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了,爱情。”她低声说。
***
“中恺,今天是最后一场表演了吧?我好想去。”
“等你康复了,再带你到纽约去看。”于中恺说完,在殷心筠的额上吻了一下。
殷之澈一直坐在沙发上注视着他们两个。
于中恺似乎真的变了个人,他照顾心筠无微不至,根本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
“那……哥哥……可以代替我去吗?”
两个人的眼神全移到他身上,殷之澈立刻摇头。“我还有事。”
“又是公事、公事!”殷心筠抱怨地说,“你总是这样,老把公事挂在嘴上当挡箭牌。瞧你这几天来看我的时间都缩短了,就算人来了也不知道心飞到哪里去,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敢情是被哪个女人述住了。有了爱人,就忘了亲妹妹了。”
殷之澈没向妹妹提及公司发生的事情,也没把自己和汤琪瑶之间的关系说出来,倒是岑若云的事先曝了光。他二话不说一肩扛起对岑若云的责任,对于殷心筠的反对,他当作视而不见。
“最近真的比较忙。再说,他时时刻刻都在这里,我才怕打扰到你们呢!”他轻描淡写地说。
于中恺马上接着说:“谢谢你信任我。”
“哥!中恺!你们好讨厌!”
殷之澈看着妹妹赖在于中恺的身上撒娇,而于中恺万般宠爱她的模样,赶紧自动地退出两人世界,现在,他没有必要在两人面前当电灯泡。
只是当他走出医院,想起妹妹所说,舞蹈团今夜是最后一场表演的话,激起他心中的涟漪。
要去还是不去?
直到他身在另一家医院,陪着岑若云做产检的时候,脑子仍盘旋着这个问题。
“之澈,你在想什么这么人神?我叫了你好几声了耶!”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站起身,扶着刚从门诊出来的岑若云。
“还好吗?”
“很好,医生说一切正常,你刚才应该进去看看,从超音波上可以看见宝宝的影像。”
殷之澈点点头,“喔。你在这里等,我先去把车开过来。”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岑若云知道自己并没有选错人,一如她刚开始猜想的一样,殷之澈不会像其他男人拿一笔钱将她打发走。自从由她口中确认自己是宝宝的父亲之后,殷之澈就再也没有露出质疑,他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她,任地要求她所想要的,包括生产后她想要有个婚礼,他也答应了。
但岑若云知道,他的心并不在她的身上。
尽管他随唤随到,人总是陪伴在她身旁,但他的心思总是飞得很远很远,她猜不透他所想的,而他似乎也并不准备告诉她。
没关系,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他们还生疏,对彼此的了解不够多。
现在,她需要的是时间,让时间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或许她应该要求殷之澈到美国去,反正他在台湾的工作也已经结束,到美国发展是很好的时机。对了,她要和他谈谈,岑若云在心中暗自下了决定。
***
任何事情都有开始,当然也有结束。
终于到了最后一场的演出,今晚表演结束后,明天她将搭机前往下一个表演的地点,或许这辈子再也不会到台湾了。
汤琪瑶的心情很复杂。
有一阵子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觉得终于解脱还是难过,总是在夜晚一个人唏哩哗啦地哭了起来。
人的感情无法像机器一样精确的掌控,更没有明确的仪表可以显示,她只能凭感觉、凭直觉。但有时连直觉都失去作用了,该如何是好?
汤琪瑶将殷之澈丢在她身上的票根全收在皮夹里,不时拿出来盯着发愣。
为什么他会让自己这样不舍呢?
回忆起过去的种种,从与他相遇,他为了救她砸坏了他的Notebook,之后他用她的画像做成电玩的女主角,到与他相处的短短几天,和他吵着矿泉水是谁的,在顶楼玩气球……他就是这样不知不觉地走进她心里,让她觉得人生除了舞蹈外还有很多乐趣。
更重要的是他让她走出了于中恺的阴霾。
汤琪瑶以为自己这一生不会再爱上谁,但殷之澈改变了她的想法。一想起殷之澈的吻,还有他的拥抱,那晚缠绵的回忆,汤琪瑶不免全身发烫。
坐在休息室,她失神地望着镜中的自己,直到其他团员拍了拍她的肩膀,告诉她有人找她。
她整个人的情绪突然高张。
会是殷之澈吗?他改变了决定吗?他来告诉自己发生的事都是假的吗?
一想到可能是他,她立刻冲出门,急切地想见到他。
但当捧着花束的背影转过来,汤琪瑶却骤然停下了脚步,表情相当错愕与失望。
“中恺?”
他迎向前,将花束递给她。“怎么了?不高兴看到我吗?”
