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方更火大了。「原来是他!我早该想到,只有那个浑小子干得出这种金屋藏娇的勾当,可恶!」
「你又错了!云皓告诉我,那个丁小姐并非他的女朋友,你要发脾气也得弄清楚嘛!牛牵到美国,还是牛!」
石伯的一句话提醒了云方,过去,他也许真是一头牛,而这些一年来,种种的历练足以使他成为一匹狼。
他已不复往日的躁怒,现实的洗礼让他学会内敛和自我防卫,可是,现在怎么又回到原来的自己了呢?
都怪那小姐!她还真有本事,从天桥上掉到他床上去?最可恶的是,她……竟然是云皓的娇客!
「路人甲」的模样是那么清纯秀丽,而现在……云方的眉头全皱在一块儿。
他的怒容对石伯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
「其实,丁小姐真的满可怜的,小皓子全告诉我了。」
「哦?」他实在不必感到兴趣的,可是,他发现自己真的有那么点……好奇。他用开水润了一下唇,才冷哼道:「可怜?什么时候我那儿成了慈善机构的收容所?」
石伯不睬他,缓缓地将云皓转述有关语嫚的一切道出,当然,他也不时地偷瞄著云方脸部表情的变化--刚硬的线条逐渐柔和,嘴巴却仍坚守阵营。
「可是……我呢?我怎么辨?总不能教我无家可归吧?」
「云方,你别开玩笑了,凭你的身分,你一天换一个窝都不成问题的。」
「可是,我这一次回国来,并不打算让家人知道,除了木屋,我又能上哪儿?」
「那……也不成间题。反正你也待不久,人家丁小姐只是暂时借宿,等工作有了著落,自然也会搬走。木屋不是还有其他房间?你们两人一起住下来就是了。 」
「石伯!」他非常大声地吼:「那怎么可以?孤男寡女的--」
「咦?怪了,你委屈个几天会死呀?还是怕人家女孩子把你吃了不成?难道你忍心把一个姑娘家逼到外头去流浪吗?人家没父没母的,多不幸!」
石伯又在滥用他的「同情心」了;云方明白,那是天底下最价廉物美的情操,可是,石伯哪会明白?
他倒不怕被那女人给「吃」了,他怕的是,那女人老是一副他要「吃」她的表情,而偏偏老天爷瞎搅和,竟安排出那么乌龙的「房事」,好像他若坚守清白,就太辜负她的智商和祂的旨意般。
石伯送给他一记鄙弃的眼神,谗道:「如果你坚持的话,老头子我也不便勉强。虽然说我每天风雨无阻地去木屋打扫,但是,我也没那个权利自作主张。你要赶她是就赶吧!记得告诉我一声,我好通知小皓子。那孩子平时看起来不成器,反而有帮助人的好心肠。难得哦!这年头,『为富不仁』的太多了。」他一把抢过云方手中的杯子,又说了:「也许云皓会请老奶奶想个法子,而且专程来向你道歉。」
嗄?邀功、讽刺外加威胁?!这也太狠了吧!摆明了只要赶走那女孩,自己的偷渡计画也将泡汤?
唉!这算什么朋友?「出卖」成了友谊沟通的方式?看来,他是不得不乖乖就范了。
如果拿石伯跟母亲大人较量,那会是怎样的情形?
从此杀得阴风惨惨、天昏地暗、鬼哭神号……想到那一幅腥风血雨的画面,他便自心底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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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游太虚的语嫚终于恢复知觉。
她迷茫的觑著四周,一时之间忘了自己身置何处。
努力地回忆昨夜的情形,她又是一阵惊骇。她是不是已经……
探头往棉被下望了眼--还好,原封不动。
可是,谁抱她到床上的呢?莫非……那男人得逞之后,又帮她把衣物还原?
语嫚扭摆了下身几下,发现并没有书上所说撕裂般的痛楚,那么,表示己然逃过浩劫?
刚放下一颗心,门随即被推开,她立刻又毛发倒竖,紧张万分。
「你醒啦?」进来的是两鬓泛霜、精神奕奕的石伯。「医生说你只是惊吓过度,所以昨夜为了让你好睡点,在药里掺了镇静剂,睡了这么久,饿了吧?」他送上一碗咸粥。
「你是--」
石伯这才恍然大悟的呵呵笑,「瞧我这记性,都忘了你还不认得我呢!我就是石伯呀!小皓子跟你提过吧?」
石伯?!语嫚如获救星般投诉:「石伯,你来得正好,昨晚这里来了个坏人,他……他……」
石伯忙拍著语嫚的肩头,「别慌!那不是坏人,其实……他是我请来的人。」
「怎么会呢?三更半夜的,他在这里……」
「那是一场误会。我原是想请他代替我看管木屋一阵子,可是,我没告诉他这房间已经有人住了,所以他才会不小心地闯了进来。」
还真不小心呢!一闯就闯到人家身上来?这以后「同居」在一个屋檐下,他若「小心」一点那还得了?
