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莎醒来时她丈夫已不在床上,她花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时间更衣梳头。出了房间,她走遍堡内仍见不到她丈夫。她走向城门,想出外看看,“请打开大门。”她对守卫说。
“我们不能,夫人。”其中一个人回答。
“不能?”莉莎蹙起眉,轮流看着那两名守卫。
“我们是奉命行事,”第二个人解释,“老鹰下过命令。”
“我丈夫下了什么命令?”莉莎保持客气地问道。
“你不能离开。”守卫小心地答道。他实在不愿让她不高兴,但从来没人敢违抗老鹰的命令。
“那……”莉莎还不曾在自己家中听命于谁,她决定要跟佛瑞谈谈这件事,不过这两个人既是奉命行事,她也不好为难他们,“那你们就服从命令吧!”她说着笑了。
说完,她转身离去。这时,空中的一块黑影吸引了她,抬起头,她看到她的老鹰正在上空盘旋,她毫不迟疑的举起手等着,她全心都放在她的宠物身上,全然没有注意到人群的吵杂声顿时静了下来,每个人都睁大眼睛注视着她和那只老鹰。
老鹰落在她臂上,看着它发出咕噜的声音和她打招呼,莉莎注意到它饱胀的腹部,知道它才饱餐了一顿,便低声地赞扬它的狩猎技巧。
老鹰发出一连串模糊的喉音,开始苦恼地拍动它的翅膀,“我也听到了。”莉莎柔声说。马蹄声愈来愈近,她一面安慰着老鹰,一面抬起头,看见她丈夫骑在马上注视着她。而她的猎犬在后头跟着,正因刚才运动过而喘着气。她深知狗儿在场时她的宠物会变得非常不安,于是下了个简短的命令,“走。”老鹰立刻消失在空中。
莉莎低咳一声,凝望她的丈夫,想请他拨几分钟时间跟她谈谈。她看到他线条僵硬的嘴唇,记起昨晚的热吻,怀疑他在想什么。她可以感觉出兵士们望向她的目光,这才明白她和她的宠物刚才做了一场表演。她感到窘困万分,但仍固执的看着她丈夫,保护她的尊严。
如浪潮般的欢呼声把她吓了一跳,惊愕地瞪大眼,她回头察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仍注视着她,不停地喊叫欢呼。他们全疯了吗?她回头想从她丈夫那里寻求答案,可是他的神情高深莫测。
给她答案的是罗杰。他走上前按住她的肩,她看到她丈夫很快藏起怒容,“他们忠於老鹰……你的丈夫。”他说,“因此他们也喜欢你,为你骄傲,你值得受人尊敬,夫人。”
“可是他们不明白,那只鹰过去是我所饲养的,”她望着天空,“我从它——”
“那些都无关紧要,”罗杰岔开她的话,笑着,“那只鹰拥有了自由,却仍会回来,这就是他们尊敬你的原因。”
他们全是又呆又蠢的迷信者,莉莎心想。我能让人敬重,也不过因为我是男爵的妻子。她由眼角余光瞧见佛瑞下了马,仍看着她。你终于要来跟我说话了,她气恼地想着,转向她丈夫,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最後仍是她先开口,“早安,爵爷。”她行个曲膝礼,微倾向前,准备像她母亲和父亲道早安时那样亲他的脸颊,但他皱起眉的神情令她退缩了。好似他已猜出她的意图,而且十分不愿意接受她的吻。
莉莎感到她的脸颊通红,她觉得尴尬极了,转开眼光,看到狗儿兴奋的在他身边打转,她做个要它们趴下来的手势,它们不理睬她,继续用鼻子嗅着她丈夫,想引起他的注意。她真想放声尖叫,而她的丈夫又会怎么想呢?她问自己,在这么多部下面前发生这种事……她相信他的怒气会足以毁掉玛特维。
佛瑞正在和罗杰说话,莉莎尽可能耐性的等他下达完指示,再分点注意力给她。她注意到她丈夫的指示有一大串,而罗杰的神情则愈来愈苦恼。什么事教人这么伤脑筋?她走向前一点,如此一来她才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派多少人跟他一起去?”罗杰问。
“不要超过五十个,把雷礼也给算进去。”佛瑞答。
他们的神情都很严肃,接着,佛瑞把目光转向她,这一瞬间,她突然懂了,伯伦即将到达。
她脸上的血色倏地消失,她的手移到腰间,紧握着那柄刀,此刻,这刀子似乎已成了她的一部分,一如她复仇的心。她睁大眼睛组织她的思绪。我必须找到汤姆,把他藏起来!然而,他在那里呢?
