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咳两声,骆礼贤试图引起注意。
「发生什么事了吗?」身为一家之主,骆礼贤自觉有权利了解此刻正在上演的戏码。
盛怒中的小脑袋重重的往旁边一甩,摆明了不愿多谈,而青竹则两手一摊的耸耸肩,表明自己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用眼神示意青竹稍安勿躁,骆礼贤一副「一切有我」的笃定表情,继而承揽过整件「无名公案」的审案主导权。
「女儿啊……」骆礼贤小心翼翼的唤了声,「你是不是……『那个』来了?」
「你在说什么啊?」错误的推断引来另一波怒火。
「就是『那个』嘛!」他以为爱女没听出他的含意。
「不是!不是!不是!」什么嘛!是谁规定女性情绪不佳就一定是「那个」来了?知夏气极,一连用了三声「不是」才能忍下想对父亲破口大骂的冲动。
旁观的青竹实在不解,忍不住小声问道:「什么是『那个』?」
在两道恶狠、凌厉的眼神瞪视下,青竹悻悻然的收起他的困惑。
「若不是『那个』,那你是在气什么?」骆礼贤再接再厉,誓言问出真相。
「你问他。」
箭头顿时指向青竹,青竹一楞,呆呆的指着自己的鼻子,想辩解的话全梗在喉咙,就差没有高喊「大人冤枉」了。
「我看这位小哥不像知道的样子啊。」骆礼贤大公无私的说出看法。
「那你就问他朗玥是什么时候结婚好了。」
「什么?!结婚?」骆礼贤整个人跳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没多久以前才听丫头说喜欢人家,他还暗自高兴许久,以为他们骆家光耀门楣之日是指日可待了,谁知道现在会爆出冷门──圣灵尊者结过婚了?
「我……我不知道……」青竹也让这讯息吓了一跳,要不是此刻听知夏说起,他还真不晓得这件事。
「你不知道?」骆礼贤阴恻恻的斜睨青竹。
现在他跟女儿是站在同一讨伐阵线、一鼻孔出气了。谁还管他是不是什么捞什子圣灵尊者,想欺骗他女儿纯真善良感情者──一律杀无赦!
「我真的不知道,尊者从没跟我说过这件事,要不是听你们说起,我还不晓得呢!」青竹连忙阐明自己的无辜。
青竹的真诚打动了骆礼贤,他换上一副慈爱的脸,回头改问知夏,「女儿啊,你确定没弄错?」
「我怎么会弄错?这是朗玥亲口告诉我的。」愈想愈心痛,真没想到自己纯纯的初恋对象竟会是个已婚男士,而且还是在她交出一颗心后才发现了真相,这份无知少女的情意果然只能用「蠢蠢」来形容。想到这儿,知夏忍不住红了眼。
「嗯?」慈父的表情迅速一换,犀利的杀人目光再度瞪向了青竹。
青竹噤若寒蝉,想不出到底哪里出错了。
「老爸,原来从头到尾我只是替身,只是一个影子……」知夏呜咽。
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莫怪乎常听他唤她「姮旸」,他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都明白。
那几日勤学苦读的日子里,晚上她总是在朗玥房中勤练咒术,每天非得练到累挂了由他抱她回房才作罢。有一两次,在他抱她回房后她就醒了,只不过因困意浓厚所以懒得出声说话,那时的朗玥以为她是睡着的,总会摸着她的颊,一声声的唤她姮旸。
除了夜深人静的时刻外,平时他也偶尔会不小心的脱口唤她姮旸,就如同她刚换上他所送的衣裳时,他看她的眼神……
「他送给我衣裳,原来是想让我更像一个影子……」知夏怔忡的轻声低喃,接着,不能自己的哭倒在父亲怀中。「老爸,我不要当影子,我不是影子啊!」
青竹不忘替尊者辩驳,但在骆礼贤凶狠的杀人目光注视下,辩驳的音量不由自主的小了许多,「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至少小姐身上穿的衣裳并不是尊者送的,尊者正要我去查明这衣服的来源。」
照青竹的说法,知夏身上的衣饰来源显然相当可疑,不过,现在的重点不在衣服,让知夏重视且心伤的是自己竟是别人的替代品。
「你回去告诉朗玥,我骆知夏就是骆知夏,永远也做不来别人的影子,更不可能变成他心目中的『姮旸』。」想来,朗玥对她的好全是因为她长得像那个叫「姮旸」的女人,并不是因为她骆知夏这个人,这怎能不教她心伤呢?
