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婵,”他坐在床没,握住了她的手,她本能的退缩着,因为羞怯,但他反而握得更紧些。“不要怕,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他觉得她的肌肤比之绫罗绸缎更为柔滑细嫩,从娇躯里散发出的幽香使他更加亢奋沉醉。
他的调情搅扰了两个人的心湖,他不得不承认,他们是情投意合的。
“相公,”她软音轻吐:“我有个愿望也许你会笑我傻。”
“什么呢?”奇怪,他的声音怎么也变得黏乎乎的。
“我多希望能听到你的声音,不知道有多好听。”
“何以见得?”
“好人的声音应该是很好听的,我多希望能亲耳听一次。”她喃喃说着:“当然,这是永远办不到的,只是痴心妄想。”
“我可怜的默婵!”
一刹间,他把她拥进怀里,拥得好紧好紧,他已全部被她感动,他贪恋她的柔情,还要她的整颗心,灵魂、身体都完全属于他。
晨星动荡,长夜将阑。
一对新夫妇开启了段新的人生,是的,成为男人和女人。
江默婵张开一张柔情的网,网住他那颗飘浮不定的心。
她有天生的安祥气质,男人工作倦了、累了,总是乐于回到她身边来。
她天性宽各,善待自己,也善待别人,让生活没有压力。
她常常放下做了一半的针线活儿,和蓝丝追逐嬉线;不小心也会把青菜炒老,把鱼烧焦,虽次数极少,但不表示她有烹饪天才;一言以敝之,她不是完美主义者,不论做什么事都不求尽善尽美,妙的是,反而博得夫家人的喜爱。
何道尧咕哝道:“瞎猫碰着死耗子,她正对了你的胃口,可不?”
范啼明深思熟虑的点点头。
“我生平最大的缺点就是受不了傻瓜和蠢女人!偏偏她很聪明,她芳龄十八,却使我深觉她是个深谙世故的女人。”
“因为她有脑子,会思考,这种女人并不多。”何道尧一本正经说:“更好的是,她不露锋芒,不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范啼明向他眨眨眼。“我怀疑有人能从她口中骗出一些秘辛。”
何道尧举双手投降。“这不像你的作风。”
“噢,朋友,人不可能一成不变,除非光阴倒流。时间能够改变一个人,比如你现在不会再像十几岁时那样逞凶斗狠,以为武力即一切,真是谢天谢地。”
“你害我觉得不自在。”何道尧咕哝道:“老朋友有时真讨人厌,因为你过去的糗事他记得比你更清楚。”
范啼明哈哈大笑。
花园小径有脚步声传来,他回头望。
“默婵。”两个男人对望一眼:说曹操曹操到!
默婵正绕过屋角走过来。
“我需要两位的帮忙。”她泰然自若说:“我在储物间看到一口高与人齐的大缸,闲置不用可惜,不如抬出来,到溪底扒些浮泥铺在缸底,可以种荷,也可以栽莲藕,再买十来尾活鲤鱼好生养着,咱们随时想吃鲜鱼都没问题了。”
“好主意。”范啼明立刻答道。
“大嫂好灵活的脑子,真可谓持家有方。”何道尧忍不住恭维。
默婵慢慢说:“你真好心。其实,我不过图个方便。”
她出个主意,两个男人硬是忙了一下午。那么大个荷花缸要清洗干净不容易,她个儿娇小,跟荷花缸一般高,清洗的粗活自然落在何道尧头上,范啼明去溪底扒泥。默婵也没闲着,和丫头小菊把花园清扫一遍,留个地方摆荷花缸。
当男人忙于种荷栽莲藕,她和小菊进厨房做面饼、酱牛肉、蒸蒜虾,炒一盘蚝鼓水田芹,天气逐渐炎热,做一碟子凉拌酸辣黄瓜,再来一碗豆腐鱼汤,够丰盛了。
她让小菊把晚膳一样样端至饭厅,趁空档,泡一壶菊花茶,吊在水缸里浸凉,饭后喝茶聊天,亦是乐也。
她亲自去招呼男人吃饭,刚好他们也忙完了。洗过双手,来到饭厅,何道尧一见有面饼便喜上眉梢,动手将一张面饼夹几块酱牛肉便大嚼起来。默婵给丈夫和自己盛了饭,五张面饼只够何道尧一个人吃。
何道尧在卷第三张面饼时,好心地说:“大嫂,我这个人不挑食的,吃米饭也习惯,你不必每隔一两天就特地为我张罗,呃,煮碗面比较不麻烦吧,我真的不挑食。”不过,他的口吻很难教人信服。
默婵表示异议。“才不呢!一碗面只够给你当消夜。”
何道尧咧嘴说:“大嫂真是善解人意。”
范啼明不开腔,默默吃饭。真是的,我娶老婆又不是娶厨子,把她累垮了不是我要照顾吗?他忽然觉得,家里有必要再找名厨娘进来帮忙,好应付何道尧那个如无底洞的胃。
填饱肚皮,才放下饭碗,家中老园丁有点喘吁吁的跑来道:
“不得了啦!大爷,林家出事了!”
