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一愕,灼人地盯住她张皇的眼。
“没什么,我只是累了。”幸好乔治原本就颇不满意她的冷感,这会儿正好拿它当借口。
但乔治今晚显然不打算轻易离去,他拉开她的双手,仍是强吻住她的唇,直到她娇喘连连,使劲挣扎为止。
“你在撒谎。”他愠怒地放开她,起身穿戴整齐。
“我没有。”她强辩。
“累坏的人不会有这么大力气。我会查出那个王八蛋的底细,让他知道惹怒我乔治·罗宾逊的下场会有多惨。”
晏鸿云紧抿的唇瓣益加肯定了他的臆测,果然有别的男人搅动她的芳心,他精悍的眼眸倏然变得森冷。
“明天请一天假,我爸妈要请你吃饭。”强抑住暴怒,拎起衣架上的风衣,他已经没心情再留下来。
“明天?我可能不——”她和麦克斯约好要去见慕彦之的呀。
“我已经打过电话给彼得,他答应帮你代一个礼拜的班。”乔治一向习惯发号司令,他总是把一切事情都决定并安排好了再知会她。
“一个礼拜!为什么要那么久?”她和彼得虽是两、三年的同事,但平时交情并不深,他居然会如此慷慨?
“因为后天是华尔道夫亚斯托利亚饭店,一年一度的‘国际名人舞会’,我希望你陪我一起出席。”
华尔道夫是纽约最具代表性的高级饭店,它在每年岁末都会举办一个专供上流社会未婚男女参加的派对,届时世界各国的贵族、财经界、外交官的子女都会参加。那也是美国社交界中,最有权威并最具噱头的舞会。
晏鸿云曾去参加过一次,对于那些衣香鬓影的男男女女,矫情造作的举止,和口蜜腹剑的言谈反胃透顶。
“我不想去,那个地方不适合我。”她宁可到大街上买热狗喝廉价咖啡,也不要去那里受精神虐待。再则,麦克斯的恐吓仍言犹在耳,她不得不提防他出人意表的疯狂行止。
“我已经替你报了名,不要使孩子气。”乔治怒火犹在眼底燎绕,语气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
“如果你执意要我去,那……好吧。”晏鸿云不明白乔治为什么那么热中参加那种宴会?“但,有必要这样请一个星期的假吗?”
“舞会结束后,我们直接搭机前往哈里岛,我难得有七天的假期。你不会告诉我不想陪我吧?”
“不是不想陪你,是我和一个病患约好了,帮他作……心血管手术。”她心虚的连谎都说不好。
“那个病患不会刚好就是今晚死缠着你的那个王八蛋吧?”
晏鸿云无言以对。
她的沉默正好让乔治作了最坏的联想。他望住她良久,然后恨恨的告诉自己,绝对不能饶了那个混帐东西。!
???
酷寒的冬夜,整个纽约市全为霜雪所笼罩。
麦克斯端着盛满琥珀色汁液的酒杯,独自站在五十几层楼高的阳台上,啜饮无垠的孤寂。
寒冬已接近尾声,这会是纽约的最后一场雪?
他爱煞了这种弥天漫地,把一切景象都纯白化的大雪,它能掩盖所有的真相,让人在致命的冰冷中误以为自己看到了天堂。
啊!这种冷,他曾用生命经历过,谁会明白当中的凄凉?
