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对我提高嗓门,克林。”
他叹一口气。他们俩都累坏了,他告诉自己,当然这是他们的脾气如此火爆的原因。
“你是位公主,莉雅,”他又说道。“而我……”
她替他说完。“是条恶龙。”
“好吧,”他冲口而出。“就是条恶龙。而公主是不会嫁恶龙的。”
“你今晚的火气可真大。”
“我的火气素来就大。”
“那么幸好我们不会结婚,你会使我的生活非常难过。”
克林再打个呵欠。“或许。”
她站起身。“你需要睡眠。”她宣布,一面俯身摸摸他的前额。“你仍然发烧,不过不像昨晚那么高了。克林,你不喜欢女人说‘我早告诉过你了’吧?”
“正是。”
她微微一笑。“很好。我记得曾告诉过你怀疑的天性会使你惹上麻烦,而我真说对了,是不是?”
他没有回答她。她也不介意,能取笑到他已使她心满意足。她转身走向通往隔壁卧室的房门。“你就是要亲自证实凯恩是否真的生病,现在看看你自己。”
她推开门。“晚安,恶龙。”
“莉雅,我错了。”
“哦?”她兴奋地等待他进一步的道歉。这人还不至于全然地无可救药。“还有呢?”看他没继续,她稍作提示。
“你仍是个没长大的小鬼。”
克林的发烧肆虐了七天七夜。第八天晚上他醒来时终于觉得又像个人,并且明白他的烧退了。他奇怪地发现莉雅在他床上。她衣着整齐地倚着床头板斜坐着,头发垂在脸上,他卜床寸她甚至动都没动。克林略事梳洗,换上一条干净的长裤,接着踅回他的床前,将莉雅抱起来。虽然身体虚弱,抱她却毫不吃力,对他来说她轻得像空气。克林将她抱进她自己的房间放上床,再用锦缎丝被替她盖好。
他站在那里注视着她,她一直没睁开眼。显然是因为缺乏睡眠而筋疲力尽了。他知道这一整个星期中她日夜守候在他的病榻旁,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天,他不知道该如何形谷他的感受。
他愿意承认他欠她的情,但他的感觉远超过感激的层次。
她开始在他心中有了分量,而这个事实令他试着找出减轻她的冲击的方法。现在不是他和任何女人扯上关系的时候。时机全然不对,他非常确信他不会为任何女人放弃他的理想和目标。
不过莉雅可不是泛泛的女流之辈,而他知道如果他不尽快躲开,事情就来不及了。可恶,整个情况是如此复杂。他的心中充满了各种矛盾的情绪。他不要她,他一再训令自己,但是——想到任何其他人拥有她就令他的胃纠结。
克林终于逼得自己离开她的床畔,回到自己的卧室,再进入书房。他至少积压了一个月的工作,而且需要等量的时间才能将所有的数字登录入帐。一头栽进工作正好可以让他借以忘掉莉雅。
有人做完了所有的工作。克林不敢相信地看着他的帐本纪录显示着到今天的出货数字。他花了一小时复查所有的数目是否正确,接着靠进椅背翻阅各方留言。
凯恩显然一肩挑起了所有的重任,克林判断。他得记得谢谢哥哥的大力相助。这一星期他一定忙得不可开交,因为他的帐本至少多了十五页的交易纪录,而一年多来克林不曾有过这么多现金。
他将注意力转移至留言上,从天亮一直工作到午后。富恩好高兴看到他的主人已告痊愈,早、午两餐均是他亲自送来。
克林沐浴后换上白衬衫、黑长裤,富恩宣称他的主人又恢复了一点颜色。他像只母鸡般流连不去,不久就把克林逼得心浮气躁。
那天下午三点富恩再次打断他的工作,送来他父亲及哥哥的短笺。
威廉郡公爵的信充满对莉雅公主安全的关切。他显然听说了公主在歌剧院外遭致伏击。他建议召开家庭会议安顿莉雅的未来,并且要克林病体康复后立刻带公主到他们家在伦敦的宅邸。
凯恩的信内容相似,但也令他困惑,因为他对于帮忙做帐的事竟然只字未提。克林想凯恩未免太谦虚了。
“好消息,不是吗?”富恩问。“你家的人都完全康复了。厨子听你父亲的园丁说,大家都健壮如昔。你父亲已经下令重开城里的房子,今晚就能住进去了。公爵夫人和他一起,但是你的妹妹们则被指示继续留在乡下一、两个星期。你要我送信去告诉他们你已经痊愈了吗?”
管家透露的消息并没有使克林讶异。两个家之间的流言管道一向畅通无阻而且极富效率。“家父要举行家庭会议,或者你已经从园丁那听到了?”他讽刺地问。
富恩点点头。“我听说了,但不知道确实日期。”
克林摇摇头。“就把会议定在明天下午。”
“什么时候?”
“两点。”
“你哥哥呢?”富恩问。“我该也送个信去?”