“你打哪儿听来的?”范啼明直觉反问。
“林老爷登门拜访,说有急事想见主人,我告诉他主人正在用膳,不方便见客,请他等一等,或明日再来,林老爷说等不及……”
范啼明不耐烦地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老园丁说:“在大厅等着。”
范啼明提脚便走,何道尧跟在后头。
默婵显得有点吃惊。真奇怪,为何一听到林家出事便那么紧张、关切?若说彼此是陌生人,岂不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回过神时,便瞧见老园丁的嘴巴一张一合。
“噢,你说什么?”她客客气气的微笑。
“夫人,”老园丁不介意再卖弄一次,压低了嗓门,好突显事情的神秘性——忘了女主人听不见。不过,他的表情够丰富的:“夫人,林家发生了一件天大地大的事情,有人死啦,死得很惨呢,给人一斧头劈死的!”
“啊!”她惊呼道。
老园丁叹道:“是诅咒!是余寒花的诅咒!”
默婵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谁死了?林姑娘吗?”她喃喃地问。
“才不是那位可怜的林姑娘。”老园丁搞辩道:“是林老爷的继室,那个自以为比男人强的女人,没人喜欢她,如今可好,教人一斧头劈死,真是现世报!”
是甘灵妃?默婵凄然摇摇头。死了仍不被人同情,真的是可怜、可悲复可哀。
牝鸡司晨的甘灵妃不是很强势吗?这种人最懂得珍惜性命,谁杀得了她?
凶手是谁?为何要杀人?
第七章
一个噩梦,一个很糟的梦,却又不是梦。如果是梦,醒来后梦中的一切都会变成不是真的,所以这不是梦,是血淋淋的现实。
是的,血淋淋——
林苍泽脸色苍白中泛着些绿,他紧抿双唇,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主人走进来,范啼明清朗的话声划破了他神游的思绪。
“你有急事找我?”
林苍泽望着眼前这位气宇轩昂的年轻人,忽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想,当年“余莲洞”若是没有失踪,或许这一切的悲剧都不会发生。他的姊姊余夫人不会思念过度而病亡,寒花有母亲和弟弟慰藉,不至于走上绝路,甚至甘灵妃也不会有机会牝鸡司晨,为自己引来杀身之祸。真个,悔之已晚!
范啼明和何道尧分别落坐,何道尧没耐性的急问: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就快说吧!”
林苍泽以恐惧、几近于恐慌的声音说:“今天早上,丫头发现我的继室甘灵妃被人杀死在床上。”
何道尧低呼:“我的老天!”同时半闭上眼睛。
范啼明的脸色苍白僵硬,但沉着、能干的本性促使他开口:
“不可思议!有什么理由她会被杀?你家里又有谁会这样丧心病狂?你突然来找我,可是你心里已有数?”他直觉地认为凶手不是来自外头,甘灵妃精明能干得很,她的嚣张跋扈全用在自家人身上,和外人没纠葛。
林苍泽的声音既苍老又疲倦:“虽然你拒绝承认你就是余莲洞,但我自信老眼不花,我相信你是,你就是。所以,我必须来告诉你,因为没有人可以商量了。”他那悲哀的语调使人一时忘了他当年的恶行。“我这辈子最大的不幸,就是娶错了老婆。拙荆的个性刚烈,多年主事使她习惯了人人都需对她顺从,稍不如意,便闹得全家鸡犬不宁。这次,她一心一意要为小妇招赘巫起扬为婿,小妇生性胆小,不敢反抗,倒还没什么,那巫起扬竟也不知好歹拒绝入赘,奇怪拙荆却特别中意他,软硬兼施非凑合这门亲事不可。巫起扬一怒离家,许久不见人影,昨天,却又突然跑回来。反正这种年轻人没本事在外头吃苦受罪闯出一番事业,到头来仍会夹着尾巴回来吃现成的。拙荆本来不是宽宏大量的人,对巫起扬的种种无礼居然既往不咎,给他好酒喝、好菜吃,还和颜悦色的重提亲事,那神情简直像在巴结他。我看在眼底,心里气不过她这般糟蹋我的女儿,竟三番五次却求那没种的小子来娶我女儿,我无意继续忍受,一个人到书记生闷气。没隔多久,就听到极大的争执吵闹声音,显然巫起扬又发牛脾气拒绝了,我跑过去一看,酒壶、杯盘、碗筷全摔在地上,巫起扬正对拙荆大吼大叫:‘你这个贱女人,人人都该巴结你、奉承你,看你脸色吃饭,可是我巫起扬偏不教你顺心如意!你再敢噜唆一句,当心我宰了你!听到没有,别再惹我,否则我会杀人!’他说完扬长而去。拙荆气得浑身颤抖,咬牙道:‘咱们走着瞧!走着瞧!’我不过去触霉头,赶开闻声跑来的冰儿和一些仆人,那晚,我便留在书房里过夜。我心里虽然很气巫起扬不念主人恩义,丝毫不留情的一再回绝婚事,却又欣赏他敢于对拙荆大吼大叫,那女人早该受点教训。那一夜,我怀抱很复杂的心情入睡。隔天一早,家仆便慌忙来报,说女主人被砍死在房里,一床的鲜血……我吓得腿软,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后来官府来查验,得知昨晚经过,立即把巫起扬收押了。”
一阵沉默。
在这沉默、领悟的时刻中,传来了脚步声,是默婵重新泡了热茶端过来。
“多谢夫人。”林苍泽微微颔首,带着打量性质的目光看她,不得暗叹女儿冰儿没福分,范啼明是个极好的结婚对象。
默婵送完茶,犹豫地说:“我该退下吗?”
