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佯装没注意到观众的瞪视,高雅端庄的态度令克林也为之眼睛一亮。她的背脊挺直,一次都不曾将注意力移开舞台。不过,他能看到她的手紧紧地捏着放在膝上。
他向她挪近一点,接着伸手过去盖住她的手。她没有看他,但却紧扣着他的手不放。接下来的表演他们就这样度过。
浆硬的白背心逼得他要发疯。他真想扯掉那玩意,将脚跷至看台栏杆,然后闭上眼,如果他胆敢做出如此可耻的行为,莉雅或许会心肌梗塞。当然他不会令她尴尬,但是天知道,他讨厌所有的虚伪。
他也憎恨坐在摄政王的包厢。若是给纳山知道了,他会叨念上一星期。克林的合伙人比他更不喜欢他们的统治者。毕竟,是他的妻子被这位不怎么高贵的亲王骗走了遗产。
这出天杀的歌剧没有改进他胡思乱想的性格。最后他闭上了眼睛,试着阻挡发自舞台的尖叫声。
直到表演结束莉雅才发觉克林睡着了。她转头想问他是否欣赏这出歌剧,还没有开口,他已开始打鼾。她几乎笑出声,耗了好大的劲她才保持住镇静的表情。这出戏实在太糟了,其实她也想用睡眠打发。不过她绝不会对克林承认,因为知道他会幸灾乐祸。
她用手肘猛力地戳他。克林惊醒过来。
“你真是无可救药。”她低声告诉他。
他睡眼朦胧地朝她咧嘴一笑。“我乐于同意。”
她放弃尝试激怒他。她站起身拿着披肩转身离开包厢。克林跟随。
楼下前厅挤满了人。多数是等着要仔细看她。莉雅旋即卷入一群争相请求认识的绅士中。嬉闹推攘之间,她失去了克林的身影,等再找到他时,她看见他被女士们包围。一位衣着俗丽、胸脯敞开至腰的红发女人挂在克林的臂弯。那个可厌的女人一直舔她的上唇,使莉雅联想到一头刚发现鲜奶油的饿猫。
克林显然正是那女人的点心。莉雅试着注意那位自我介绍什么伯爵的人在说什么,但她的目光总飘回克林。他看起来非常高兴他所受到的注意力,不知怎的,那情形令莉雅气愤。
她立刻想通了这种不合理的嫉妒。天,那是最恐怖的感觉。
她就是受不了看到那女人的爪子搁在克林的手臂上。
她气克林但更气自己。自从她到达英格兰,她一直试着照她认为一个公主应该有的行径去做。院长的神圣教诲、尊严及礼节,一直在她脑海回荡。莉雅记得玛丽修女警告过她避免做出直觉的动作;她曾举出不下十个因为她一时冲动而惹出的麻烦事。
莉雅叹口气。她猜想大摇大摆地走到克林身边,自克林的手臂拨掉那女人的手应该算是直觉的冲动;而且明天的闲话会让她为一时的冲动后悔。她看起来也会像个嫉妒的泼妇,而她不能容许如此罪恶的情绪强出头。
前厅仿佛朝她当头罩下。似乎没人急着离开,却有愈来愈多的人挤进这块小空间。
她需要新鲜空气。她对那位正在要求她同意接见的绅士道声失陪,继而穿过人丛走向前门。
她不管克林是否跟着她。站在前门外的台阶,她深吸一口不怎么新鲜的都市空气,披上她的披肩,克林的马车就在下面,而陆蒙立刻看到了她。他爬下驾驶座。
莉雅撩起裙摆动身下台阶。有人抓住她的手臂,她想是克林终于赶上她了。但他的手劲太大,她因而转头要他松手。
抓住她的不是克林。他是个陌生人,穿着一身黑,并戴了一顶黑帽遮住他大部分的眉毛。她几乎看不到他的脸。
“放手。”她喝令。
“你必须跟我们走,莉雅公主。”
她的心一凉,那人说的是她父亲家乡的语言,她这才了解发生了什么事。她试着压抑惊慌,猛地抽手试图逃跑,但是又有一个人从后面将她抓住,莉雅愤怒得已顾不到被捏得太紧的疼痛。在他朋友的协助下,那人开始将她往剧院侧面拖。第三个人出现在剧院正门的石柱阴影中,跑下台阶拦着正冲上来要保护她的陆蒙。陆蒙挥出一拳,但被他击中的人只向后摇晃一下。接着他持着一柄锐器向前猛戳。莉雅看到陆蒙的脸淌下鲜血,她开始尖叫。
一只手捂住她的嘴,截断了她的呼声。她用力咬他,攻击她的人痛苦地大叫,抓住她的手移动了位置。
现在他就要勒死她了。他一直低声道歉,并且求她放弃,挣扎。
莉雅不能呼吸。她一直挣扎,迫切地想挣脱这个人跑去救陆蒙。她必须救他,他可能会流血致死,而这都是她的错,她应该听陆蒙的话保持警戒,她应该留在家里……
在看到克林前,她先听到了他的声音。黑暗中传来一声她从未听过的怒吼。从后面扣住她的人突然被扯了开,一头飞向石柱,像个吃剩的苹果核被摔到地上。
莉雅连声咳嗽喘气。抓住她手臂的陌生人试图将她拉在身前做挡箭牌,克林可不答应。他的动作快速,莉雅甚至插不上手帮忙。克林的拳头抡进那人的脸,陌生人的帽子飞向一方,人则飞下台阶,“咚”的一声落在陆蒙脚下。莉雅的护卫正忙着和他的敌手兜圈子,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人手持着的刀上。
