“雪绫”纯白的鬃毛,赞道。“毛色
无杂,肌理分明,兼之驯从乖巧,比起我那匹劣驹,不知好上几倍。“
面对黑韶的夸赞,靳岚依然面无表情,只拿冰冷的眼神看他。倒是在马厩里的“迅雷”听见了他的话,不悦地以蹄踹墙表示抗议。
一连碰了两个钉子,黑韶苦笑,不懂自己到底哪里冒犯了他。
昨晚夜宴时靳岚虽不多话,可也不会这么一脸防仇人似内敌对表情。难道是因为他知悉了陵岚国争位之事,所以对他存有心结?但那件事是靳岚主动透露,他可没拿刀架在他脖子上硬逼他说啊!
“有空吗?”靳岚突然回头问道。
黑韶一怔,这句话让他有点哭笑不得。现在才问这个问题,不嫌有点过迟了吗?昨天不知是谁强将他邀进宫中作客,如今居然还问他有没有空?
纵使不满,黑韶却不愿出言反驳。冰冻的容颜好不容易出现—丝暖日。又何苦唤来乌云将之掩盖,陷自己于霜天雪地之中呢?
“当然有,敝人在下我空闲得无以复加。”黑韶长袖一甩,抱拳一揖。“谨遵太子差遣。”戏谑的神情洋溢于色。
候在一旁的马房小厮见了,忍不住偷笑出声。
靳岚微微皱眉,薄怒的表情似嗔,轻抿下唇,瞪了黑韶一限,黑韶也笑着睁大双眼回瞧他。靳岚眉头更蹙,转头避开他的目光,指示小厮将“迅雷”带出。待“迅雷”佩鞍妥当,靳岚走至“雪绫”身旁,迅速翻身上马。
“我带你去陵岚国的边境瞧瞧。”不等黑韶答话,靳岚低喊“架”的一声,手上缰绳一扯,如离弦的箭羽往前窜去。
看着地上扬起的沙尘,黑韶挑眉,摇头笑笑,接过马僮递过的辔绳,足下轻点,轻松优美地跃上马背。不用主人下令,默契甚佳的“迅雷”兴奋地以后脚直立嘶鸣,落下时,前足才刚沾上沙地,就以迅捷的速度直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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