“不,你留下来。”范啼明很自然的脱口而出。
默婵坐在一旁,柔声问:“我方才听老园丁说了,令夫人不幸遭人毒手,这事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范啼明把林苍泽所说的略述一遍。
“此种暴行实在令人发指。”默婵叹息道。
“确实不像正常人的行为——趁人睡梦中,一斧头劈下去!”范啼明的口气很平静,默婵却睁大了眼睛,心中不禁猜测,他平静的音调之下,还有一些别的意思?
林苍泽猛然抬起头来。“你认为凶手不是巫起扬?”
“你不是也在怀疑?否则你不会来找我。”范啼明毫不回避他的目光,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我过去不曾碰到类似这种命案,一时难以推论。不过,巫起扬的嫌疑最重,官府一定不会放了他。”
“不错。他鲁莽、无礼、性格冲动、口没遮拦,终于闯祸了,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林苍泽提高声音说。
何道尧说道:“这要等官府判决,我们又能做什么?”
范啼明若有所思道:“巫起扬血气方刚,行事、说话都不考虑后果,但是他神志清楚,有没有杀人他自己不知道吗?”
“当然,”林苍泽叹道:“巫起扬矢口否认行凶。”
何道尧啐道:“会老实承认才有鬼!”
范啼明询问:“官差要捉走巫起扬的时候,他的反应如何?”
林苍泽道:“当然是拚命反抗,还打伤了官差,后果就更糟了。”
“不错,他总是这么冲动。”范啼明理智地说:“当你们赶到命案发生现场的那一刻,也就是还没报案之前,巫起扬人在哪里?”
林苍泽想了好一会,才道:“当时太慌乱了,不曾注意他的行动,直到我叫人去报案,才猛然想起昨夜的争吵,一问之下,巫起扬人在屋里睡觉。”
范啼明用疑问的眼光看着他。
“你确定?”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没错。”
“这不合理。巫起扬并非把杀人当成职业、冷血无情的杀手,如果甘夫人是他杀的,他怕都怕死了,如何还睡得着?以他一贯的作风来看,应该马上远走他乡才合常情。”范啼明顿了一顿,又说:“不过,也许他是有意伪装,这——太大胆了。”
“他一向无法无天,我半点不惊奇。”林苍泽不客气的说。
何道尧粗野地道:“那你来余园,到底想干什么?”
范啼明也以询问的表情看他。
林苍泽难过地说:“我想知道真相。死者是我的妻子,如果凶手是巫起扬,我希望他受到严惩,如果不是他,我不想冤死一条人命,我家里的死人够多了,你能了解吗?我必须办丧事,又是苦主,实在不方便出面。”他叹了口气。“你一定觉得很可笑,对不对?灵妃是那种所谓的‘悍妻’,带给我和冰儿许多磨难,但是,我仍然希望她活着,而不是被人砍死在床上,死状凄惨。”他的脸抽搐了一下,很快又接下去说:“你大可以置身事外,毕竟,是林家亏欠了你。”
何道尧心想,若是林苍泽知道她偷汉子,以及招赘巫起扬的真正目的,只怕要庆幸她死得早,死得好。很快的,他又浮起另一种想法:林苍泽不瞎不聋,当真不知老婆偷汉子?如果他知道呢,聪明的隐忍在心,等待最好的“时机”除掉她……
林苍泽回去后,何道尧忍不住把他的想法说出来。
他说:“毕竟,他的杀人动机比巫起扬强多了。”
范啼明冷笑的说:“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可争论的余地,官府里能人极多,不会随便冤枉好人,做官的人通常不笨。”
“自然不笨,很知道捞油水,不过你想,巫起扬的老子巫介白会有大把银子地去孝敬官老爷吗?”何道尧私心觉得,范啼明毕竟偏心林家的人,尽管过去有私怨,毕竟仍算自己人。
“如果你有兴趣,明天可以进城打听消息。”
“你很滑头。”
两个男人彼此对望了一下,都笑了起来。从头到尾,只有默婵没反应,心思似乎飘到很远的地方。
“默婵!”范啼明轻拍了她一下。
她叹口气,思想又转回来,看着两个男人。
“你想些什么?”
“我突然想起元宝。”她牛头不对马嘴的说。
两个男人都怀疑的看着她,暗忖:女人嘛,胆小怕事,对命案没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