“不,你怎么会那样想。”她摇头。
于中恺好像看出一些端倪,“你的表情告诉我的。怎么?你想见的人还没来?是谁?可以告诉我吗?”
“我哪有什么想见的人,你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心筠还好吗?很抱歉我一直没有时间去看她。”
“心筠很好,在我的照顾下能不好吗?倒是你,脸色不太好,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你多心了,大概是太累了。谢谢你送花给我,希望下一次有机会我们还能再合作。”她微微一笑。
“你不会生我的气?”
“生什么气?”汤琪瑶警戒地问。
“我最后又回到心筠的身旁,还有,你——”
“没关系的,你应该和爱你的人在一起。好好珍惜你所爱的,错过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他眨了眨眼,突然反问:“那么你所爱的呢?”
汤琪瑶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但她不想多说,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窗外的天。
“Maybe……”他认真地说,“我也要送你相同的话,好好珍惜你所爱的。”
她没回应,只是默默地扬起嘴角,露出落寞的笑。
于中恺带着鼓励的口吻说道:“Tiffany,我还是要告诉你,如果心筠没有出现,我一定会爱上你的,但现在我发誓会一辈子对她好。”
汤琪瑶很高兴看见于中恺的改变,望着他的身影,她想,或许这是她到台湾来,唯一值得庆幸的事。
然而不管发生任何事,表演都还是要开始的。
当音乐声响起,汤琪瑶一站上舞台,全身的每个细胞仿佛灌进了生命力,全部奔放地在她的身上流窜。
汤琪瑶最喜欢这种感觉。
灯光、舞台、音乐,让她完全融人其中,她舞姿优雅地释放着她的感情,悲伤与快乐都在一瞬间化成了力量,支撑她站在台上的力量。她是属于舞台的,也只有在舞台上能找到真正的自我,也只有如此才能疗伤;观众的掌声是最好的药方。
她几乎是将生命的精髓全豁出去了,用尽全身的力气,释放出全部的感情,将自己活生生地掏空,然后再次填满。
为什么要如此卖力呢?
汤琪瑶知道,殷之澈一定在台下的某个角落,她要为他尽全力演出,至少要留给他一个完美的印象。所以今晚,她是为了他而表演,是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
再次谢幕,如雷的掌声让她险些站不住脚。
汤琪瑶喘着气,和所有的团员重新站在舞台上,接受观众的喝采。表演者最喜欢的就是这一刻,所有的辛劳都在这一瞬间被抹去,练舞时的辛苦、肉体所受的折磨,她都不记得了。
但下了舞台,若有所失的惆怅感还在。
她的心曾一度被掏空,然随即又填补上,但还有个小小的空位,无论她如何挤压,仍然无法取代。
团长召唤着她,说是庆功宴即将开始,但汤琪瑶没有半点兴致。趁大伙忙成一团的时候,她一个人悄悄地离开,想最后一次再看看这个城市。
离开后台,表演场地外的广场上还有许多人,汤琪瑶跟随着人潮朝出口走去,眼睛却不断地在人群中搜寻可能出现的身影。
她在寻找奇迹。
说不定她会在人群中看见殷之澈,汤琪瑶不觉得这个念头可笑,只是微乎其微。
她快步地追赶着,越过一个又一个的人。终于在快到马路尽头时,她看见了一个很像殷之澈的身影。汤琪瑶知道他一定会来见她最后一眼,情绪变得兴奋起来,不顾一切想确定背影的主人。
在人群中穿梭,汤琪瑶试着超越正等待穿越马路的人群。
绿灯亮了。
那个背影开始跨步越过斑马线。
她一心急,想拨开人群追上他,但却不知被谁推了一把,有个人的脚绊倒了她。在黄灯转变成红灯的一刹那,等待绿灯亮起的车辆瞬间启动,一辆莽撞的机车从当中脱队而出,刚好撞上失去重心跌倒的汤琪瑶,车轮不偏不倚地辗过她的右脚。
“我的脚!”汤琪瑶惊慌地尖叫。
***
当指针快接近七点,殷之澈不停地望着手腕上的表。
岑若云注意到了。“之澈,你和人有约吗?”
“没有。”
虽然他口中说没有,但焦虑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举动却掩饰不了,再愚蠢的人也看得出来,他正徘徊在犹豫的边缘。
岑若云凑过去挽起他的手臂。“那好,陪我去散散步吧,医生说,适当的散步有益孕妇的健康。”
她拉着殷之澈到附近的公园,想移转他焦急的心情。
殷之澈不愿令她失望,于是顺着她的意思,两人在公园的四周散步。然而当他走到公园附近一处正在贩售五颜六色气球的摊贩前时,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怎么了?”岑若云关心地问,“好漂亮的气球喔!”
