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就该相信我了。」他说。语气中有着一丝冤屈得以昭雪的得意,但更多了些被误会的埋怨。
「我……我……」错认的事实让她无话可说且无从反驳起。
「我的自尊让你这样践踏,你不能想象,我的心里……心里有多难过。」背过身,他幽幽地说。从背影看去,就像是个失意的伤心人一般。
「对……对不起嘛。」没想到她的错误会带给他那么大的伤害,伍薏儿道歉,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伤害已经造成,岂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抚平的?」从背后看去,他的肩部颤抖着,难道他哭了吗?
「你不要这样嘛!」薏儿愧疚地扯扯他的衣角,事情变成这样,她的心里万分地过意不去。
他没搭理她。
很不习惯这样的他,她又扯扯他的衣角,希望能得到一些反应,就算是埋怨也好。
没预警地,他突地转过身,将来不及反应的她抱入怀中。
「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的心里好难过。」在她有任何反应之前,他语气哀伤地抢先说道,然后正大光明地感受抱起她来的感觉。
呵,看她的骨架纤纤巧巧的,真没想到还挺有肉的,感觉真好……
「别难过了,我都跟你道歉了。」单纯的她哪知道他的坏心眼,本想推开他的力道瞬时化去,极力想安抚他受创的心灵,她不自在地伸手环绕着他,略显笨拙地拍抚他的背,然后很慎重地强调:「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请你原谅我一时失言好吗?」
「不只是一时……」他纠正她,像是还有无限的委屈,但实际上他可是很享受地埋首至她的颈窝,窃取她清新淡雅的处子香气。
「我还说了什么让你伤心的话吗?」
「你不公平,只会追问我单纯无比的身分,而你呢?你是哪里人?你自己从没说过,你不把我当朋友──」
「我没有,是你自己没问的。」她急急喊冤。
「那我现在问了,你也没说啊!」他「无限委屈」地指控。
「不是我不说,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不说,是没什么好说的嘛,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哪里人,我要怎么告诉你?」她解释。
「骗人!哪有人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的。」
「我没有骗人,我是真的不知道嘛。」不容自己的人格被怀疑,她细说从头。「我是师爹捡来的孩子,就是那种丢在路边、无父无母的孤儿,唯一知道的,只有自己的名字『伍薏儿』而已,至于其他,谁也不知道,就连捡我回去的师爹也不知道,这样我能说出什么来回答你?」
「师爹?」
「对啊,师爹,就是捡了我们师兄妹两人回去抚养的师父兼爹亲,除了爱让我们学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外,他是个很好的老人──」
「学什么乱七八糟的?」他被她的形容辞逗得发笑。
「就是一堆乱七八糟的嘛。」也不知道是谁在安慰谁了,伍薏儿还环抱着他,嘴里很理所当然地发着牢骚。「你都不知道,我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会的东西多得离谱,是很让人敬佩的,但他老人家一直搞不清楚状况,也不想想他费尽心力钻研了这么多年,活了一辈子才学得会那些,就想一股脑儿地全要塞给我们,一点也不顾虑我们学不学得来、有没有兴趣,只会把『小孩子就是要多学』挂在嘴边,然后强迫我们学,想想真是讨厌死了!」
站得有点累,她推开他,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还顺手倒了杯茶来喝,完全忘了刚刚的话题,也忘了他饱受伤害、急需要人安慰的事。
「你不想学?」君无上紧挨着她坐下。
那一副了解的语气,引起她更大的反弹情绪。
「当然不想啊!没事就要练剑耍刀的,很累人的耶。」霍地放下杯子,她大声地表示。
「那是为你好吧?」君无上拍拍她的背,安慰道。
「一开始我也这么想,虽然我知道,学武可以防身健体,但问题是,一来我又不是什么杀人魔,二来对武林至尊的宝座更是没兴趣,每天练那些又有什么用?尤其是我对舞刀弄剑的事一点儿兴趣也没有……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我跟师兄还有师爹住在雾谷中,终年不见人烟,学了那些是要对付谁啊?」她寻求认同地看着他。
「这倒也是。」以她假设的立场来说,他表示认同。
「你看,你也能理解的,是不是?」越想越觉哀怨,她直嘀咕。「但师爹就是不懂。每次都只是那一句──『小孩子要多学点东西啊!』弄得我每天练功练得惨兮兮的……尤其当时年纪小,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利与反对的力量,每天只好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练着一点都不想练的功夫。」