佛瑞带着沉重的心情看着他妻子脸上神情的变化。他想拥她人怀,抚去她眼中的仇恨与慌乱。但他不能,在今天结束之前,她尚有许多苦恼的时候。
莉莎转身,不知她的目的地在何处,她只知道她该找到她弟弟。佛瑞的手放在她肩上,轻轻的摇撼她,“别这么做。”他的声音轻柔。
莉莎停下步子,甩掉他的手。她再度举步时,仍被她丈夫制止了。“我必须找到汤姆,”她语气坚定,“别阻止我。”
“回我们的房里等着,”佛瑞说,莉莎猛摇头,他不理会她的拒绝,“我会把他送到你身边。”
“你会在伯伦来之前送他到我房里?现在就去找他?”她语气中的依赖温暖了他的心。
“罗杰,”佛瑞喊道,眼光不曾离开他的妻子,“那孩子在皮匠的茅屋里,带他去莉莎的房间。”
“是,爵爷。”罗杰回答,几个大步便跨向小茅屋。
莉莎盯着罗杰的背影直到她感到佛瑞握住她的手,低下头,她几乎以为那是另一个人正温柔细心的把她的手由狗儿的颈圈上松开来,“我一定要带着我的狗……”她木然地念道。
“你不会需要它们,你只要待在我们的房里,”他把她拥近,用一只胳臂抱紧她,另一手抬起她的脸,“我要你保证不离开那里,莉莎。”
“你会相信我的话吗?”莉莎问,她在发抖,她知道她丈夫可以感觉到。
“我没理由怀疑。”佛瑞深邃的目光望进她眼底。
“我不知道能不能做这种保证,”莉莎说,“除非你先告诉我你要如何处置伯伦。”
他了解她的心情,无法为她的非分之请生气,“我不必向你解释我的计划或行动,莉莎,记住这一点,”他让他的语气柔和下来,又说,“信任我。”
“要是我不肯呢?”她问。
“我会派人守在我们的房门外,”佛瑞说,“等我跟你叔叔谈过话,听过他的——”
“他只会说谎。”
“够了,我要听到你的保证。”
“好,爵爷,我保证在那里等到你和伯伦谈过以后,”她松开他的怀抱,挑衅的目光仍望着他,“不过你要听清楚了,老爷,我就相信你这一次,要是你无法和伯伦谈出结果,就该由我接手了。”
“莉莎。”佛瑞提高声音,真想用力把她从盲目的仇恨中摇醒,“不要威胁我,你叔叔理当有个辩解的机会,我遵从的是威廉所定的法律,要先听取每一方的证词才能达成公正的判断,你必须服从我的裁决。”
莉莎无法反驳他,她心中其实是信任他的,但父母双亡带给她的恨意常使她失去理智,“我现在就回房去。”她让这个话题结束。
佛瑞决定不再逼她,编好队的兵士不久就会到城门口等候,但他仍不想太早结束这段谈话,“我答应过要保护你和汤姆的,你别忘了。”
“是,老爷。”莉莎保持自然的态度走向前。当她到达入口处楼梯顶端时,她回身看她的丈夫,发现他仍望着她,“我相信你,爵爷。”她对他说。请别让我失望,她在心中默念。
直等到莉莎走进城堡里,佛瑞便转向等候中的兵士,“哈鲁,传话给城墙边的守卫,只准伯伦一人进堡。”罗杰吸引了他的视线,他停止发令,看着罗杰像抓小鸡似的拖着又踢又叫的汤姆走向前厅人口。未把眼光转向他的部下,他说,“伯伦到的时候把他带来见我,我在里面等他。”
佛瑞举步向城堡走去,他的侍卫葛登赶在前面替他开门,他走进去时差点和正要出来的罗杰撞个满怀。
“待在外面看着军队。”佛瑞告诉那个侍卫。
“我应该随侍在你身侧,爵爷。”葛登答,神情忧虑。
“为什么?”佛瑞问。
“我可以替你留意来自背後的危险。”
“那是我的责任。”罗杰向那青年吼着。
他们同时被男爵谴责的眼光逼得垂下了眼,“你们两位都认为我需要人保护吗?”他问。
“原因属下已经说过了,爵爷。”侍卫鼓足勇气抢先说。
“那就把这个苦差事交给罗杰,”佛瑞说,“你今天一天负责保护我的城墙,”他又说,“你的职责是去听、去看、去学习。”
失望明显的展露在青年的脸上,但佛瑞没心情去劝他,他有太多事要做,“照我的话做,不准问问题,葛登,除此以外你没有第二个机会学成为一名战士,懂吗?”
青年以手护胸,微俯下头,“是,爵爷。”他抬起头,看到他的长官对他点头后,很快转身离开。
“他得学着管住他的舌头。”罗杰对佛瑞说,他们正走向大厅。
“嗯,还有隐藏他的感情。不过他还年轻,如果我没记错,他才十五岁,他还有许多该学的事,”他对罗杰笑笑,“他很机灵,老跟在我后面随时替我递上剑。”
“那是他的责任。”罗杰抗议道。
“不错,但他做得很好,不是吗?”