克林自后面加入战圈。那人转身向他劈刺,克林踢掉他的刀,再欺身向前扣住他的手臂,扭成不自然的角度。那人的手骨断裂,恐怖的骨折声后随之而起是痛苦的尖叫。不过克林已结束了打斗,他将头探进马车厢。
莉雅奔下台阶,抽出纱巾压住陆蒙淌血的面颊。
克林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攻击者。依他看,莉雅只有回到家后才会安全。
“进马车,莉雅。现在。”
他的声音严厉中夹着愤怒。她想他是在生她的气。她急急依令动作,试图带着陆蒙一起。她挽起他的手臂搭在她肩上,准备承受他的重量,并且低声要他靠着她。
“我没事,公主,”陆蒙告诉她。“快进去,你留在这里不安全。”
克林将她拖离侍卫。他半抱半扔地将她推进马车,继而转身协助陆蒙。
若是陆蒙的状况尚能照顾莉雅,克林会留下来从那几个混帐口中问出一些答案。但是陆蒙流了不少血,而且莉雅看起来就要崩溃了。
克林低声诅咒着上了马车。马车夫立刻驱策马匹全速奔驰。
莉雅坐在侍卫旁边。“我不懂为什么没人帮助我们,”她低喃。“难道他们看不到我们有难?”
“外面只有你一个人,公主,”陆蒙回答。他颓然地靠着车厢一角。“一切发生得太快。你的伴护为什么没和你在一起?”
陆蒙转头瞪视克林。他用来压住面颊的纱巾已染成鲜红。她的双手交握放在膝上,垂下视线。“都是我的错,”她说。“我突然不耐烦起来,而前厅里又挤满了人,我想吸点新鲜空气。我应该等的。”
“你本来就该等的。”
“克林,请别生我的气。”
“席尔曼死到哪里去了?”
“那位你丢下我之前介绍给我的伯爵?”
“我没有丢下你,”他咕哝。“席尔曼正要介绍你给他几个朋友认识,我则趁此和几位生意上往来的对象打招呼。可恶的莉雅,如果你想离开,为什么不告诉席尔曼来叫我?”
“不管怎样都用不着你对我大呼小叫。我愿负起今晚所发生的事一切责任。”
她转向侍卫。“陆蒙,你能原谅我吗?我应该留在家的,我使你涉险……”
克林打断她。“莉雅,你不必躲在锁及铁窗的后面,只是出去时一定要有我相伴。”
“就算你和我在一起,他们也会攻击的。”她反驳。
他观望地看她一眼。“开始解释吧。”他命令。
“你不再对我大叫时我才解释。”
他没有大叫,但她显然懊恼得没注意到。她已脱下白手套,他注视她将手套折成方块递给陆蒙用以取代被血浸湿的纱巾。
“莉雅,你可能受到伤害。”
“你也一样,克林。”她回答。“陆蒙需要看医生。”
“我会要富恩去请温爵士。”
“温爵士是你的私人医生吗?”
“不认识,”她回答。“至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不过我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来的。”
“他们是狂热分子。”陆蒙插嘴。
莉雅不忍看克林的皱眉。她靠着椅垫,闭上眼。“那些人是从家父的家乡来的,他们想带我回去。”
“嫁给他们的混帐将军。”陆蒙回答。“对不起,公主,我不该当着你的面说粗话,但是雷将军的确是混帐。”
克林的其他问题在他们到达他在城中的房子时暂时搁置。一直等到前门打开,他才让莉雅离开安全的马车。杜文他们花了足足一小时照料陆蒙的伤。克林的医生住在三条街外,而且当晚正好在家。富恩搭乘克林的马车载他过来。
温爵士是个白发棕眸的老人,他的声音温和,办事又有效率。他以为这次的攻击行动是一群杀手所为。没有人纠正他。
“现在伦敦什么地方都不安全,街上到处都是暴民。政府一定得拿出办法,而且要快,否则规矩的人都要被害死了。”
医生站在大厅中央,抬着陆蒙的下颚检视他面颊上的伤,一面嘀咕着伦敦的治安。
克林建议陆蒙坐在餐桌旁。富恩拿来更多蜡烛提供医生足够的光线。
伤口先用气味浓烈的酒精清洗,再用黑线缝合。痛苦的治疗过程中,陆蒙不曾抖缩一下。莉雅倒替他颤抖心寒。她坐在侍卫身旁,握着他的手让温医生缝合伤口。
克林站在门口观察。他的注意力集中在莉雅身上。他能看出她有多难过。泪水在她的眼眶内打转,而她的肩膀抖动,克林压抑走过去安慰她的冲动。
莉雅是如此的温柔、敏感而且脆弱。她正对着侍卫低声说什么,但克林听不清楚内容。他走向前,继而猝然止步。他听懂她所说的话了。
莉雅正向陆蒙保证不会再有其他灾祸发生。她说毕竟将军可能不会是太糟糕的丈夫。她告诉那名侍卫她做了通盘考量,并且决定回到她父亲的家乡。
陆蒙对她的承诺并没有喜形于色,克林则暴跳如雷。“今晚你不能做任何决定,莉雅。”他喝令道。
她转头看他,他声音中的愤怒令她讶异。他为什么在乎她的决定?