“好,”克林同意。“我相信他会想在场。”
富恩急急走向门去执行他的任务。来到门口,他忽然停下脚步。“对了,大人,我们家能否接待访客了呢?莉雅公主的追求者已经请求接见一星期了。”
克林皱起眉头。“你是说那些无赖已经驻扎在我家门口?”
主人愤怒的口气令富恩打个哆嗦。“我们家住着一位美丽又纯洁的公主的闲话已经像野火般传了开来。”
“可恶。我们的家庭会议举行之前,任何人不得进门。”克林宣布,他接着微微一笑。“对于莉雅的追求者,你似乎比我还要恼怒。为什么,富恩?”
管家没有作假。“我是很火。”他坦承不讳。“她属于我们的,克林,”他脱口而出,一时间忘了礼数地直呼主人之名。
“赶走那些豺狼是我们的责任。”
克林点头同意。富恩这才转移话题。“她父亲的代理狄先生每天早上送信来要求接见,说是有文件需要她签字。”富恩补充说明。“但是我在莉雅公主身后瞄到的一封信里看见他坚持说有重大消息禀报。”
克林向后靠。“莉雅对这封信做了什么反应?”
“她丝毫不显烦恼,”富恩回答。“我问她是否应该稍微关心,她回说狄先生的重大消息或许和市场不景气有关。我不懂她在说什么。”
“她说的是财富损失。”他解释。“也送封信给狄先生告诉他我们邀请他到家父在城里的房子拜访莉雅。时间定在下午三点,富恩。那时我们应该开完家庭会议了。”
管家仍不肯走。“你还需要什么吗?”
“莉雅公主会离开我们吗?”
管家声音中的忧虑非常明显。“她很可能会和我母亲住在—起。”
“但是大人……”
“家父是她的监护人,富恩。”
“他或许是,”仆人反驳。“但你是唯一能照顾她的人,抱歉我说话太直,但令尊年纪大了,而令兄有妻儿需要照顾。所以您责无旁贷。老实说,如果公主发生了什么事,我会很难过的。”
“她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主人声音中的愤怒冲消了富恩的忧虑。克林现在表现得像个保护者了。他天生有旺盛的占有欲,富恩知道迟早他会明白莉雅是属于他的。
克林继续研究他的帐务。富恩咳嗽一声,暗示克林他还没说完。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克林问。
“我只是想我要提一下……呃,歌剧院外的攻击……”
克林合上他的帐本。“怎么样?”他的恼怒全在紧锁的眉心表露无遗。
“那件事影响了她。她没有对我说什么,但我知道她仍然很难过。她为陆蒙受伤责怪自己。”
“荒唐。”
富恩点头同意。“她一直向陆蒙道歉,而且今天早上她下楼时,我看得出来她哭过。我相信你应该和她谈谈,大人。”
“好。待会儿我会和她谈。现在你先出去,富恩。几个月来第一次,我总算就要赶上进度了。现在我想把今天的总额加进去,晚餐之前我不想受打扰。”
富恩不介意他主人的粗率。克林会照顾莉雅公主,那才是他所关切的。
管家愉快的心情一整个下午都受到强烈的测试。大部分的时间他都花在应门及拒绝追求者求见。真是无聊透顶。
那天晚上七点,理察爵士来到他们的门槛。他没有要求进屋,只是指示富恩开门。
富恩领理察爵士上楼,进入克林的书房。这位相貌堂堂的灰发绅士等到管家离开后才对克林说话。
“你看起来还不差,”他宣称。“我想亲自看看你的情况,当然,同时赞美你的杰出成绩。魏宁汉那件案子有可能很难缠,你办得很好。”
克林靠着椅背。“它的确变得很难缠。”他提醒理察。
“没错,但你处理得很有技巧。”
克林勉强克制他的嗤笑。处理得很有技巧?如此说,为英国已除掉一位敌人颇合理察的作风。
“理察,你来此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当然是来赞美你的。”
克林又笑了。理察也微微一笑。“我可以喝一杯白兰地,”他朝吧台指指。“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克林婉拒。他正要起身替理察斟酒,理察挥手制止。“我自己来。”
理察替自己倒了一杯酒,继而坐进面对书桌的真皮座椅中,“再过几分钟摩根就要过来,不过我想先和你谈谈。又发生了一桩麻烦事,我想它可能正好适合摩根去办。给他一个暖身表现的机会。”
“这么说他改吃公家饭了?”
“他想服务他的国家,”理察告诉他。“你觉得他怎么样,克林?别给我外交辞令,直接说出你的感觉。”
克林耸耸肩,他的脖子因为长时间埋首帐册而僵硬不已,于是扭动肩膀,试图消除其间的硬块。“听说他在几年前继承了他父亲的头衔及产业。他现在是欧克山伯爵了,不是吗?”