「石伯,我看就不必这么费事了,既然我住在这儿,自然不用怕没人整理,我想……还是……」
石伯瞧了语嫚一眼,隐隐地笑了起来。
怎么这女娃儿跟云方一个德行?瞧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就是昨夜云方的再版?
他轻咳两声,硬将那股谑意压下,抬出一张愁苦无奈的脸孔,长吁短叹地说:「唉!丁小姐--」
「叫我语嫚就行了,石伯。」
「奸、好。语嫚,我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是个好女孩。当然,我也明白你的顾忌,可是……唉!如果你明白他的情形,也许就会跟我一样,不忍心将他扫地出门了。」
「哦?」语嫚坐直了身子。
于是,一篇惊天动地、感人肺腑的不幸故事从石伯口中滔滔说出--开玩笑!这可是他花了好几个钟头才编撰完成的哪!
丁语嫚已经快哭了。她真不敢相信世间竟有这等悲惨的事。
「石伯,我看,就让他住下来好了,反正这儿也还有空房间。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叫……」糟糕!怎么忘了这一点呢?石伯连忙胡乱应道:「叫牛屎吧!」他本来就是一头牛。
「啊--」语嫚发出惊讶声。
「不!他是叫『牛驶』,驶是那个驾驶的驶。」要编谎话也得像样些。
牛驶?牛屎?嗯--哼--语嫚掩住嘴,控制不住地笑出声。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教他一生下来就无父无母的,你想想,谁会替他取个好名字呢?能长这么大,算是幸运的了。」石伯叹息道。
这下反倒是语嫚不好意思了起来,怎么可以取笑别人呢?他已经够不幸的了。
「石伯,我可以见见牛驶吗?」牛屎!哈……怎么办?还是好想笑耶!语嫚忙拉著被单遮住脸。
幸好,石伯已经忙著去招呼牛驶过来。
「哇哈哈--」语嫚索性躲进棉被里笑个痛快。
笑毕,她充满愧疚地告诉自己,从现在开始,她一定要发挥仁慈的胸襟去对待他--那个牛驶!
****
「是你?!」语嫚惊呼。
云方不情不愿地被石伯硬推著进房,别扭的脸随著语嫚表情的变化而更加难堪。
「是我。」微弱的声音像极了刑台上的罪犯。
背后钳制他的「刽子手」--石伯一推著云方的手放开了,他讶异的问:「怎么?你们早就认识了?」见两个人都没说话,石伯兴奋地嚷道:「那真是太好了,你们还真是有缘呢!」
有缘?!再怎么结缘,也不该结到人家的床上去吧?语嫚忍不住要翻白眼。
可是……石伯不是一再地解释过了吗?想情度理,自己实在不该太小气,于是,她非常大方地站在他跟前,摆出宽宏大量的笑容,伸出友谊的手。
「我是丁语嫚,你好!牛驶。」
什么?!云方的眼珠子差点跳了出来,刚想伸出的手瞬时收回。
她骂人!
「牛驶,你这个人怎么搞的?人家语嫚向你问好,你倒像个傻瓜一样,不会是看到漂亮的小姐就忘了自己姓什名啥了吧?牛驶,快点向语嫚道个歉呀!」
云方的腰际被石伯使劲地捏了一下,他回头望著石伯那猛眨的眼皮,逐渐地明白过来。
牛屎?!这算是个名字吗?石伯说会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不暴露他的身分又能让他顺理成章地留下,可是,这分明是整人嘛!
「昨晚真的是一场误会,我……不是有心的。」云方冷硬地说。
同情心!崇高的同情心!他俩心中共同的语言。
语嫚非常温柔的一笑。
「算了!反正都过去了,不过……以后请你不要随便进来我的房间就是了。」先小人后君子,以杜后患。
她的房间?!云方掉头瞪著石伯。
「听到了没有?人家语嫚真是有风度。以后,屋子里外的打扫、前院的盆栽跟花圃的整理就全交给你了。我赶著去媳妇那儿抱孙子呢!」石伯有板有眼的说,无视于云方的怒气。
反了!全反了!怒不可遏的云方再也忍受不住,他越过石伯,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
「语嫚,你别跟他计较,他这个人就是人如其名,一副牛脾气。」
「怎么会呢?石伯,放心吧!我不会放在心上的,他已经够可怜的了,无父无母,又刚死了老婆……」
「石--伯--」
客厅外传来一阵怒吼声,那是云方。
第五章
天刚破晓,竹篱上鸟儿吱喳的叫声伴著云方不知所云的咕哝。
一大早,他就被石伯吵醒,若非看在石伯手中捧著热包子跟豆浆的份上,他真想拆了那把老骨头。
石伯临走前还一再嘱咐,要他将预留的早餐交给语嫚。
站在「她的」房间门口,云方犹豫了片刻,终于作了决定--将那包早点扔在桌上,迳自走向屋外。
晶莹剔透的露珠吻在五颜六色的花瓣上,煞是瑰丽,阶前那株桃树盛放的红蕊在春日明媚的晨风中款款曼舞著……
「早啊!牛驶。」语嫚出现在门口。
