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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婵娟 page 2 作者:谢上薰

  范啼明不知自己的推论对不对,不过他确定何道尧的火爆性子快爆发了,赶紧出面调解:“这位公子,我可以为我的朋友何道尧作证,他绝无偷盗蓝猫的意思,因为先前我和他一同发现这只蓝猫,他就表明想买下它的立场。”

  那少年以手肘碰了默婵一下,示意默婵侧身面对范啼明,似乎要她看清楚他有多可笑似的。“他说他们是朋友,在公堂之上,朋友替犯人作证会被采信吗?”

  范啼明皱眉。“你是唯恐天下不乱是吧?”

  “错了!”那少年骄傲得像只孔雀,睥睨着说:“制造乱象的是你们,我不过代为声讨罢了!请不要倒果为因,故意混淆是非,企图蒙混过关。”

  何道尧火大:“不过是一只猫,还不值得我大费周章的去抢!”

  “坏戏锣鼓多,小人说话多。”那少年哼道:“你曾看过蓝色的猫吗?当然没有。那是远从省外暹罗国买来的,稀贵可见一斑。呵,我劝你不要愈描愈黑吧!”

  何道尧气极反笑:“谁是小人?谁说话最多?要不要清算一下从我们碰面到现在,是谁喙长三尺,废话连篇?”

  那少年分明以正义使者自居,脸不红气不喘的道:“当然是你的废话最多,一起想为自己脱罪,若非有我堵住你的贼嘴巴,单纯的默婵早被你蒙骗过去。”

  何道尧连喘了三口大气,才压下想揍扁少年的冲动,而范啼明拉住他一边手肘,虽没用力,也产生牵制的作用。

  那少年若不是故意挑衅,就是任性到从不看人脸色,明明何道尧已气上眉梢,他还不怕死的讽笑道:“看你颠倒是非,使我想起我老爹的至理名言,‘人嘴如青草,风吹两面倒’,绝对的死不认错,咬紧牙根非辨赢不可。”

  范啼明忍不住讽道:“看来,你不愧是你爹的孩子。”

  那少年连忙否认:“休将我谙同他语,未必他心似我心。”说得流利无比,显然常拿出来说嘴。默婵在一旁抿嘴笑着。

  “还出口成章咧!”何道尧嗤笑。“原以为你是哪里来的小流氓。”

  “你有眼无珠嘛,看也知道。”少年嘴快无比。

  何道尧又横眉竖眼起来。

  “元宝!”默婵不再沉默,面对少年悠悠地说:“算了啦,你别再和人争执,跟我一道回家吃饭吧!”

  范啼明眼神一亮。“你叫元宝?”原来元宝是一个人的名字。

  少年圆睁杏目。“我就叫金元宝,怎么样!”那口气充满防卫性,似乎常被人拿名字取笑,索性自己先发作。

  何道尧听了哈哈大笑。“金元宝,金元宝,真是好名字!喂,你家老爹是爱财如命还是想钱想疯了?”

  “阿尧。”范啼明责备的看了他一眼。

  金元宝骄傲的回敬过去:“我爹的金银财宝就像那‘瓦屋檐前水,点点不离窝’,富得流油!我叫金元宝,可是半点没叫错。”

  比起来,默婵真是八风吹不动,情绪不受人左右,仍是一派优闲的口吻:“元宝,我可是要回家吃饭了,先声明,不等人的。”

  “那怎么行!我才不吃冷饭剩菜。走罗!走罗!到你家吃好料的。”说走就走,马上把两个外乡人抛之脑后,亲亲热热的和默婵相伴而去。

  何道尧仍不死心,高喊:“姑娘,你的蓝猫十两黄金卖不卖?”

  默婵不予回应,倒是金元宝回头朝他扮个鬼脸。“你喊破了喉咙也没用,谁希罕十两黄金,呸。”

  一双少年男女在暮色里愈行愈远。

  范啼明感到一种莫名的寂寞笼上心头,不知为何。

  何道尧沉思的道:“十两黄金都不看在眼里?不会吧!我明明看见他从那间老房子里跑出来,那两扇木门早该换新的或重新上漆,显然日子并不宽裕。”

  “哪间老房子?”

