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别管这么多,到那就知道了。”奕霆当机立断:“岩桂,扶我一把,我也要去。”
“可是……”岩桂的迟疑在他丝毫不退让的眼神下悉数阵亡:“好,你别瞪,我扶就是。”
就在他们手忙脚乱之际,门外掠过笄月的身形。
“哥,怎么办?”盼樱六神无主,神魂失措:“怎会这样?”
“不许哭!”奕霆霎时喝回盼樱的泪水:“你忘了我教你什么?”
“要坚强。”盼樱忍下心头千万慌乱,咬牙镇定:“我会坚强的。”
银杏目睹这一幕不但大出意想,更对奕霆刮日相看。看来,他真的就是精灵王子。
一行四人,心绪各具,匆促离开,不见方才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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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轩,人声沸腾、私议不断,弥漫著暗变的气氛,虽仍飘散著梅香,但轩圃中盛放的梅花衬著轩内来去的人影显得差距不搭。
当岩桂扶著奕霆偕同盼樱踏进梅轩时,浮掠于空气中的猜臆不解全沉寂了下来。
“月姊姊!”盼樱一巡见笄月,像寻到了亲人般跑上前:“我姊情况怎么样了?”
“先别急,大长老在里头帮盼梅解毒,有大长老在不会有事的。”笄月安抚下盼樱,跟著朝盼樱身后望去。
奕霆的视线不期然遇上她投来的眼神,那双瞳中漾著令他意外又费解的光芒,说不出它所含的深意,使他颇多迷惘,因为她的反应远异于他想像的。
“岩桂,请你去问问最先发现盼梅服毒的人是谁?”奕霆正要请岩桂去打听,苏枋就站到他们身边来。
“不用了,我想原因全都在里面。”他手抓著一封信,看著脚缠绷带的奕霆:“我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只留书给你,但是信中一定有她想不开的原因。”将信递给他,苏枋面无表情,机械化地说话:“她要我向你道声谢。我代她说这句话:谢谢你。”
“苏枋,你先别走,我有话想……”岩桂想留下他,他却头也不回地踱回房门边。
“岩桂,别问,他现在的心情太哀痛,能保持理智把信拿来已经难能可贵,不要让他再去想,盼梅服毒的事对他的伤害必定不小,我看得出来,他对盼梅很真。”奕霆拦住岩桂:“还是先来看信吧!”
岩桂颔首,挑著他的臂扶他到墙边,一同拆信观阅。
大哥:
我们尚未正式认识,这么叫你似乎不当,但盼樱已认你为兄,我和盼楚理该和小樱一样喊你大哥,希望你不要怪我以这种方式和你结认。
写这封信时,我就已经决定了自己的路,我知道这样的决定不但抹煞了自己的生命,更丧失了我身为精灵的荣耀与资格,但这些都无所谓了,因为我根本就不配当精灵,曜城没有我这个罪人,或许会清净些。自懂事以来,我就一直存有卑鄙肮脏的想法,我总偷偷希望精灵界不要有继承人,接著,我发现笄日殴打小楚后,我又祈求曜城内不要有笄日。我知道这想法是不对的,但我实在无法忍受曜城展现的不公与压抑,我好累,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扮演摆饰娃娃这种角色,曜城内的恩怨,我不想再看下去了。
大哥,原谅我!
这声大哥,我是发自内心的喊,自笄月那里知道你的存在之后,我就偷偷地观察你,我很高兴你能当我们姊弟三人的大哥,妹在此请求你代我这个不负责任的姊姊照顾小樱和小楚,我相信有你在,他们很快就能平抚伤痛。
我施的光牢,效力只有两天,小楚被我关在温室内,当你们看到信时,小楚可能也快突破光牢了,大哥,求你看紧小楚,千万不要让他再回到笄日身边,不要让他去送死!别问我原因,很多事我不能说,告诉笄月,我对不起她,如果真的有来世,我希望还能作她的姊妹。
希望的事太多,能做到的事太少,我这一生就是困缚在这种无能为力的痛苦中不得翻身,错过的,只能等待来世。最后,谢谢你,大哥,别为我难过,罪孽深重的灵魂,只配去地狱,但我无怨,至少在死前,我终于有勇气去实践我的愿望。一切的罪,就由我来担吧!
奕霆阅完这封没有落名的遗书,一时间百感交集,喉头软涩得挤不出半句话来。
岩桂也是相同的神情,只不过他启口了:“霆,你看她会不会是知道了小日的事才做傻事?”
奕霆收好信,语气如常:“或许,她瞒的事比她透露的还多。笄日可能有危险。”
“什么?”岩桂怪叫,随即像作贼般捂起自己的嘴,把声量压到只有他俩才听得见:“你是说盼梅之所以会服毒是因为她想杀了笄日?”
“不是想,而是已经付诸实行,你没看到信上写的吗?她的愿望是不要留下继承人和笄日,笄月现在好端端的,有事的当然是笄日。”
“那我们还等什么?快去日轩呀!”
