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父亲不让任何战士跟我走在一起,他知道我必须回到白人世界,我的命运早已注定。”
“谁决定了你的命运?”李昂问。
“巫师的梦。”
莉娜等他继续发问,但在过了一、两分钟后,她才明白他不打算要求她解释。她决定告诉他,她希望他了解。
巫师攀登山顶寻求神谕的故事令李昂听得入迷。
巫师的梦令他微笑。“如果你的母亲没有叫你狮子,巫师会——”
“他仍然会想通的。”莉娜打岔。“我有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就像他梦到的狮子一样。是的,他仍然会想通的。当我听到雷纳爵士喊你李昂时,我以为他喊你狮子。在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找到人生的伴侣了。”
理智告诉李昂那根本是印地安人的迷信,但他轻而易举地撇开理智分析。“我也在那一刻知道你将属于我。”
“但是我们两个都拼命抗拒。”
“的确。”
莉娜笑道:“你根本没有机会,李昂。你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李昂点头。“现在轮到你问我问题了。你希望我告诉你蕾蒂的事吗?”
莉娜想抬头看他,但他不让她移动。“你想要告诉我吗?”她迟疑地问。
“是的。现在发问吧!”他轻声说。
“你爱过她吗?”
“跟爱你的方式不同,我始终……不满足。那时的我太年轻,不适合婚姻生活。”
“她是什么样的人?”
“跟你完全相反。”李昂回答。“蕾蒂热爱上流社会的社交活动。她讨厌这幢宅邸,讨厌乡野。她喜欢耍弄阴谋诡计。那时我替理察工作,战争即将来临,我经常不在家。我的哥哥詹姆护送蕾蒂参加各种社交活动,我不在家时,詹姆就跟蕾蒂上床。”
她的吸气声说明她懂。李昂本来是想藉此证明他有多么信任她,但开始叙述往事时,积压多年的愤怒意然开始消散。他感到惊讶。他的解释不再犹疑。
“蕾蒂死于难产,孩子也没有保住。但孩子的父亲不是我,莉娜,而是詹姆。我记得我坐在蕾蒂身旁,努力想安慰痛苦不堪的她。我希望你永远不必忍受那种痛苦。蕾蒂没有察觉我在她身边,她不停地叫喊她情人的名字。”
莉娜想哭。遭到亲哥哥的背叛一定令他难以承受,她不明白做妻子的怎么能这样羞辱她的丈夫。
她拥抱李昂,但决定不给他多余的同情。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在你哥哥对不起你之前,你们兄弟的感情好不好?”
“不好。”
莉娜挪身以便看到他的表情,他的眸光只反映出他对她问题的不解。蕾蒂的红杏出墙不再影响他,她心想。
“蕾蒂始终没有得到你的心。”莉娜说。“你无法原谅的是你哥哥,对不对,李昂?”
她的洞察力令他吃惊?
“你跟詹姆亲不亲?”她问。
“不亲。我们小时候竞争得十分厉害。我因长大而摒弃那种无聊的心态,但我哥哥显然一直没有。”
“不知道詹姆是不是像‘圆桌武士’中的兰斯洛。”她喃喃地道。
“而蕾蒂是我的关妮芙?”他温柔地微笑。
“也许。”莉娜回答。“如果你哥哥不是故意的,你会觉得好过些吗?”
“詹姆毕竟不是兰斯洛。我哥哥十分任性,想要的一定要得到,不管会带来什么后果。他一直没有真正长大。”李昂说。
她假装没听出他声音中的严厉。“也许是你母亲不让他长大。”
“说到我母亲。”李昂叹口气。“你打算把她留在这里吗?”
“是的。”
“要命。多久?”
“别皱眉头了。她会跟我们一起住到她想离开为止,当然啦,我们先得使她想要留下来。李昂,我有一个帮助她的计划。我们一起把她拉回家族中。你的母亲觉得她该为你哥哥的死负责。”
“你为什么那样说?”