  “就是前头你停下来听风铃声的那一家。”

  “如果是那一家,你大可省下唾沫,不必再白费心机了。另外挑些花样新颖的丝绸或胭脂花粉,带回去送给霍香吧!”

  “为什么?”

  “你适才提到过这一片已是私人土地,你可知道主人是谁吗?”

  “是谁?”

  “张师涯。”一提到此人,他的眉头拧了起来。

  “是他!”何道尧的惊异不在他之下。竟是这般凑巧?才到江南便与张师涯扯上关系。“是那姑娘告诉你的?她又是张师涯的什么人?”

  “我不知道,只知她叫江默婵。”

  “奇怪了,如果那旧房子是张师涯的,以他的财力,大可整修得美轮美奂,没道理任其老旧而不管。”

  “财主的怪癖各有千秋,不需多费思虑。”

  “呵,我看是华宅美厦住久了也不感觉美,买下城郊的小湖旧屋,心血来潮时住上几天,更能体会他用黑心肝建构出的‘愚目山庄’是多能彰显他的得意。”

  “别说了,回去吧!”

  范啼明幽微地一笑,不愿宣泄太多的心事。

  何道尧回头看了看,只有风吹竹叶响,并无异状,不过还是跟着范啼明回去。

  林风低吟,寒气动。

  昏暗的竹林内,夜行使者悄悄的活动起来,看不见的飞虫发出嗡嗡声,大鸟黑影掠过湖面,飞进杳无人迹的树丛里。

  某些人,也是属于夜行动物之一。

  譬如鬼,或活得像鬼一样的人。

  黑夜降临了,晚春仍带凉意,此时若有人站在默婵四人方才伫立的地方,会感觉到有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一直窜上心窝,以致全身抖擞,牙根打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周围的气息变了,变得阴森森、冷飕飕,而这一切只因为多了一个人。

  一位昂藏八尺的黑袍男子,一张不知是俊是丑的脸,藏在青面獠牙的鬼面具下,令人望而生畏,突觉寒冷,由心底冷出来,而这,不完全是鬼面具吓人,是从这个人身上感受不到一丝人类的暖意。

  他是来自地底的鬼主?还是睡在冰窖里长大的?

  注意看,只有那一对眼波不动的黑眸里,正隐隐闪烁着两簇火苗。

  “她就是金元宝?真是久违了!”声音也像结了冻的冰珠子,慢慢吐出。

  “就从她身上下手吧!”

  这句话流进寂静的暮色中,虚空的不引起任何回响,旋即消逝。

  任谁听到这样的声音,都会断定他是一个冷酷无情的男子,避之唯恐不及吧!或许,这是他的心愿之一,明明白白的告诉世人:“少来惹我!”可不,他冷得像一座冰山,嘴里吐出的是冰珠子,即使是跟随他数年的“黑内双姝”冷慧凡和姬水柔,也只能隔着一座无形的冰墙和他交谈,久而久之,这两位原本似水柔情的江南娇娃,也被薰陶出一身清冷气质。

  冷慧凡一身的黑,姬水柔一身的白,她们全对主人忠贞不贰,愿意付出她们的所有,却只能各自守着自己的孤独,一年两年,因为她们的主人——“厉鬼”郭冰岩不需要,他不要她们付出“所有”,他从来只知夺取他想要的!至于他不要的,弃若敝履。

  “主人!”先开口的一向是姬水柔,冷慧凡向来寡言,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受了影响。

  黑袍男子动也不动一下,只以冷极的声音道:

  “如何?”