“没错,”理察爵士回答。“但你只说对了一半。他的头衔及产业是得自他叔叔。摩根的父亲好久以前就离他而去,他是在一家又一家的亲戚推来让去中长大。传说他的出身不正,有人认为那是他父亲抛弃他的原因。摩根的母亲在他四岁时过世。”
“坎坷的童年,”克林叹道。
理察同意道,“因而造就今日的他。他很早就学会要放聪明一点。”
“你对他的背景知道的比我还多,”克林说。“我能补充的只是浮面印象。我曾在不同的场合看过他。他深受上流社会的欢迎。”
理察喝了一大口酒后说:“你还是没告诉我你的看法。”
他提醒克林。
“我不是有所保留。”克林回答。“我和他真的小熟,不足以有任何看法。他似乎很讨人喜欢,不过纳山不是很喜欢他,我记得他曾做过这种表示。”
理察微微一笑。“你的合伙人谁都不喜欢。”
“没错,他是不喜欢。”
“他可有不喜欢摩根的明确理由?”
“没有,他只说他是个时髦的小伙子。摩根长得俊俏,至少女人是这么告诉我的。”
“纳山不喜欢他是因为他的长相?”
克林失笑。理察爵士似乎不敢置信。“我的合伙人不喜欢魅力十足的人,他说他永远猜不透他们在想什么。”
理察将这桩讯息贮存在脑海一角。“摩根的关系几乎和你一样多,他会是局里的一项珍贵资产。但我仍决定慢慢来,我们还不知道他碰到危机时会有什么反应。克林,我要他来这里和你淡淡。另外还有一件棘手的事你或许愿意替我们处理,如果你决定接下这桩任务,我希望摩根也能参与。他可以向你学点东西。”
“我是退休的人,记得吗?”
理察微微一笑。“我也是,”他拉长声调。“我想交出大权已经四年了。”
“你绝不会退休的。”
“你也不会,”理察预测。“至少在你的公司没有你的补助而能维持之前。告诉我,小子,你的合夥人可曾纳闷那些额外的资金是打哪儿来的?我知道你不想让他知道你又再为局里效命了。”
克林用手梳头。“他还投注意到。”他解释道。“纳山一直忙着开设分公司,而且他的妻子莎娜就快生头胎。我怀怀疑纳山有时间分心。”
“而他注意到的时候呢?”
“我会告诉他实情。”
“我们还用得着纳山。”理察说。
“不可能,他现在有家室了。”
理察爵士勉强同意他,继而将话题转回他要克林接下的任务。“关于这项任务,”他说。“它不会比上次更危险,但是……啊,晚安,莉雅公主。很荣幸再见到你。”
她就站在门外。克林纳闷她到底听到多少。
她对理察微微一笑。“很高兴再见到你,爵士,”她轻轻地回答。“希望我没有打扰你们。门是开着的,但若你们正在开会,我待会儿再来。”
理察爵士急急走向她。“没的事,进来坐吧。我正想在走之前和你谈谈。”
他扶着她的手肘引她走向椅子坐下,她拂平裙摆等候他落座。
“我听说了歌剧院外的不幸事件,”理察皱着眉头表示,“你心情好一点没有?”
“我没有什么不好的,理察爵士,是我的侍卫受了伤。陆蒙总共缝了八针,但昨天拆线了。他现在感觉好多了,是不是啊,克林?”
她把克林纳入谈话圈时,她的视线完全对准理察。他并不介意她没看他,甚至还忙着掩饰他的愉快。理察爵士胀红了脸。
克林无法相信这位消息灵通、铁石心肠的情报局长竟然像小男生般脸红起来。
莉雅迷倒了这个老家伙,克林怀疑她对自己的影响力是否知情。她的笑容纯洁、视线清明。若是她开始扇动睫毛,克林会知道她的诱惑毕竟不那么清纯。
“你可有机会查问我们讨论过的那件事?”她问。“我知道我这么要求太厚颜,理察爵士,而我要你知道我对你提议派个人去格雷塔格有多感激。”
“我已经办好了。”理察回答。“我的手下辛普森昨晚才回来。你猜对了,公主,艾洛伯和他的对手蓝大卫那里并没有她结婚的纪录。”
“我就知道,”莉雅呼道。她双手合握,仿佛在祷告,接着对克林皱眉。“我不是告诉过你吗?”
她的热切令他失笑。“告诉我什么?”
“蓓莉小姐不会私奔。理察爵士刚才证实了我的推测。”
“公主,仍有可能她确实在那里结了婚。艾洛伯和蓝大卫保持正确纪录用来吹嘘他们主持婚礼的数量,不过他们并不是格雷塔格村里唯一会主持婚礼的人。有些声誉没那么高的公证人根本不留纪录。他们直接填发结婚证书,交给做丈夫的了事。所以你瞧,她仍有可能是私奔了。”
“她没有。”
莉雅执迷不悟。克林摇摇头。“她这是在捣黄蜂巢,理察,我告诉过她别管这件事,但她不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