“她把詹姆绑在她的裙角上。黛安说你们的母亲保护你们两个不受父亲残暴脾气的伤害。”
“黛安怎么会知道?父亲去世时,她只是个奶娃娃。”
“海丽姑姑告诉她的。我问过你妹妹和你姑姑,李昂。我必须尽可能了解你母亲,然后才能帮助她。”
“需要多久?我可没有耐性整顿饭听她谈詹姆。”
“我们不会让她谈詹姆。”莉娜说。“你母亲非常坚决,但我比她更坚决。”她亲吻一下他的下巴。“你完全支持我吗?”
“你会带她到荒野,找个地方让她等死吗?”他问。想到莉娜把他母亲拖出屋子的画面,使他不禁呵呵低笑起来。“黛安担心你真的会那样做。”
莉娜恼怒地叹口气。“你妹妹太天真了,我只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要不要我说明我对你母亲的计划?”
“不要。”
“为什么?”
“我宁愿感到意外。”李昂说。“我刚刚想到另一个问题要问你。”
“我一点也不意外,你总是充满问题。”
他假装没看到她愠怒的表情。“你知不知道你有时会不自觉地说起法语来?尤其是在你不高兴时。你的家人都说法语吗?”
她的脸颊出现两个酒窝,使她看起来像天使。但她的举动一点也不像天使,因为她突然伸手握住他的亢奋。
李昂呻吟一声,拉开她的手。“先回答我。”他沙哑地命令。
她让他看到她的失望。“父亲把狄先生抓来教我说白人的语言。如果母亲获准跟狄凡说话,她就会告诉他我将来要回到英国。父亲认为那不重要。他不知道白人的语言有许多种。后来狄凡跟我结为好友时告诉我,他很怕我父亲。我记得我当时觉得很好笑。那种反应很不厚道,但我当时只有十或十一岁,所以我可以用年纪小不懂事来为我的态度找借口。狄凡那时也很年轻。他教我白人的语言……他的白人语言。”
李昂的笑声打断她的话。她等他恢复自制后继续说:“整整两年,我天天受那种语言折磨。母亲一直不能靠近狄凡。就白人而言,他长得很帅。事实上,每个人都离他远远的。他是来完成任务,而不是做朋友的。”
“那么上课时只有你跟他两个人?”
“当然不是,我也不可以单独跟他在一起。自始至终,我的身边至少都有两个老妇人陪伴着。但后来我渐渐喜欢起狄凡来,我设法说服父亲对他友善一点。”
“狄凡什么时候发现他教错了语言?他跟你父亲怎么沟通?”
“狄凡会说我们的语言。当我妈妈终于获准去狄凡的帐篷时,她一听我背课文就知道那不是她小时候学过的那种白人语言。”
“轩然大波因而掀起,对不对?”李昂问,努力忍住笑。
“对。母亲逮到父亲独自一人,让他见识了她的怒气。要不是他固执地不准她接近传教士,两年的光阴也不会白白糟蹋。父亲同样生气,他想杀了狄凡,但母亲不准。”
李昂实在忍不住而大笑起来。“你母亲为什么不自己教你?”
“她的英语说得不是很好,她认为狄凡的英语比较好。”
“你为什么比较喜欢说法语?”
“有时比较容易。”
“用你家人的语言告诉我,你爱我。”
“我爱你。”
“那是英语。”
她用达科他族的语言重复一遍我爱你。
李昂觉得那种声音像诗歌。
“现在我要让你知道我到底有多爱你。”莉娜低语。她的手滑下他的胸膛。她原本想撩起他的欲望,结果却发现他早已亢奋无比。
“不,我先来。”李昂说。
他把妻子翻成仰卧的姿势,开始用行动说明他的爱。
许久之后,他们睡在彼此怀中,两人都精疲力竭却心满意足。
李昂在半夜醒来,他立刻伸手去搂莉娜。一发觉她不在床上,他立刻翻身往床下看。
莉娜也没有在地板上,李昂立刻睡意全消。他正要下床去找寻她时,突然注意到床头柜上的烛光。他明明记得他把三枝蜡烛都吹熄了。
他想不透是怎么回事,直到他看见烛光中那本黑皮书。
书的封皮因年代久远而斑驳。李昂打开它时,霉味扑鼻而来。书页一碰就破,他小心翼翼地慢慢翻开莉娜送他的礼物。
他不知道他坐在床缘埋首阅读洁思的日记有多久。也许一个小时,也许两个小时。等他看完字字血泪的日记时,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
李昂站起来舒展僵硬的肌肉,然后走向壁炉。他感到寒冷,但不知道是因为室内的温度,还是因为洁思的日记。
他往刚生起的炉火里添加第二根木头时,房门在他背后开启。他转过身去,单膝着地跪在地上,默默凝视妻子良久。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袍,头发蓬乱,脸颊微红,神色紧张。她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的玻璃杯不停地相碰着。
“我想你可能饿了,我去——”
“过来,莉娜。”他轻轻命令。
莉娜急忙照办。她把托盘放在床上,然后跑过去站在丈夫面前。
“你看了吗?”她问。
李昂站起来,把手放在她肩上。“你希望我看,是不是?”