“去当然是要去。”奕霆以实际的立场反问:“但我们这样没头没脑就闯去不就败露了行迹吗?事情尚未确定之前不要乱来,免得弄巧成拙。如果依精灵本性来看,盼梅会横心与笄日同归于尽,必有她非此不可的原因,她要我看牢小楚,是不是和小楚的安危有关?”
“如果是为了保护小楚,盼梅的确会拚了命这么做的。”岩桂肯定的当儿,笄月和盼樱朝他们走来。
“别让她们知道信的内容。”奕霆低声吩咐,和岩桂交换个了解的神色。
“奕霆,长老。”说话的是笄月:“不要瞒我们,我们要知道。”
“对,哥,我要知道姊想不开的原因。”盼樱瞳中犹浮著倔强不肯让它掉落的泪光:“我知道姊一定告诉了你,她不会什么都没交代!哥,姊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又交代了什么?我要知道!”
“樱!”岩桂好言相劝:“你姊不让你知道一定有她的理由……”
“我不管,我一定要知道是谁害得姊自杀……”盼樱呼吸急促起伏:“我要……”
“要报仇吗?盼悔都还没死你就开始无理取闹,你这样叫我怎么告诉你?”
盼樱被奕霆这一叱给吓著,顿觉万般委屈,眼泪在眼眶内转绕著,小嘴咬得死紧。岩桂见状只能把她往怀里带,暂借他的胸膛给她当避风港。
“奕霆,你别凶盼樱。”笄月站出来为她说话:“我们都能承受打击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你真的能承受?”奕霆不是嘲笑,而是实话实问:“即使和笄日有关系?”
笄月一震,秀颜上霎时交杂著逃避、疑问、挣扎以及一丝了然。
奕霆细观笄月神情最微末的变化,摇头喟叹:“等苍长老出来之后再说吧!”
笄月没有再反对,因为她已无力再辩,心中紊乱的思维已不知要自何整理起。笄日,她的弟弟,她竭力尽心辛苦护著的宝贝,她该承认吗?她没有机会了吗?她失败了吗?盼梅自杀,真的和小日有关?她该相信谁?究竟有谁能为她说个明白,为她指示一条明路?
“长老出来了!”
大伙涌向房门门,期盼的视线落在走出的苍术身上,等候著他的答案。
盼樱想问,但她颤抖的唇却无法组合她的意思,这才发现她已然恐惧得站不住脚,需要依靠岩桂的扶持。
苏枋也想问,但他却咬牙等,等待长老的宣告。
苍术眼色深切,百千繁思选不出适当的词句,只含笑慈望著这群亲人:“放心,盼梅没事,我已经把她服的毒全逼出来了,她被毒腐蚀的脏腑我也用力量护著,只要让她睡一周,醒来就会生龙活虎得像正常人一样。”
盼樱一听,悬在崖上的心终能放下,腿瞬时软下,人倒进岩桂臂中。
岩桂把晕厥的盼樱抱起:“没事,她只是紧张过度,突然放了心,睡会儿就好了。”
奕霆和笄月点头,对盼梅能死里逃生打心底感激。
“岩桂,你先抱她回樱轩休息好了。”奕霆眼神欣慰:“难为她了,真的连一滴泪也没掉。”
“如果不是你这位‘严兄’在旁督促,她准会哭得淅沥哗啦。”岩桂也有了笑容:“她坚强多了。”
笄月不觉黯然,偷瞄了眼奕霆,灰败又艰涩地感到她离他们愈来愈远了。好似他们都在努力地学习成长、坚强,只有她还在原地踏步。自己真能如他所望突破这重重桎梏吗?
岩桂向大家打个招呼便离开,没注意到苍术的异样。
当众人都急著进去探望盼梅的时候,苍术姿态略显蹒跚欲离开,却被瞧出不对的奕霆拦了下来。“苍长老!”奕霆狐疑地笑问:“为了医盼梅,您花了不少力气吧!算起来我也是盼梅的大哥,不能什么都不表示,到柘轩坐会儿让我泡壶茶招待您好不好?”
苍术凝定著,笑容自心头最温暖的源头泛起:“臭小子,连最后几刻钟的安宁也不肯留给我这个糟老头子。”
奕霆跟著笑得纯真:“我保证柘轩绝对不吵。”
笄月悸凛地来回看著一老一少暗意骇人的对话,强压下到口的疑问,安静地跟著他们走出梅轩。
苍术频频颔首,暗暗嘉许:月丫头已经懂得沉住气静候,不再那么感情用事了。
“小子,我虽然不太想揭露对你的佩服,但这声谢我还是应该说。”
奕霆当然明白他是指对笄月等人的潜移默化以及督导,但他却懒散地耸肩:“谢我什么?带坏了你的晚辈也值得你谢吗?”
