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莎感觉出先前的危险已经过去了。冷风吹着她的皮肤引来一阵哆嗦。天!她现在才知道刚才她有多紧张。她几乎是害怕得提心吊胆。几乎是,她提醒自己。
要面带笑容实在很难,但莉莎尽力做到了。训练自己的丈夫其实并不太难,一旦他的妻子了解了他的规则和想法后,这的确不是件难事。
佛瑞清清喉咙,试图记起被打扰时他正在说的话,“我说到那裹了?”他越过肩低声问罗杰。侍卫低下头说了几个字,佛瑞点头后,他便停住了。
“你犯的是死罪。难道你不知道法律严禁人民在地主的林地裹偷猎?”
“我知道有这项规定,大人。”皮匠回答,“但很多年前汤姆老爷就让我成为自由
人,我一直对他很忠诚。”
群众中有几个人点头同意着。莉莎认识这名皮匠,他叫曼德,一向是个忠厚老实的人,她很怀疑他会做出违法的事。莉莎本想问她丈夫是谁把他抓来定罪的,但最后决定还是静观等候,在人前向她丈夫唠叨对她可没好处。
“现在审判在地主林地偷猎一案。”佛瑞宣布,“根据我的了解,莫汤姆——愿他的灵魂安息——曾允许村民捕猎某些动物,但鹿却是在这个范围之外。你们都可以看到那只死鹿被拖拉过的痕迹。”
“我不否认是我杀了它,但我有很好的理由。”
莉莎差点就点头赞赏他的勇气,但她适时阻止了自己。这时候是不能以感觉评断任何事物的。她突然了解到她丈夫身上所必须承担的沉重压力。他必须让审判完全公正无私。
“陈述你的理由。”佛瑞命令道。
“那只鹿当时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曼德答,“它的右前腿已经断了,我不知道是如何发生的,但我看到它时,它已经是那个样子,当你的部下抓到我时,正好是我一刀杀了它以解除它的痛苦,并把它拖走。我说的全是实话。”
“在场的各位,有人愿意证实他的诚实吗?”
“是的,大人。”一个声音喊道,群众分出一条路让马廐管事梅乐走了出来。
“陈述你的证词。”佛瑞说。
“我认识曼德许多年了,大人,他一直是个诚恳、实在的人。”
“罗杰,你照我的嘱咐检查过那头鹿了吗?”
“是的,爵爷。它的前腿的确断了。”
“告诉我,曼德,你到树林里去做什么?猎兔?”他粗声问。
“不是的,大人。我获准在附近养了两只猪,我是去察看它们的。”
“唔。一佛瑞盯着皮匠好半晌,人群间开始有几个人在那儿随便地走动。
“我判你无罪,曼德。”
群众间响起一阵狂喜的欢呼,莉莎也跟着笑了。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莉莎继续坐在她丈夫身旁,看他一个个的为民众排解纠纷。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对她丈夫处事的方式逐渐有了新的了解。他所问的问题都正中核心,判决也都令人心服口服,使她对他为她的家人查出真凶一事又增加了不少信心。
人群渐渐散去,莉莎打算在她丈夫有时间注意到她之前离开,只可惜她的动机被他识破,他握住她的手,“我已经很让步了,老婆,你知道吗?”
“全听你的,爵爷。只是我还是不懂你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我母亲总是坐在我父亲身边,我认为我这样做应该没错。”她张着无辜的大眼望着他。
“这是不对的。”他答。他提高的音调和变白的脸色都告诉了她,他是真的生气了。他手上的压力加重,但她拚命忍着不叫出来。
“是吗?”莉莎尽可能的表现出无辜与惊讶的样子。她将手轻轻地覆在他手上,“我也只能以我双亲作模范,爵爷。”
佛瑞松开她的手,“在公众场合,你不该那样碰我,莉莎。”当她不表示赞同时,他叹了口气,觉得他的妻子好像老是要和他作对,“现在不是讨论这问题的时候。”他说,“今晚我会找时间教导你如何做个尽职守分的妻子。”
“我会期待着这堂课的。”莉莎努力不显示出她的得意。“今晚我也会教你一些东西,老爷。”
佛瑞努力排除心中的愤怒,思考着他妻子和他之间的问题。难道她不知道他对她已经很有耐性了吗?他猜她是不知道,他感到自尊心极度受挫。她才经历过一场惨痛的变故,所受的痛苦也到达了极点,为了这个理由,他可以继续忍耐。
他到底是从哪儿得来的想法?她自问。不能在公众场所碰触对方?除了夜晚上床以外,不能表现出任何亲热举动?丈夫和妻子之间问候的亲吻和安慰的抚触,应该不是什么不雅的事,他又为什么这么反对?罗杰曾告诉过她,他的双亲早逝,难道他们从不曾在他们的孩子面前,表现出一点感情?或许他们之间也没有爱情吧!莉莎想。
但话说回来,她和佛瑞之间也没有爱情。爱不可能来行这么快吧?不过抚触和自然流露亲热的举止,不正是培养爱的必要因素吗?噢!真是一片混乱。莉莎的脑子里像缠了无数个结,怎么也解不开。猛然袭来的寂寞和感伤使她再也无法做个沉默的旁观者。