“是啊,公主,”陆蒙说。“明天决定要怎么做也还不迟。”
莉雅佯装同意,不过她已拿定主意。她不能再让任何人因她而受伤。今晚之前,她一直没想到将军的拥护者会做到什么程度。若非克林及时搭救,陆蒙或许就此送命。
克林也可能受伤。不,她已经决定了。
温医生治疗完毕,下达指示后便离开了;克林替陆蒙倒了一满杯白兰地,受伤的侍卫一口气吞下。
陆蒙上楼休息后,富恩代替他逐室检查门窗的锁,确定房子安全无虞。
莉雅试图回房,但是克林在她握住门把时拦住她。他拉着她的手拖往书房,一言不发地推她进去,接着关上了房门。
她猜该是她解释她特殊状况的时候了。她走向火炉,站在那里烘手。
克林一声不吭地看着她。她终于转身面对他。他双手抱胸倚门斜立,眉头没有皱,面也没有板……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今晚我使你涉险,”她低喃。“我早该解释清楚的。”
她等他表示意见,克林却依然沉默,只是站在那里瞪着她。
她的手揪紧。“我唯一的借口是我以为我不会住在这里太久,所以不用拿细节烦你,尤其在你说明你目前无意结婚之后。我同时相信,雷将军会派大使来要求我回国。我没料到他的意志如此坚定,而他的需要又如此迫切。”
泪水涌出她的眼眶,她深吸一口气试着控制情绪。“对于今晚发生的事我很抱歉。”
克林的同情油然而生。“不是你的错。”
“但我有责任。他们要的是我,不是陆蒙也不是你。”
克林终于有了动作,他走到书桌后面坐下,双脚跷在附近的脚垫上。
“这位将军为什么要你回家?”
“那里不是我的家,”她更正他。“我甚至不在那儿出生。冢父在娶我母亲前是一国之君。她是英国人——外人。父亲退位娶妻,而他的弟弟艾德继任为王。大家都很有风度。”
克林对她的解释不做评论,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你要我继续说下去吗?”她问,显然十分忧虑。
“我要你解释为什么那位将军要你回去。”他重复。
她点点头。“家父深受子民爱戴。他们没有因为他娶了家母亲而唾弃他,反而认为他非常浪漫,毕竟他的确是为了她而放弃江山。而每个认识家母的人都爱她,她是个甜蜜仁慈的女人。”
“你长得像你母亲?”
“是的。”
“那么她也是个美丽的女人,嗯?”
他在赞美她,但她很难接爱。她母亲岂只一个“美”所能形容的?她仁慈而有爱心,从来不曾对任何人产生坏念头。的确,单单一个美丽的字眼不足以形容她。
“赞美不应该使你皱眉。”克林说。
她没想到自己一直皱眉头。“我母亲确实很美,”她说道“但她也有颗纯洁的心。我只是外形略微像她,但我的思想很不纯洁。今晚我愤怒得真想伤害那些人。”
他第一次露出微笑。“我的确伤到他们了。”他提醒她,“现在继续你的解释。”
她点头。“去年叔叔过世,祖国再次陷入混乱,有些人似乎认为我应该回去。雷将军认为如果我嫁给他,他必能稳王位。”
“为什么?”
她叹口气。“我是王室唯一的血脉。每个人似乎都忘了我父王已经退位。他深受子民爱戴,而那种感情……”
她没说下去。克林对她的故事以及她脸上的红晕同样很感兴趣。“那种感情怎么样?”他问。
“被移转给了我。至少理察爵士是这么解释的,而这些年来我收到的信也证实了他的假设。”
克林在椅中坐直。“你认识理察爵士?”他不可思议地问。
“认识,”她回答。“他似乎是个好人。克林,有什么不对吗?你似乎对我提到他感觉相当讶异。”
他没有回答她。“英国的情报局长怎么会卷入这件事?”
“那么你也认识理察爵士了?”
“我替他工作。”
轮到她讶异了。“替你们的情报局从事秘密王作,你不担心危险?令尊对你过的这种双重生活有什么想法,克林,难怪你不想结婚,你的妻子会时时担心受怕。”
克林后悔说了实话。“我曾替他工作过。”他修正说法。
她看得出他在骗她,证据就在他眼中。它们变得……冷硬。不过她决定不和他争论。如果他要她相信他和国防部没有关系,她会假装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