世人只认为他是个狠戾骠悍的狂徒,殊不知铮铮铁汉也有柔情似水的心。
那个傻愣愣的心脏科医师,正是勾起他的铁血柔情的女人。
他一向是个攻于心计的人,没想到一遇到晏鸿云,所有处心积虑设好的陷阱就变得了无用处。
“怎么还不睡?”柳红儿蹑足挪到他身后,双手环向他的腰,头脸则贴着他的背。
“想一个人静静。”他没回头,两眼依然平视着远方星星点点的灯火。
“在想你的未婚妻?”她问,嗓音中没有任何妒意。
麦克斯淡然牵动薄唇,仰头啜了口杯中的轩尼士。
“进来。”她光裸的身躯禁不住寒风侵袭,急欲躲回温暖的卧房。
“你先睡吧。”他仍了无睡意。
“你陪我。”柳红儿懒洋洋地说。她全裸的身姿相当撩人,又不显得荒淫,她华丽的胴体,只专属于麦克斯所有,在他面前,她从不需忸怩作态,只要他高兴,随时可以取撷。
两人双双躺在席梦丝床上,她像蛇一样地游到他胸前,爱奴般地舐吮他厚实的胸肌。
他却如同一尊雕像,魂魄出窃似地挺在那儿,只是垂眉沉思。
“你不是在想你的未婚妻,你是在想她,那个外科医师?”柳红儿毕竟是女人,在男女情事上总有更敏锐的直觉。
麦克斯黑瞳闪动了一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你爱上她了?”醋坛子直到这时候才偷偷掀开瓶口。
麦克斯突然凌厉地睨向她,柳红儿吓得忙低下头。
“对不起,我明白不该问,但,我真的很想知道。”她哀婉地起身,拾起抛脱在地毯上的衣物,一件一件穿上。
她知道惹恼麦克斯的后果,就是必须度过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他起码会有一个月不愿见她,这种惩罚比任何酷刑都还要恐怖。
“你骂我吧,打我也好,请不要赶我走。”天知道她爱得有多深,就算一天见不到他,她都会思念得好苦。
麦克斯什么也没说,他只是轻轻阖上双眼。不久,耳畔即传来低低的关门声。
???
慕子濂原本只打算送雨清到机场,没想到这小女人使诈,偷偷为他多买了一张头等舱的机票,于是千里搭长棚,一搭就搭到美国来了。
雨清奉了慕老夫人之命,到纽约找回十年前离家出走的慕彦之。说是海底捞针一点也不为过,因为他们甚至不确定他人是不是在美国,而第一站到这儿来,主要也是为了探望她那个拖油瓶妹妹晏鸿云。
她姐妹俩深厚的感情是在她继母过世后才扶摇直上的,上国中以前,她们都是张牙舞爪大眼瞪小眼,一个不对盘就立刻拳脚相向,厮缠扭打,不把对方摆平绝不甘休。
多半时候鸿云总是被她摆平,而她则被她继母摆平。
生命就是这样,不经过一番冲撞,永远不知道会激起什么样的火花。她和鸿云一向针锋相对,待某日两人猛然回眸,才惊觉这世上至亲的人一个一个都走了,唯一剩下的只有彼此,她们还吵什么呢,于是两人终于学会了相亲相爱,互相扶持。
一想到再过几个钟头就可以见到鸿云,雨清就兴奋得坐不住。
在凯悦饭店下榻之后,她马上拨了通电话,不巧,晏鸿云出去了。
慕子濂帮她点了一杯热可可,希望有助于舒缓她的神经,“喝完后好好休息一下,晚点再连络看看,我们就先在这儿住一晚,明天再去找鸿云好了。”
“看来也只有如此了。”
他们在一楼大厅的咖啡座坐下,漫不经心地听着舒伯特的名曲。
弹钢琴的黑人男子以近乎夸张的身体摆动,狂烈的配合着流泻的音符。他的癫狂和这曲小品极不搭调,但是众人似乎更为他那异于常人的眩乱气势所吸引。
接着,乐音中扬起一阵朗朗的笑声,慕子濂和雨清好奇地转头望向门边。一对妆扮入时的男女走了进来。
男人,那勾人魂魄的幽邃眼眸,和满脸的落腮胡恰到好处的和他身旁的美艳女子呈现出特殊的阴柔与阳刚。
雨清望向慕子濂,他的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
“很漂亮哦?”她的口气比工研醋还要酸。
“我去问他叫什么名字。”慕子濂霍然起身,冲了过去。
“什么?”