听她这么一说,君无上大概能了解她为什么那么痛恨别人说她是小孩子了。
「不过倒也还好啦,除了这一点之外,师爹真是个没话说的好人,不但把我跟师兄捡回去,还抚养我们长大。如果他能再少点小孩子性子,那真可以说是完美了。」想起离家出走的师爹,伍薏儿只能叹气。
「怎么了?」他顺了顺她的发。
「那天我们玩着玩着,他不开心跟我斗气,之后就离家出走了。」还记得那一天,两人为了一盘棋局的胜负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就在那一天的夜里,师爹就不声不响地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君无上挑眉,不敢相信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会这么冲动。
「对啊,就是离家出走,而且一走就是两年多,这能教人不担心吗?」她发牢骚。
「两年多了?怎么现在才找?」他有点讶异。
「谁知道他会气这么久呢?」伍薏儿一脸的无辜。
原本她以为他老人家出门晃个几天就会开开心心地自己回来,怎知道这一去就是两年多没一丁点的消息,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就算原本不担心,等到后来也担心了,就是这样,她与师兄才约定好兵分两路出门找师爹,谁知道她会遇上病重的大娘,完全走不开。
「我这趟出门,原本是为了找师爹,没想到出了雾谷没多久,就让我碰上重病的大娘……」之后的事,她也不提了,因为他大概都知道了。
「雾谷?」听她一再提起,君无上在脑中搜寻着这前所未闻的地名。
「哎呀,你一定不知道的啦,这名字是师兄心血来潮取的,根本没人知道。」像是赶苍蝇一样,她不在意地摆摆手,止住这个话题。
「那你师爹的事……」
「没关系,虽然我这头找人的工作停了下来,但一开始我便跟师兄约好,两人从雾谷兵分两路。我想,就算我这边没动静,师兄也会找到师爹他老人家的。」她很有把握地说道。
「妳师兄?一起长大的师兄?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想象她跟另一个男人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模样,他的眼眯了起来。
「我师兄就是师兄啊,他……等等!」她的眼也眯了起来。「我们刚刚说的不是这个吧?我记得我要问的是你的身分问题,为什么会变成一直在提我的事?」
「对喔,怎么会这样?」他跟着装出一副不解的神情。「不过既然都谈到了,话别说一半,说说你师兄是怎么样的人吧!」
他笑嘻嘻,样子好不无辜吶,但这次,这一招没用了,而且还引发反效果,她想起刚刚她一直没注意到的事──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骗我,我还以为你是真的伤心,原来只是做做样子唬弄我的!」看着他此刻无赖的样子,她猛然省悟适才的一番安慰全是白费,原来他刚刚的伤心难过全是装的!
「没有啊,我本来是很伤心的,只是听你说话听得入神,忘记你引起的伤害了。」他脸不红、气不喘地接口,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心虚的表情。
「少来了,你现在还想再骗我!」她不再上当,气得伸手拧他的颊。
「我没骗你,我本来是很伤心的,但你说的事让我听得入神,尤其你又是那么地可爱,所以我一下子就忘记了嘛!」拉下她的小手,他笑咪咪地表示。
可……可爱?
没来由的,她的脸又红了起来,但这并不表示她准备放过他了。
「你少来了,我才不相信你呢!」她推开他,转过身不看他。
双手搭着她的肩,他贴近她,在她的耳畔轻道:「我是说真的,你真的好可爱,可爱得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再说,妳说的事真的很有趣嘛,再说一点吧,刚刚我们说到你师兄,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啊?」君无上不死心,在谈笑间想把话题再带回她那个师兄身上。
「我师兄是怎么样的人关你什么事?他是我师兄又不是你师兄,你管那么多干么?!」霍地转过身来,顶着一张犹映着红晕的小脸儿,她不客气地瞪着他。
「我没想管,只是随口问问嘛。」他一脸无辜。
「随口问问?」她重重地哼了一声。「你别想再装无辜骗我了,也别再想转移我的注意力,刚刚是我一时不察而已,你别以为我真的那么笨,每次都会上当!」
想到自己竟让他牵着鼻子走,扯了那么多有的没有的大半天,她就觉得火大。
「我没想要转移你的注意力啊,我只是好奇,随口问一下而已。」他兀自做着最后努力。
「少来了,快点回到我们刚刚的问题。」小脸儿一敛,她不理会他的无辜。「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他们叫你『贵客』?」