在知夏愤怒的咆哮下,「姮旸」这个名字跑进青竹的脑中,他恍然大悟。
「误会,这全都是误会!」青竹可急了,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其中的来龙去脉。
「你不用替朗玥解释了,回去吧。」知夏终于体会出「哀莫大于心死」这句话的含意。
「我不是想替尊者解释……不对,我是要帮他解释。」青竹有点错乱,「你要知道,姮旸她……姮旸她……那你……哎哟!反正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一回事,你全想错了。」
该怎么告诉她,姮旸跟她其实是同一个人?又怎么跟她说尊者绝对是清白之躯、自始至终从没跟人举行过什么婚礼的。
「我还能怎么想错呢?」知夏苦涩一笑,「话全是朗玥亲口说的,我又能怎么想错呢?」
「事情真的不是这样的,你一定是弄拧了尊者的意思了,因为他绝对没有举行过什么婚礼,跟姮旸不可能,跟你也不可能。」青竹斩钉截铁的说。
青竹的话很伤人,但也让人困惑。
「为什么你那么确定朗玥跟姮旸之间不可能?」知夏忍不住问。他刚刚不是说他什么也不知道吗?
「因为当时的姮旸是天女之尊,尊者跟她是不可能举行什么婚礼的。」
天女?知夏让青竹的话弄胡涂了。
「那知夏呢?为什么你的尊者跟我女儿也不可能?」骆礼贤只想知道这个答案。
「当然不可能,尊者都快死了──」青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你什么意思?」知夏揪住青竹的衣领逼问。
惨了!尊者千叮咛、万嘱咐的,没想到他一时说溜了嘴。青竹懊悔不已,但莫名的,心里竟觉得轻松了起来。
「快说!」知夏大喝一声。
「小姐,你忘啦,我以前曾经跟你提过……」青竹试图唤起她那段被遗忘的旧事。
「你跟我提过什么?」知夏压根想不起青竹曾跟她提过这档子事。
「碧灵珠。」青竹给予提示,最后他决定来个明示,「记不记得你刚在栖月居住下时,有一晚你想逃跑,我曾跟你提过的。」
在青竹的明示下,知夏的记忆倒转再倒转,渐渐想起这段早让她丢到一旁的记忆。
「那一晚……你说朗玥失去了碧灵珠,他的灵修之气没有了寄托,无法再生生不息……最后就会魂飞魄散。」褪色的记忆逐渐变得鲜明。记得青竹当时还说,就因为琅玥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他急着找一个徒弟来顶替他的位子……
老天,她一直以为当时青竹是吓唬她的,所以完全忘了有这一回事,甚至以为朗玥传授她一切单纯是因为想找个同伴罢了,若青竹当时说的全都是真的,那朗玥明知自己的状况还不顾一切的替她拦下那把会反噬的灵气剑,现在他……
「女儿,你去哪里?」逐渐隐去的身影让骆礼贤失声喊道。
没人回答他,猛然一回头,就连青竹也丢下他「落跑」了。
面对着一室的寂静,骆礼贤不禁轻叹──
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
第九章
「啧啧,朗玥,一别数年,想不到你变得这么不堪一击。」
眼前的情势相当明显,朗玥身上的灵气所剩不多,构成生命力的精、气、神也几乎要外泄光了,就算他不出手,朗玥的性命也无法再延续下去了。
曜日惋惜的看着昔日唯一能称为对手的人。
「我以为这几年的时间可以让你想清楚。」朗玥苦涩一笑。
适才勉强接下曜日一击,朗玥此刻就宛如风中残烛,还能维持站立的姿势全是因为一股不愿倒下的傲气在支撑着他。
曜日冷笑一声。
「不用你说,我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楚,我要这个世界灭亡,让人界的所有人尝尝毁灭的滋味。」
「你疯了,这并不是我所认识的曜日。」
「认清事实吧,你所认识的曜日早就死了!」
「为什么?」朗玥始终不明白让他心性大变的原因。
「这你就用不着知道了。」孤傲的脸上露出一个让人觉得冷到心里的笑容。「看在同修多年的份上,我就给你一个痛快吧。」
曜日的掌心瞬间凝聚粲然精光,很明显的,他的功力更加精进了,那一股像是烈焰燃放到最极致的银白色光芒是愈来愈慑人。
光束在下一秒钟像支凌厉的箭笔直的往朗玥的心窝射去──
「不要!」
伴随一声惊唤,千钧一发之际,知夏与青竹及时出现,而知夏想也不想的就用自己的身体拦下这一击。
巨击带来一股强烈的疼痛,胸口直冲而上的液体让知夏倾身一呕,吐出一大口的鲜血。
「小姐!」青竹大惊,连忙扶着她。
「姮旸!」鲜红色的液体让朗玥惊慌失措,全然没注意到自己的措辞。
痛!但肉体上的疼痛比不上知夏此刻的心痛。
到现在,他还把她当成那个女人的替身?知夏怔怔的看着过分苍白的他。
「原来她就是姮旸?」曜日嘲讽的笑了。
「曜日,你杀了我吧,我不会有任何怨言,只要你肯放过她。」将知夏置于身后,朗玥挺身面对曜日。