  “办妥了。”姬水柔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情知项二个字多令他满意,顿了一下,才细诉详情:“我们两人押着‘登封五鼠’到他们的巢穴一探究竟,脏物之多真是惊人,显然这几年他们联手劫盗,手法十分高明。我们遵照主人指令,将脏物全数没收,留下一斗明珠,其余的全部变卖,所得银两用来救济因水患而受苦受难的老百姓。此外,将‘登封五鼠’交付官府,得到一笔赏金……”

  “那是你们应得的。”把这句话都说得无一丝温情,不愧是郭冰岩,不愧是冰冷的岩石。

  “多谢主人。”姬水柔仍是满意的,因为主人对她说的话有所反应。

  “可是,为什么?”冷慧凡突然开口,虽说仍装出冷若冰霜的样子,但声音微微颤抖,显示了内心的激动。“为什么独留下一斗明珠?可是与主人辞去‘代理鬼王’之位有关?”

  “慧凡姊!”姬水柔难得的花容失色,足见她多么惊讶,连“姊”字都随口而出。郭冰岩一向厌恶无血缘之亲的人搞姊姊妹妹那一套,世事无常,有朝一日姊妹变仇人,该有多可笑!所以,她只也在私底下尊重一下比她大的冷慧凡!

  她真有勇气!姬水柔心底暗暗佩服,又不免担心主人的反应。

  冷慧凡双眉紧锁,似已若有所悟。

  一直背对她们的郭冰岩,缓缓转过身来,黑袍随风飘动,一张鬼面狰狞的凝视双姝,七情不动的冷声道:

  “因为,我要金元宝。”

  冷慧凡震动了一下,因为她的猜测被证实了。

  姬水柔也震动了一下,因为主人的坦白。

  而鬼面男子已在回答后立即消失了踪影,只余阵阴笑声旋荡在黑夜里。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歌管楼台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

  宋·苏轼《春宵》

  这诗是写给有闲情逸致的人欣赏的。春天的夜最美,花儿散发着清甜的幽香,月色柔如水,月阴朦胧,所以诗人认为就是短短的一刻,也抵得上千金。

  “狗屁苏东坡!你给我千两黄金,我把一刻春宵的光阴卖给你,看你换不换?”

  在旧房子的灶间,负责为小姐烧洗澡水的丫环冷翠,一边添柴薪一边诅咒着,要是她有千两黄金,今天她也是一位小姐,有人替她端洗脚水。

  “阿翠!”忠婶不知何时来到她背后,手里端着两盘剩菜。“你又在念什么东西,还不快把水烧热了,端到小姐屋里。忙完了,再过来吃饭。”

  “没看见我正在做吗?我又没偷懒。”冷翠嘀咕着,站起来伸个懒腰,一眼看见母亲手上拿的剩菜,忍不住又皱眉道:“娘,我跟你说过好多次了,菜煮好后,为我们留一些在厨房里,不要全端出去,你看,又要吃剩菜了。”

  “这是规矩,你懂不懂?这儿不比山庄,没有大厨房和小厨房,我们能够跟主人同吃一锅菜,你还不知足?”忠婶老早看穿女儿的心事,她一生安分老实,不希望女儿做非分之想。“相当年我和你爹穷得要饿饭,六、七岁的你天天哭着要东西吃,瘦得像一根草。现在你好东西吃惯了,忘了肚子饿的滋味,不知道惜福,还嫌剩菜不好,呵,这些剩菜若拿到乡下你舅舅家,不晓得有多宝贝,这顿留到下一顿,不舍得全吃完。”

  冷翠拿指头塞住耳孔,低嚷道:“你念够了没有,娘?在山庄里你念,来到这里又念,你要是真怀念乡下的苦日子,可以告老还乡啊!”

  忠婶岂会被激倒,刺出回马枪:“也好,我跟你爹商量一下,就带你回乡下订亲,看是李家的大牛还是……”

  “打死我也不要!”冷翠像是被老鼠咬到,大嚷大叫。嫁给脏兮兮又黑漆漆的种田人,光用想的,就觉得受不了。

  “你小声点。”忠婶不安的望向门口。

  “怕什么?就算我把屋顶叫翻了,她也听不到。”冷翠反而更大声,像在跟谁挑战似的。“那个冒牌千金总不会到灶间来吧?”