她未留给佛瑞一句,站起来转身离开。她慢慢走向大厅,莎拉很快拦住,她,把她拖到厨房去,她丈夫的事立刻被她丢到脑后,毕竟这里该做的事太多了。
一个小时后,莉莎觉得自己像块被榨乾的破布。大部分的仆人都是生手,莉莎必须捺着性子,一件一件的把事情交代给他们。
“要是吉儿再打破一个杯子,今晚的酒杯就会不够了,莎拉。”莉莎听见第三次东西摔破声时说。
莎拉也许回答了她的话,但她只顾细听另一个声响而没有注意听。她知道那是小汤姆很害怕时所发出的喊声。她正想出去一探究竟时,大厅的门猛地被推开,汤姆像在飞—样地奔了进来。罗杰紧跟在后,试图抓住追向男孩的猎犬,它们正兴致勃勃的玩着,根本不知道自己把孩子给吓到了。
“它们以为你是在跟它们玩,汤姆。”莉莎必须大声喊叫才能压过他的尖叫声。她抓住较大的雷神,看见罗杰伸手抓住另一只,却扑了个空,跌到地板上大声咒骂着。她弟弟滑了一跤撞到她的膝盖,接着又踩住她的裙子,她还好没有跟着滑倒,“别叫了!”莉莎喊道,“不然我就要你真正痛快的哭喊一阵。”
“赞美我主。”罗杰喃喃念着想爬起来,然而,这工作变得非常困难,因为另一只罪魁祸首魔羯正高高兴兴的趴在他胸前舔他的脸,全然不顾罗杰的低咒。
“这裹是怎么回事?”莉莎和罗杰同时抬起头,看见佛瑞站在厅口,就连小汤姆也蹒珊的由莉莎背后爬出来看着男爵。莉莎很肯定她那个双腿岔开,手支着臀的丈夫正气得七窍生烟,不过她也差不多,她气得直磨牙。
“过来,汤姆。”佛瑞说。他的声音冷酷,莉莎立刻冲动地想保护她弟弟避开她正在气头上的丈夫。她不认为他会伤害汤姆,但她怕他太重的训话会伤到孩子脆弱的心灵。
佛瑞只用一个简单的口令就替罗杰解决了困境,“站起来!”他对那只猎犬说,而
感谢上帝,它决定服从。“我正在等你,孩子。”佛瑞双手抱胸。
他就不能用柔和点的语气和这么小的孩子说话吗?莉莎气愤地想着。她瞪视她丈夫,希笔他能看出她的不悦,把声音转柔些。
小汤姆确定两只狗都不会追他后,才快步跑向佛瑞。
“我老远听见的幼稚尖叫声就是你发出来的?”他问。
他指责那是幼稚的尖叫,伤了孩子的心。汤姆静静地流着泪,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泪水,“我不喜欢它们。”他结巴地说,“它们想把我的手咬掉。”
莉莎再也无法保持沈默了,“真是胡说,汤姆,你没看见它们在摇尾巴吗?它们只是在跟你玩。”
“我会用链子把它们锁住一段时间,汤姆。”佛瑞说,“可是由现在起,给它们送食物和水的事就交给你做,要是让我听到你没有尽责,你就得接受处罚。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会做好的,爵爷。”汤姆点头回答,“以后我就不会怕了,如果把狗锁起来,它们就咬不到我了。”
佛瑞吐了一口气,“是的,它们咬不到你。等你经常送食物给它们后,它们还会信赖你。”
“夫人?”莎拉由她背后唤道,“大桶里的酒被打翻了,这是意外。”
莉莎闭上眼睛忍受莎拉这个理所当然的意外,“看着他们把它清理乾净,莎拉。”
“我去拴狗。”罗杰说,“孩子,你跟我来。”
有客人来访的通报让罗杰停了下来。他看看佛瑞,随即抱起汤姆把他放在肩上一同离开了。
“我们有客人来了,”佛瑞宣布,他说话时眼睛注视着他的妻子,“你的外公。”
他突然宣布的消息让莉莎的脸迅速绽开笑容,极度的兴奋令她忘情地抱着她丈夫,
“他真的来了?”她呼吸急促地问,退开几步,慌张的以手梳着头发。
佛瑞望见他妻子雀跃的神情,自己也开怀地笑了,他真高兴他没做错,希望她了解他的用心良苦,也能常以这样的笑脸面对他。其实,她笑与不笑都不是很要紧的事,他告诉自己。只是她笑的时候,他的情绪也总是能跟着放松下来。他没有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喜欢取悦她,看她高兴,而不论她快乐与否,她都属于他,就是这么回事。
“你开心吗?”他听见自己问。
“嗯!我非常开心,老爷。”莉莎说,双手合十。她想走出去迎接她外公,但佛瑞
拉住她。
“我们一起去欢迎他。”他说。
莉莎明白这才是适当的方式,佛瑞放开她,率先走向大门口的阶梯。
城门在她丈夫的命令下打开了,她的外公骑着一匹她未曾见过的高大白马进了中庭。他的衣着仍和从前一样朴素,但依旧是神采飞扬,精神奕奕。一顶兽皮帽遮住了他大部分的白发,他的蓝眸闪闪发亮,他还是她原来那个外公。
如果佛瑞对这个由马上下来的老人有任何不敬之意,他亦掩饰得很好。莉莎抬头看他,唇边浮起笑容。
她外公是个体格健壮的高个子。正如以前一样,他由马上滑下来,拍拍马,任它飞奔而去,然后转向莉莎。
“你的话—送到,我就整装出发了。”她外公洪亮的声音开始说道,“你是这裹的领主?”