「你想我会答应吗?我连动手都不用就可以等着看你死,但她呢?若不除掉她,她必会坏了我的大计,我有可能会做这种赔本的买卖吗?」曜日嗤笑朗玥的天真。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知夏不由分说的由朗玥身后跳出,手中红绫一扬,瞬时化为一条赤红长鞭,她伶俐的耍着仿若有生命力的鞭子,正式向曜日宣战。
没错,她是失恋了,但天生的正义感让她无法见曜日这样猖狂下去,从青竹那儿,她得知曜日的疯狂野心,现在正好拿他这个得了失心疯的狂徒来出气。
双方实力明显的有一段差距,但失恋的悲痛赐予知夏无限的力量,奇异的,她杂乱无章、勉强只能用「灵巧」来形容的身手一时半刻竟没败下阵来,青竹扶着摇摇欲坠的朗玥,只能心急的在一旁观看。
从头到尾在隐处观战的净妍一点也不紧张,她知道这次是轮不到她上场的。
像是顺应净妍的想法一样,没多久,蕴含灵气的一掌重重击在知夏的心口,知夏被震退了数步,再次呕出一口鲜血,步履踉跄的跌坐在朗玥的身前。
「很想让你们做一对亡命鸳鸯,但没办法;朗玥,你是注定得魂飞魄散,不容于三界的,对于这一点我爱莫能助,不过,我可以让你们同年同月死,这样……应该算是很对得起你们了。」伴随着嘲弄的话语,一股强大的灵气疾射向他们。
谁也没想到一直没让曜日看在眼里的青竹会冲出来挡下这股灵气,只见他像个破布娃娃般飞起,最后远远的掉落在三丈之外。
「青竹!」
朗玥跟知夏的惊呼脱口而出,毫无生命迹象的小小身躯一动也不动的倒在地上,知夏赤红了一双眼。
「他只是个孩子,你为什么要下这么重的毒手?」知夏咬牙切齿的问。在她心中,青竹始终是个孩子,虽然他老说他有五百年的道行。
愤怒到了极点,知夏觉得胸腹间有股蠢蠢欲动的力量,就像是要冲破肉身而出似的,但她没有细想,以一副全然不要命的打法,一股作气的飞扑到曜日身上。
悲剧再次重演!
朗玥亲眼见到姮旸就这么让曜日一掌打回来,而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看着奄奄一息的她独自承受那份痛苦。
几近崩溃的意志再也无力支撑乏力的躯体,朗玥跌坐于知夏的身旁,哀切的轻捧起满是血污的小脸蛋。
「姮旸!」为什么?事情不该是这样的,怎么会是她先他而去?
「我……是知夏……」费力的想表明自己的身分,不想临死还是他人的替代品。
「不管你是知夏还是姮旸,我只求你能好好的。」轻柔的擦去她唇畔的血渍,朗玥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有一股杀人的冲动。
受封于圣灵尊者,开宗明义就是以守护人界万灵为主,但曜日竟在他面前伤了姮旸,还是在明知他将魂飞魄散的前刻,这样「宁愿错杀一百也不愿放过一个」的阴狠作为真让他产生了嗜血的念头。
「真是感人的画面啊!」曜日冷笑,「那我就不打扰你们的话别了,嗯……建议你们最好讲快一点,要不然等朗玥魂飞魄散了,以后想讲就难啰。」
眼看没啥好再恋战了,撂下残忍的嘲弄后,曜日大笑着领着躲在暗处的净妍离去。
全身都痛,胸腹间奇怪的感觉逐渐转为灼热,但知夏已不在乎了,她只怕自己来不及说完想说的话。
「喜欢你……虽然……你把我当成姮旸的……替代品,但……我还是……喜欢……」那个「你」字倏然没了下落。
拥着知夏一动也不动的身躯,朗玥伤痛地仰天长啸──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竟连最后一句话也不让他说?他还来不及跟她说明她就是姮旸,一直以来,他的全心爱恋就只针对她一个人,不管她的身分是姮旸或是知夏……
一辈子尽忠职守的守护人界,为什么最后会是这样的下场?
他不怨自己将魂飞魄散,但都这当头了,就算他对姮旸的爱意不容于天界戒律,眼看他就要化为一个泡影了,为什么不让他有机会说出他一生唯一的情衷?
「你……」动也不动的身躯奇迹似的动了一下。
朗玥一脸的不可置信,但他确信刚才虚弱的低喃声是知夏在诉说适才未完成的话。
淡淡的光晕逐渐覆绕于知夏的周身,那股灵气是朗玥所熟悉的──幻月琉璃。
幻月琉璃的光晕颜色逐渐加深,浓浓的包围住知夏的身躯,待光芒褪尽,原本的伤痕累累不再,再现的是一个完好如初的知夏。
直到这一刻朗玥终于明白了,莫怪乎他想尽各种方法也无法完全启发幻月琉璃潜藏在知夏身上的灵力。
原来要使幻月琉璃觉醒的方法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就因为这样,所以当知夏呈现人界的死亡状态时,自然而然的,幻月琉璃会取代知夏在人界的心脏,提供源源不绝的生气与灵力……
不太对劲!欣喜的表情倏然褪去,朗玥蹙眉。
释放出的灵气异常的强大,让置身一旁的他都感到不适了,更别提首当其冲的知夏,这样强的灵气她绝对无法承受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