  “谁是冒牌千金?”冷忠突然冒了出来,怀里抱着一捆柴火,原来他在后面柴房,难怪她们没注意到。

  “没有啦!”冷翠对不苟言笑的父亲有几分顾忌,左右言他:“我跟娘在聊附近的一些人,谈天而已。”

  “你可真闲。”冷忠斥道:“水都滚了,你还站在这里嚼舌根?没看过比你更懒惰、不中用的丫头!”

  冷翠最气父亲这点,随时不忘提醒她是“奴才的女儿”——再卑微不过的一个丫头!他们老夫妇自个儿当奴才当上瘾了,也要女儿做一辈子奴才?

  冷忠的老家在一个很偏僻的乡下地方,从早忙到晚,由春劳累至冬,遇上老天垂怜的时候,一年收成缴税后勉强能吃饱,可惜这种好日子并不多,时常处于半饥半饱的状态,乡下地方没什么副业可以补贴家计,若不幸来个什么旱灾、水患或蝗虫过境,真是欲哭无泪,饿死人毫不希罕,人命根本不值钱。所以在日子实在不好过的时候,有人就到比较繁荣的城市当长工或仆妇,赚些工钱寄回家乡。冷家也是其中之一。

  忠婶先到城里来投靠一个表姊妹,那里张正颜、张师涯父子所兴建的“愚目山庄”即将完工,正需大批奴仆,忠婶很幸运的得到一份工作,不但每天三餐都可以吃饱,还有新衣服穿,做了半年,干脆求总管成全,把冷忠和女儿冷翠一起接来工作,从此老天爷爱下雨或不下雨都不必他们来操心了。一转眼,在张家已是元老级的奴仆啦!

  冷翠由一个傻呼呼的乡下小丫头,来到花团锦簇的“愚目山庄”,简直像到了另一个世界,足足过了半年,才适应大宅子的生活,慢慢地,她逐渐脱胎换骨。第一次在鲤鱼池旁乍遇张师涯,他正在读一本诗册,缓缓的自她身旁走过,虽然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但从那时候起,她就偷偷仰慕张师涯,甚至幻想自己长大后能嫁给他,成为“愚目山庄”的女主人,衣锦荣归的回老家炫耀!虽然她的梦很快就碎了,不多时,张师涯迎娶江庭月入府,且在往后的十年间陆续纳了六位小妾,不过,冷翠还是期待成为他的第八房小妾。

  江默婵是江庭月同父异母的妹妹,姊妹相差十岁,由于父母的早逝,江庭月婚后不数日,张师涯便派人接默婵入府,待她适应山庄的生活,开始接受名门闺秀的教育。因为年纪差不多,冷翠被选为默婵小姐的伴读,虽然只是在一旁磨墨、伺候茶水,却在先生的清读间,也学会了识字,甚至在默婵小姐背不出书时,她可以偷偷在心里帮她补上。冷翠第一次意识到,她比默婵更适合做一位千金哩!

  由于江默婵是靠裙带关系才飞上高枝当凤凰,所以私心里,她总是酸溜溜的称呼默婵是“冒牌千金”,很遗憾自己没有一个美赛西施的姊姊,提携自己做那张府的千金,甚至,姊妹共事一夫也是一则佳话。

  长大后,冷翠发现自己的容貌胜过默婵,美人心一高,再不把年轻的男仆看在眼里,一心等张师涯来发觉她这朵奇葩。更令她心情好过的是,发生了“那件事”,她相信张师涯即使想过要把默婵纳为己有,也非打消念头不可。 

  虽然只是伴读两年,冷翠已不是普通丫头,她看过张师涯读诗册,为了有机会亲近他时也有对答如流,令他对惊艳,她很用心的买来几本诗选词集,有空闲就拿出来背诵,早已滚瓜烂熟,就等最好的“时机”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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