“我是。”佛瑞答。
老战士打量着站在他孙女旁边的男人,满意的点点头,再转向莉莎,“你还没有问候你的外公?”他柔声说。
他看见她移向前,看见她眼里的疲惫和些微的忧郁。
莉莎跑向她的外公,投进他敞开的怀抱裹,手圈着他的颈子,“感谢上帝,你终于来了。”她在他耳边低语,他把她高举至空中。
“我们晚点再谈,孩子。”她外公回她一句耳语,然后声音提高些说,“你还好吗,小维京丫头?”他叫她的小名。
“我不再是小维京丫头了,外公,我现在是白夫人。放我下来,我给你介绍我丈夫让你认识。”她瞥向佛瑞,见他一脸寒霜,特别补充道,“我丈夫一直很忍耐我的无理取闹。”
她外公把她放回地上,又宠爱的搂她一下,才转身面对佛瑞。他看着他孙女的丈夫问道,“外孙女儿,你这桩婚事是不是被强迫的?”他的口气有些挑战意味,但佛瑞决定不予理睬,他亦看着他妻子,等候她的答覆。
“不是,外公,没有人强迫我。”她看着丈夫说,语气严肃,“我绝对心甘情愿。”
佛瑞的肩膀似乎因她的话而放松了些,可是他仍没有笑。但当他终于缓缓绽开笑容时,他的脸庞散发着一股慑人的活力。为什么?莉莎心想,为什么他要把阳光藏起来,只在极少的时间里让它绽放光芒? 那又为什么要如此仓卒?我很希望能参加你的婚礼。”她外公说。
“当时的情况很混乱,我丈夫认为早点结婚比较好。婚礼后我们也只是随便庆祝了
一下,外公。”
“还是有其他该延后的理由。”她外公辩驳道,目光仍没有移向佛瑞,莉莎注意到
他语气中的友善尽失,看到他交握起双臂,知道他是想故意反抗她的丈夫。他究竟有什
么意图?她愈来愈担心了。
“那是我的决定,”佛瑞语气中的火药味十足。她想,这个男人是真的开始对抗
了。“你无权质问。”佛瑞很清楚他这是在接受老人的考验,虽然他不知道原因何在。
不论老人的动机为何,他都必须赢得这次挑战。
“你没有向我行礼。”佛瑞说,“你明知道我是此地的领主,却未宣誓对我效忠。”他的手按住剑柄,表示只要有必要,他会拔剑维护他的名誉。
“我只是一名流浪汉。”她外公答道,“你真会尊重我的誓言?”
佛瑞看着他,神情认真,“我会的。”
她外公在考虑下一个行动时,怒气已由他脸上消失,“你知道我的身分吗,爵爷?我是撒克逊人,血统纯正,曾是个贵族,没有自己的土地。你仍要我的忠诚?”
“我要你的忠诚或你的命。你自己决定吧!”
莉莎不懂这两个男人是怎么回事。恐惧吞噬了她的理智,她近乎麻木的听着他们两个互相对峙。她丈夫要她外公宣誓效忠,否则便取他性命?不,她想大叫,不要这样!外公是个独立的人,他只忠于他的家庭。家!噢!她知道了,这就是这场对抗赛的导因。他要替她试探她的丈夫。
佛瑞望见他妻子眼中的痛苦与挣扎。他希望她不要介入这件事。他必须赢得她外公的信任与忠诚,虽然他无法向她解释,但他希望她能保持缄默。
“到你丈夫身边来。”佛瑞在心中呐喊着。
莉莎左右为难。她想对佛瑞及她外公解释对方的个性,以打破这场僵局,但她不能。她狠下心不去看她窘困万分的外公,转身走向她丈夫。
沉默持续着。对莉莎来说,这是一段难捱的时刻。如果她外公拒绝了佛瑞,如果她丈夫真要拔出剑……
游戏结束了。她外公脱了帽,单膝跪在她丈夫面前,左手斜放胸前,手掌贴着心脏,以清晰、严肃的声音说道,“我,艾肯索,在此宣誓,从今天起为你效忠。”
这真是个感人的时刻,莉莎从不曾见她外公如此认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