“的确是,他也很忠心。”罗杰承认。
“也许我会把他交给你训练,罗杰,你可以教他不少东西。”
“不会比你能教给他的多,爵爷,”罗杰在长椅上坐下,以肘支着桌面,“何况,光是他那些问不尽的问题就会把我逼疯了,我已经老得无法接受耐性的挑战。”
佛瑞笑了,“别老拿年龄当藉口,你并没有那么老。”
“如果你愿意下令,我就负责训练他。”
“我不会下令的,朋友,选择在于你,考虑一下,过一会儿给我答覆。”
“你想伯伦真是幕后策画者吗?”罗杰改变了话题。
佛瑞的笑容消失,他靠着桌沿,若有所思的支着下颚,“我不知道,但我妻子相信他有罪。”
“和我谈过的几个仆人也都这么想,他们全记得那两兄弟最后一次争吵时,伯伦大声威胁的话。”
“那并不足以为证,”佛瑞答,“愚笨的人总会在气极时说些事情过后便会后悔的话,气愤时的威胁不表示一定会付诸实行,我会先听听他的说法再作决定。”
“我也判断他是唯一的涉嫌者。”
“不是唯一的,”佛瑞断然道,“一定还有其他人。”
他的话让罗杰打消了问更多问题的念头,他跟了男爵这么久,还没见他的第六感失灵过,他相信男爵会查出真相。
大门被打开,他们同时转身,两名卫兵在入口出现,一个陌生人跟在他们身後,伯伦到了。
佛瑞对卫兵作个手势,他们很快离开。矮小的伯伦身穿一件绿黄相间的衣服,系了条宽腰带,踌躇不前的站在门口,“我是莫伯伦。”他终於发出一声鼻音很重的宣告。在他等候传见时,他不断用戴了白手套的手敲鼻子。
佛瑞审视这个站在他面前的男人好半晌,才开口说,“我就是男爵,你可以进来了。”他倾向前,靠着桌面,注视来人快步走进房里。伯伦走路的样子就像他的足踝上有着无形的绳索在拉扯着,使他急欲摆脱。他的声音会跟着情绪升高,可以高得如一声尖叫。他跟已故的莫汤姆完全不像,佛瑞心想。他记得汤姆是个精力充沛的高个子,但现在跪在他面前的这位却像极了一个穿了男装的老妇。
“莫伯伦在此宣誓对你的忠诚,爵爷。”伯伦把一手按在胸前。
“现在别给我你的忠诚,等听过你的解释后,我才决定是否接受,起来。”这严厉的命令已达到了效果,伯伦完全被吓着了,佛瑞清楚的看到他眼中的惊惧。
伯伦站起来后,佛瑞又说,“很多人都认为你该对这里发生的事负责,告诉我你对这件事的了解程度。”
他回答前先咽了好几口气,“我毫不知情,爵爷,我是在事后才听说的,上帝可为我作证,我跟这事一点关系也没有,汤姆是我哥哥,我爱他。”
“你哀悼挚爱兄弟的方式可真是奇怪,”佛瑞说。在伯伦惶恐至极的注目下,他继续道,“应该穿黑衣服,你却穿花的。”
“我穿上我最好的衣服,以示我对亡兄的忠诚,他喜欢鲜丽的颜色。”他说着卷起一边衣袖。
嫌恶已涌至佛瑞喉间,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个男人,充其量,他也只能算是个懦夫。男爵想把他的感觉放进心里,但发觉实在很难,为了保持冷静,他转身走向壁炉。控制好情绪后,他再度转向伯伦,“你最后一次和你哥哥见面时,有过一场争吵?”佛瑞现在的声音几乎是喜悦轻快的,就像在为一个朋友祝福。
伯伦没有马上回答,他像老鼠般细小、邪恶的眼睛在佛瑞和罗杰身上穿梭,似乎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回答,“是的,爵爷,”他答,“我实在不该说那些气话,我们彼此因赌气而不理对方,这都是我的错。”
“争论的原因呢?”佛瑞丝毫不为伯伦的泪眼所动,慈悲是最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情绪反应。
伯伦看着男爵,十分气恼他对他真情流露的演出毫无所觉,但戏总是要演下去,“我哥哥答应给我一块耕地,可是他一年拖过一年,老是有他迟延的理由。他是个好人,只可惜生性吝啬。最後一次见面时,我以为他一定会给我了,我真的以为他会,结果他又像以前一样,到最后一秒钟又变卦。”
伯伦的脸涨成猪肝红,声音里也少了那股浓浓的鼻音,“我已忍耐到极限,对他的游戏厌倦透了,”他说,“我说了很多粗话,我们开始破口大駡对方,然后他竞恐吓我,爵爷,他竟然恐吓他的亲弟弟!我不得不离开,汤姆的坏脾气给他制造了不少敌人,你知道的,”他接着道,“他的敌人太多了。”
“你认为是那些『敌人』中的某一位杀了他们一家?”
“是的,”伯伦点点头,“我必须再度澄清,爵爷,我跟这件事没有一点关系,我可以证明当时我那里也没去,如果你允许我带他们进来,有很多人能替我作证。”
“我相信你一定有朋友能为你作证。”他的语气温和,但目光森冷。
“是啊!爵爷,”伯伦站直了些,“我可以证明我没罪。”
“我没说你有罪。”佛瑞保持随意自然的态度,不流露出一点他真正的感觉。他希望伯伦能相信他的伪装,松懈警戒,那他必然会渐露破绽,“我才刚开始调查这件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