她主动掏出零钱,买了两个心型的气球。
“嗯,你一个,我一个。”
殷之澈没有接过她递来的气球,只是望着气球发愣。
他想到那晚在阳台上的汤琪瑶。
想见她的念头愈来愈强烈,或许这很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见她跳舞,或许他们一辈子就再也不会见面了。
他对她摇了摇头,“我一定得去一个地方,对不起。”
殷之澈转过身向表演场地跑去,岑若云知道拦阻不了他,于是大声地追问:“你会回来吗?求求你,你一定要回来,我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你……”
他对她点了点头后,便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
当他赶到表演场地,节目已经进行一半。殷之澈央求工作人员让他进去,然后躲在最后一排的位置,远远地望着舞台上的汤琪瑶。
今天的她不太一样,殷之澈注意到了。她似乎变得更美丽,犹如一个发光体,在舞台上绽放她的光芒,耀眼得让人无法呼吸。
他想,是因为这样喜欢上她的吧!不然怎么会在决定不再爱上任何人之后,又疯狂地在意起她?
不论如何,都过去了,就如一场表演也有谢幕的时候。他默默地坐着,直到谢幕才发觉自己的眼角挂了两行眼泪。
真希望时间可以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人到最后还是得面对现实。
走出大厅,越过广场,殷之澈熄了手中的烟,又继续往前走。
“之澈,之澈?”他忽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下肩膀。
惊讶地转过头,竟是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友。
“老乔!”
“真的是你,我刚在转角看见你的侧脸,还觉得有点难以置信,你变了好多。”
“是吗?”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最近好吗?从美国离开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你了。”
两人站在路口愉快地交谈起来,直到被救护车的警铃声打断。
殷之澈盯着停在对面路口的车子,摇头叹气地说:“台北的交通就是这样,一天到晚老是看见救护车在街头穿梭,这一次又不知道是谁遭了殃!”
“说得也是,到台北不到一个星期,我开始怀念起美国来了。”老乔说。
“你还在美国?”
“是呀,这次回来是希望能找个人合作,有关科技网路……”
殷之澈听见老乔的话,眼睛突然发亮起来。
这大概是他的转机吧!之前岑若云曾向他提起想回到美国,或许他注定要离开生长的地方。
救护车的警铃声很快又响了起来,刺耳得打断好几次他与老乔的谈话。殷之澈淡淡地看了从他身旁驶离的车身一眼,他并不知道车子里的人是谁,也并不准备知道。
当然,更不会知道命运跟他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
***
殷之澈接受了老乔的提议,带着岑若云到美国发展,工作进行得很顺利,老乔和他两个人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建立起新公司并开始营运。
刚起步的事业让他忙得不可开交,他和老乔两个人等于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办公室里待命,殷之澈帮岑若云在公司附近租了间房子,他偶尔会趁空档时间回去探望,但大部分的心思全放在公司。
直到三个月过后,公司进入轨道,殷之澈肩上的担子才稍稍减轻,而岑若云则已进人预产期,随时都有可能生产。
为了实现当初答应她的承诺,殷之澈开始筹备她坐完月子后将举行的婚礼,并且将新生宝宝所需的物品全部买齐。岑若云对于这些事一一看在眼里,也觉得感动,但让她感到遗憾的,是他仍然刻意和她保持距离。
殷之澈从来没有碰过她,他总是温柔体贴地询问她的身体状况,满足她所有的需要,但就是从没把心打开交给她。
岑若云安慰自己,或许小孩生下来之后会好一点,毕竟他们相处的时间太少了,只要再给她一点时间,感情一定可以培养出来的。她一直以相同的话安慰自己,尽管她心里明知自己的举动都是自私的。
这天,殷之澈陪着她到医院做例行性的产检,当一切手续都完成,她正在医院大厅等待殷之澈开车来接她时,岑若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见张焕诚。
天气有点阴沉,似乎快下雨了,而张焕诚看见她时的脸色也像极了阴天。
“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告而别?”他严肃地盯着她隆起的腹部。
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自己的情绪压抑下来,故意轻描淡写地说:“我去过我自己想要的生活。”
“这是你最后的决定?”
“不,是你帮我做的决定。我得谢谢你,要不是你如此坚定地告诉我你不要这个小孩,我可能永远看不清自己想要走的路。”
张焕诚紧抿着唇,手紧握成拳。
“我……我……我不过是希望你给我一点时间,现在的我没有办法——”
她淡然一笑,“不要再骗我了,你总是告诉我,你不爱你的妻子,你就快要离开她的身边,但是……我们在一起多久了?你仍然没有离开她,我想,你还是比较爱她吧,或许我的离开会让你好过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