问题回到原点,这次她说什么都要得到答案。
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君无上知道现在再做什么努力都是白费,套话的好时机已经过了。
「我是谁?这问题有什么重要的?你想得太多了,他们不是说了吗?我是贵客,而贵客,那是一种客气的说法,说穿了,还不就是在这里做客的客人罢了,能有什么特殊涵义?」他含糊其词地解释着。
「只是这样吗?但是他们的态度很恭敬,而且所有的人都一样。」她还是很怀疑。
「没什么,我只是比较吃得开一点,做人成功嘛。」他嘻嘻笑着。
她一脸不信地看着他,然后灵机一动。
「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个中都大人曾经欠你什么人情,要不就是他有什么把柄落在你的手上,所以才会这么礼遇你,看到你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是不是?」一向就没什么耐性,薏儿径自猜测起答案。
「如果你要这么说的话……」实际上,她的答案错得离谱,但他没说,而且还故意顿了下,像是思考着要不要承认般。
伍薏儿轻易地上当了。
「这太好了,既然严晁梁有把柄落在你手里,这样要整他还不容易吗?」想到能这么轻易地整倒逼死孙婉儿的严晁梁,那一双晶亮的美丽瞳眸瞬间燃起兴奋的光芒。
「呃……这个嘛……」
「干么?你不愿意?你不是说过也很同情婉儿姊姊的吗?」他的迟疑让她以为他不愿意帮忙,她的语气登时凶恶了起来。
「我是说过她的处境堪怜。」这一点他不否认。
「那不就得了,既然觉得她可怜,那帮她出口气会怎么样?再说,这个中都大人会用这么卑鄙的手段逼死一个弱女子,想当然耳,这人的心地不好,一定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尤其是他的官位、权势那么大,在卫衙等于山大王一样,没人管得了他,可想而知,他辖区内的人民在他的淫威下,一定民不聊生、怨声载道,我们修理他也算是为民除害。」她越说越顺口,只差没诅咒严晁梁下十八层地狱了。
「卫衙的犯罪率零,其他的施政报告也很完美。」觉得她说得夸张,但君无上聪明地忍住了笑,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她那些报告的结果。
「假的!那一定是假的!」她抗议似地嚷嚷。「你要知道,真正的大坏人心思一定比一般人细密好几倍,对于伪造政绩报告一定早有准备,当然会做假来取信老百姓接触不到的上位者。」
知道她讨厌严晁梁已经到失去理智的地步,他笑笑,不想延续这个话题,但只要不再绕着他身分问题打转,他倒可以让她发泄一下。
「我是说真的,你想想,反正也只是给上面看的报告,天高皇帝远的,事实跟报告有多少差距谁会理会?怎么写又有谁知道?这样犯罪率要零还不简单,每个案子找人来顶罪,要不就随便抓个人来凑数,这些对一个存心不良的治理者来说,那还有什么难的?至于施政报告,要做假更是像吃饭一样地容易──」
「好好好,妳说得极是,那重点呢?」他笑笑地打断她的话,请示她的重点。
「重点?」她楞住了,这时才发现到自己已离题。
咦?她原先要说的主题是什么?
「先别管那些了,我看,你还是先想想你现在要怎么办?」成功地模糊掉她的焦点,他轻易地将话题带到她必定感兴趣的方向去。「在知道严玉尚并不是恶意遗弃孙婉儿后,你有什么打算?」
「其实……」皱着眉头,她一脸的困惑。「我不知道耶,看他病成那样,我实在不好意思再对他做什么,而且你刚刚也说得对,婉儿姊姊自己也该为这整件悲剧负一点责任,如果她能多考虑一下,不管是为她自己、为大娘、还是为小宝,只要一些些,她多珍惜自己一些些,那这整件事也不会演变到今天这地步……」
「所以?」他等着她的结论。
「所以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呢?」叹口气,她的表情是全然的烦闷。「我现在脑子一团乱,看严玉尚那样,实在觉得他有点可怜,尤其刚刚看他突然喷出一口血来,还真是吓了一大跳呢!」想起刚刚那种悲壮的场面,她还心有余悸。
「不怕不怕,我带你出去走走,吃点好吃的东西压压惊。」他拉起她,一手很自然地落上她的肩,揽着她往外走去。
「你是猪啊,刚刚看到吐血的画面,你还有食欲?」让他带着走的同时,她完全没注意到他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
「民以食为天,我饿了。」
「天你个头!出门前你才吃了五个粽子的,哪有那么快饿的?」
「点心嘛,跟正餐不相抵触,我知道卫衙大街上有一家的点心很好吃喔,那家点心店的汤包一绝,是我最爱吃的。」
「汤包?你不是说大娘的粽子是你的最爱?」
「呵呵……都很爱……」
拌嘴声中,两人相伴的身影渐行渐远,而虽然是吵嘴,但很明显地,两人之间有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在。
没有人……呃……是伍薏儿没发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