云方马上蹙眉。
「牛驶,桌上的早点是不是你放的?」
忍耐、忍耐……
「谢谢你呀!牛驶。」她将他的沉默视为承认。
是可忍,孰不可忍……
「闭嘴!」云方转身面对她的同时,咆哮了一声。
语嫚一阵怔忡。
瞧她那副无辜的样子,云方只有无奈的在内心哀号。
「请你……不要一直这样叫我,难道你不觉得这名字并不适合挂在嘴上?或许……」他比画著,试图挽救那不堪的称谓。
「那以后我就称你牛大哥,怎么样?」语嫚立刻体谅地接了口。
也难怪他会对自己的名字如此自卑,该怪他那对狠心的养父母吧!不愿善待他也就罢了,连个像样的名字也不给!据石伯说,他受虐的童年是血泪斑斑的。
想到这里,一股惺惺相惜之情油然而生,硬教她一颗心给软化了。
天桥上的初遇,在她的脑海中本来就存有相当深刻的印象,现在重逢,明白他的身世和遭遇后,语嫚五味杂陈的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慨。
对她那声「牛大哥」,云方不置可否,他低著头,像是专注在盆景上,「早餐凉了就不好吃!」
不知为何,云方就是希望她快快离去。
语嫚应了声,不以为意的正要进屋,突然,她盯住云方的头顶,一只手跟著伸过去……
「你干什么?!」云方瞬间的反射动作就是手臂扬高一推--
语嫚措手不及地往后颠踬了两步,却踩著了阶梯,重心不稳地欲往后仰,云方心中一惊,忙伸出手想拉住她……
结果,语嫚倒在地上,而云方则倒在她身上。
怎么镜头重播,两个人再度回到那晚紧张的「压力」状态?
窘迫、不安、气恼……一古脑儿地涌上来,语嫚不明白,他的反应为何如此过当?
「你到底在搞什么嘛?神经过敏呀!」
「我……」云方很快地自她身上撑起来。
「我怎么知道你会无缘无故走过来摸我的头,我……一向最讨厌别人做这个动作……」
孔兰音最爱那样做的,不是吗?抚著他的鬈发,温婉的笑容有著母亲般的宠溺,而整整小她六岁的自己,总像个小孩般腻在她身旁,只为讨得那如蜜糖的笑颜。直到笑颜不再,而他也像个要不到糖吃的小孩,暴怒的拒绝任何足以勾起回忆的动作……
语嫚自然不明就里,她只知道,这只牛竟然一直教自己压低姿态。看他愣在那儿,分明无心道歉!
那该死的恻隐之心滚下地狱去吧!她开炮了:「什么叫我摸你的头?你少臭美了!你以为你是谁?石伯说你因为受到打击而患了自闭症,我看他是说错了,你患的分明是自恋症,活脱脱是个自大狂!」
他以为他是谁?他又该是谁?他谁都不是,但就是造屋子的主人!这鸠占鹊巢的蠢女人竟然对著他大吼大叫?云方突然有股冲动,想将眼前这个女人给扔出去。
一大清早就被压得四脚朝天,语嫚不免满腹牢骚,「真倒楣!早知道就不必替你拍掉头上的毛毛虫--」
她突然杏眼圆睁,手掌心一阵痒痒的,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毛毛虫?!她颤抖地摊开掌心,用眼角扫了一眼……
「啊--」一只又肥又丑的绿色家伙正在她的手掌中爬行!
她不断地把手臂撑直、拉远,也不断地尖叫著,就是无法甩掉它。
云方先是吓了一跳,待看清楚令她花容失色的罪魁祸首后,不禁失笑。
这个状似精明的小女人可以对他这个堂堂云氏超级悍将吼叫,竟被一只小毛毛虫吓成那副德行?
云方一个举手之劳,就轻松地抓起那只毛毛虫。
「谢谢!谢谢你!」语嫚几乎是感激涕零。
云方倒觉得该道谢的是这只毛毛虫,他解救了它免受高分贝尖叫之苦。
「刚才你拍我的头,就是为了这个?」
语嫚好委屈地点了头。「我只是想拍掉它,哪晓得你那一推,就被我捏在手里了……」幸好自己没使力一握,否则……一想到那毛茸茸、软不溜丢的动物,语嫚就感到毛骨悚然。
云方将虫儿放回草丛中,心里有丝歉意,都怪自己反应过度!
「对不起!我太敏感了,是我不好,我不该推你……」他将脸别开,怅然地说:「以前……有一个女人常这样子……拍著我的头,可是,后来,她离开了……」
是他那薄命的妻子吧?语嫚揣测著。没想到他竟是这般有情有义……
她的恻隐之心比超音速还快的从地狱又折返回来。
他那副悒郁沉思的神情令语嫚深深感动,她发誓,她已经原谅了他。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你,是我太鲁莽了。」语嫚好生后悔,「没想到会惹你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不过我发誓,以后我再也不用手拍你的头!」她认真的保证。
这举动令云方升起一股没来由的心疼。
这傻女孩分明被石伯那个剧本给骗得团团转;熟知她种种遭遇的云方不得不为她的单纯、善良而心折,较之自己,丁语嫚就像一张白纸,他又何忍对她动辄发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