雨清犹搞不清状况,慕子濂已上前拦住那男子说了些话,只见那男子神色一黯,冷然拂开他的手。
他们两人都十分高大,在洋人面前亦毫不逊色,反而因俊挺的外表,显得更加出类拔萃。
僵持了数十秒,慕子濂才颓丧地回到座位。
“怎么?那个人你认识?”
慕子濂恍惚地摇摇头,“不,我认错人了。”
雨清从没看过他这副失魂的模样,直觉方才那男人一定和慕彦之有关。
???
华尔道夫饭店外围缀饰着晶亮辉煌的霓虹,八点的晚宴未到,大厅上已涌入成群穿着高领织锦或闪光缎子礼服,肩上披着貂皮大衣的名门淑缓。
全纽约最名贵的汽车,几乎都停进了饭店的大型车库。低垂的水晶吊灯,照映着每一张富贵逼人又极其矫情的吟吟笑容。
这些来自豪富家族的闺秀们,泰半上过“强·罗拔特·帕瓦兹”的贵族礼仪学校,学习社交界的礼俗,因此一投足一举手专业得像个模特儿。
晏鸿云置身其间,委实觉得格格不及。偏偏乔治帮她买了一套纯白斜露半边香肩的曳地晚礼服,出乎意料的在一片黑色调鬓影中,成了最醒目的焦点,害她无论走到哪儿都是旁人指指点点的对象。
和乔治跳完两支舞,趁他和一名外交官的千金攀谈之际,她赶紧借故溜到厅外的长廊透口气。
“嗨!该称呼你晏医师,还是交际花?”麦克斯优闲地倚在廊柱上,手里端着鸡尾酒啜饮着。
“你……怎么也……来了?”他真是个谜样的男人,神通广大得连这种场合都混得进来。
“只要老子有钱,哪个铜臭满溢的地方进不去?”他扬起眉睫,嘲弄的表情带着七分寂寥。
麦克斯把望向喷泉的脸庞转了过来,在灯火的辉映下,晏鸿云看到他的双眸里反射出灼灼的火光。那凛凛的亮光令她不自觉地岔开心思,魂魄一下飞出她的躯壳,飘移到无垠的天际。
这是他发怒的前兆,她察觉得出来。
“我为昨天的失约感到抱歉,因为我临时有事,又没有你的连络电话,所以就……”他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我在公园等了三个小时,才知道原来你这丑媳妇见公婆去了。”他说得云淡风轻,但隐隐暗藏着火药味。“那两个老洋鬼子,比慕彦之还重要?”
“不是的,我当然很希望早点见到他,但……”反正已经惹火他了,晏鸿云索性大方承认。“我迟早是乔治·罗宾逊的妻子,对这种邀宴是很难拒绝的。”
麦克斯抿着嘴良久不语,接着他用力捏破手上的水晶杯。
她因他的举动愣住了?她要嫁给什么人关他什么事?为什么他要生气成这样?
心灵深处那团迷雾又浮起,他该不会就是他?