“如果你早点来带坏他们就好了。”苍术语中不免有丝感慨。
笄月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她隐约猜出了大概,她最不愿去想的大概。
柘轩在他们缓慢的步速中举目在望,笄月也聪慧地跟著奕霆放慢步履配合长老已见颠跛的身形。倏地,苍术脚下踉跄,险些跌倒,笄月惊心欲上前搀扶,却被一双臂阻拦。
“不要扶。”奕霆的声音和他投在身前那位老人身上的眼神一样庄严:“让他自己走,这是他的尊严,更是他的原则,生命中最后的一段路,不要让他连站都要依赖别人。”
笄月的眼眶已经模糊,在她眼中的苍术化为一团氤氲,心酸,差点隐忍不住。
苍术有点吃力地稳住自己,昂首阔步地走进柘轩,开口唤著:“你们两个年轻人怎么动作比我还慢?快进来呀!”
奕霆咽下喉咙里的硬块,轻轻嘱咐:“无论如何,不要掉泪。”
笄月慌忙拭去泪雾,坚恳地以一朵笑表示她能镇定承受任何状况。
奕霆不是不明白她有多苦,但这种事是早晚都要面对的,他只能在心中为她打气。悄悄地,他牵著她的手,把自己的意念化为温暖传达给她。
笄月抬眸,两厢情浓,无言中两两心暖互照不宣。
“小子,我都坐好了,你们还在外头做什么?”
苍术中气十足的喊醒了溺迷在默许交心的挚深,他俩以敏捷的动作加上契合的进退递补,极具效率地泡出了一壶绝佳茶宴。
苍术捧著精致的杯,呵呵笑得雪白的眉耸耸颤动:“果然是好茶,还能喝到你们两个泡的茶,代表我这老头子福分不浅,我的愿望还是能实现的。”他的笑敛成无垠的祈福送上。“小月,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问过我幸福是什么?”
笄月柔顺地应:“记得,当时您并没有回答。”
“我没有说,是因为那时的你不会懂,幸福的定义不是刻板的三言两语便能界清,每个人都有自己追求的幸福,所以我留给你自己去体认。现在,说说看你的幸福是什么?”
笄月认真地想:“我觉得幸福——就是不断地超越自己,勇立于困顿水火中,抓牢自己的目标不迷失,这就是幸福。”
苍术的笑意扩大,瞳仁中流泄一丝不舍:“孩子,你已经了解不断地超越自己才有源源不断的幸福,我可以不必为你烦恼了。那你呢?小子!你的幸福又是什么?”
“我?”奕霆双手交叠扶著后脑,一派悠然:“能自由地吃,自在的睡就很幸福了。”
“你不为你关心的人挂忧吗?不想和他们相聚吗?”
奕霆望天,想起了家人,想起了慈宁、绿音、芝苹,又望了笄月一眼,才淡淡而答:“各人有各人的宿命,不是吗?”
是啊!各人有各人的宿命,不能强求,也无需苦苦追索,大家都有大家要走的路,若真有缘,哪怕它十万八千里,照样兜在一起。
“好个宿命。”苍术又啜了口清香扑鼻的茶,双眸微合。
“老头,你呢?”奕霆只将他当成单纯的老人家,单纯又受他景仰敬重的老人家。
“我的幸福吗?”苍术的笑,有股力量直入心际,平息一切情绪波动:“我现在就很幸福。小月,要大家别因我而悲,因为我的结束是你们的开始,不必太感伤,知道吗?”
“知道。”
“还有,替我盯著盼梅那丫头,别让她又来自责愧疚无颜见世那一套,要地好好给我活下去,不要白费了我以这条老命换她一命的功夫。”
“笄月一定会办好。”
“有你们在,我但没有什么好牵挂。”苍术一手执一人的掌,将两手包叠在一起。“小子,我可是把我最宝贝的心肝交给你,带坏她没关系,就是别欺负她。”
“我要是辜负你的心意,尽管来找我。”奕霆像是与好友惜别般:“好走。”
“你们泡的茶,是我喝过的茶中最甘美的。”苍术合眼,含笑。
随即,轩内起了阵风,苍术的形态,像是镜影般随风化散,牵住他俩的手,也消失了。
奕霆知道精灵死后,不会留下尸体,会起风成尘飞去,所以并不诧异,只是平静承受。
而笄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之后,伏在地上,放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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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习惯坐在空中,习惯居高临下地看这场他一手导演的戏,习惯以睥睨的姿态俯视被他掌握的可怜灵魂,正如眼前的局势。他未曾料到这场戏的可看性会变得这么高,也没想过他推波助澜的结果会是如此有趣;但他并未因此而欣喜,反倒有丝不悦,不是因为谢奕霆突来的捣乱,而是那缕老是占据他脑海的倩影。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他魔尊无情竟需要“逃离”魔界来此看戏才能抽出喘息的空间,他气忿、怨懑,却有著更多的无力感。
如果芝苹知道他这么整她“唯一”的男朋友,不知又会怎么跟他闹……不!她会先考虑烦死他再和他“动之以理”。噢!江芝苹,你这可恶的小魔鬼,可不可以放了我,不要再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来纠缠我?
恍惚间,他居然看到芝苹娇俏的容颜正对他绽露胜利的微笑,而她手中得意洋洋地抓著的竟是他可怜又痴迷的灵魂——去!什么跟什么,难不成在这座错乱迷离的城里待太久了,连他的精神也跟著错乱迷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