“如果你是慕彦之,现在就阻止我,我可以考虑取消婚约。”她是认真的,倘使他真的是……
“如果你真那么在乎他,当初就不会答应这桩婚事,更不会在明知他即将出现还恶意爽约。告诉我,这就是你要的?荣华富贵?”麦克斯一个箭步直趋她跟前,将她逼向背后的墙垣。
“不是的,不是你看到的这样,”她急欲辩解,却不知从何说起,锦衣玉食不吸引她吗?“假使我要的只是这些,那么又何必负笈美国,把自己埋进书堆和手术室里?我心里其实还是有期待的。”
“期待什么?”麦克斯厉声反问。
“我不需要告诉你。”她狼狈地想摆脱他的纠缠,奈何他死皮赖脸地挡在面前动也不动。
“是心虚说不出口吧?”他野蛮地横臂拦住她,丝毫不顾虑此举可能引来他人的侧目。
“我的心事只说给慕彦之听,你没资格知道。”晏鸿云咬咬牙,鼓足勇气和他对峙。
四眼交织的一瞬,方寸间的迷惘忽地拨云见日,她从他眼中看到了昔日那熟悉的流光。
“是你,就是你,你为什么要骗我?慕彦之!”她发狂地扯着他的衣服,用力晃动着。
“慕彦之已经死了。”他像木桩般钉在那儿,脸上看不出有任何表情。“昨天,死在你住家附近的公园外。伤心吗?如果一个洋鬼子不够满足你,可以来爱我。”
晏鸿云痴愣地望着他临走前那一抹诡笑,他是在耍她吧?好恶劣的玩笑。
舞会快结束了,她得进去喝一杯醒醒脑。
第五章
晏鸿云几乎是被乔治硬架着上飞机的。即使是十二万分的不情愿,她仍是跟着来到了闻名的南海乐园——哈里岛。
说不定离开纽约一阵子也是好的,正好可以让她沉淀的心情,冷静地为这些天层出不穷的事件理出一个脉络。
麦克斯讥笑她是一个贪慕虚荣的女人,她是吗?
会和乔治在一起,她也是始料未及,只是他出现时,刚好遇上了她的感情空巢期。一个在异地单打独斗的人,是很难忍受孤寂的,而她又已把情感尘封得太久,久到迫不及待想找一个窗口宣泄。
乔治就正巧选在那节骨眼,慷慨的把胸膛借给她,让她可以依靠,可以栖息。她毕竟是个弱女子呀!
麦克斯的指控俨然太苛了。莫非他就是慕彦之?这样的讥刺只是因忿懑她禁不起长达十年的考验?但,当年他离家时可曾要求她等他?
既然他自己都不敢许下承诺,又凭什么苛责她?
晏鸿云觉得头好痛。为什么曾经那么亲昵的人,她却踯躇地认不出他来”难道下意识里,她其实希望他不是?因为她身旁已经有了别人?
她若有所思地回眸瞟向乔治,不巧迎上他一双审视锐利的眼。被他紧握的手心已微微冒出热汗,他是不是察觉了什么?或听到了什么风声?
“你有心事?”这一路上,他显得沉默少言,像是把所有的心思都拿来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没,只是累了点。”她的借口总是千篇一律,但这次保证有九成是真的。她不了解他干么不选一个离美国近一点的地方,偏要千里迢迢到哈里岛来,光是这趟飞机就坐得叫人腰酸背痛。
“马上就到饭店了,到时候你可以先洗个澡,睡一觉,再陪我去体验哈里岛的神秘之美。”他努力把口气弄得轻松,但难掩眉眼间的萧索。
“唔。”晏鸿云驯顺地点点头,把眼光调往车窗外。
这里与其说是南海乐园,还不如说是众神之岛,寺院、田畴、虫鸣鸟叫……每个人的步履都那么轻松,蜿蜒的梯田更是引人入胜的大地艺术。
听说明天是本地一年一度的祭典,因此村里处处可见顶着鲜花素果的女性,在为祭典作准备。
晏鸿云不记得有多久没过过这种闲适怡然的生活了。
蓦地,她竟汹涌地思念起台湾,思念她的姐姐、姐夫、慕奶奶和……那狠心的慕彦之。
一滴眼泪从她的粉颊滑落,弹至乔治手背上。他悚然一惊——
“你……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好累。”她慌忙举袖欲拭去泪水,他已肖然递上手帕。“谢谢。”
幸好已到了四季饭店,她总算可以躲进浴室,放声大哭一场。
???
浴室内的激流声依然哗哗作响。
乔治光裸着上半身,跷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两眼紧盯着电视上闪动的画面,耳朵却专注于隔墙内的动静。她进去已经一个多小时了,不会在里头打瞌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