“是的。”
“告诉我,你为什么希望我看。”
“你告诉我蕾蒂和詹姆的事时,就等于对我敞开了心扉。我不能输给你。”
“谢谢你,莉娜。”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莉娜杏眼圆睁。“为什么谢我?”
“因为你信任我。”他亲吻她微蹙的眉头。“当你把你母亲的日记给我看时,就等于给了我你的信任。”
“是吗?”
李昂微笑。“是的。”他再度吻她,然后提议在壁炉前吃宵夜。
“我们可以谈谈吗?”她问。“我有许多事要告诉你,我们有许多事要决定。”
“好的,亲爱的。”
她一转身去拿托盘,他就抓起挂在椅背上的毯子铺在地板上。
莉娜跪下来把托盘放在毯子中央。“要不要我替你拿你的睡袍来?”她问。
“不用。”李昂咧嘴而笑。“要不要我替你脱掉你的?”
李昂侧躺在毯子上,用一只手肘撑起上半身,拿起一片乳酪撕下一块给莉娜。
“你认为洁思疯了吗?”她问。
“不。”
“我也认为没有。她的日记里有些内容令人摸不着头脑,对不对?你看她的日记时,能感受到她的痛苦吗?”
“她吓坏了。”李昂回答。“是的,我能感受到她的痛苦。”
“起初我不想看她的日记,欢欢逼我把日记带着。她说我迟早会改变心意的。她说的没错。”
“她信守对你母亲的承诺,把你抚养长大,视你如己出,使你坚强。这些正是洁思的希望,对不对?”
莉娜点头。“我并非一直都很坚强,李昂。在今夜以前,我都很怕他。”
“怕你的父亲?”
“我不喜欢称他为我的父亲。想到我身上流着他的血就使我作呕。”
“你现在为什么不怕他了?”
“因为现在你知道了。我担心你会认为洁思的心志……异常。”
“莉娜,你闯进书房时,我和理察刚谈完你父亲的事。理察告诉我黎斯宾事件。你有没有听到?”
“没有。我绝不会偷听别人的谈话。”
李昂点头,然后扼要地说明黎斯宾事件。
“那些可怜的孩子。”莉娜低语。“谁会下得了那种毒手?”
“你不会喜欢那个答案的。如果不是很重要,我也不会告诉你这件事。黎斯宾的妻子和女儿被相同的手法杀害。”
“什么手法?”
“喉咙被割断。”
“我不愿想象那种景象。”
“洁思在她的日记里提到跟你们一同前往黑暗丘陵的一对夫妇,记得吗?”
“记得,他们叫雅各和艾咪。那只豺狼杀了他们。”
“用什么手法?”
“喉咙……哦,李昂,他们的喉咙被割断。你的意思是说——”
“同样的手法。”李昂回答。“也许是巧合,但直觉告诉我杀害黎斯宾妻女的凶手就是史德华男爵。”
“你不能质问他吗?”
“不能以你想要我用的方式。”李昂回答。“我们会逼他不打自招的,莉娜。我向你保证。你愿意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吗?”
“好。”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她装傻地问,故意瞪着地板,不去看他。
李昂伸手扯了扯她的一缕秀发。“我想要听到你说出来,莉娜。”
她移到他身旁,缓缓伸手去握他的手。当他们的手指交缠在一起时,她响应他的要求。
“我信任你,李昂,全心全意信任你。”
第十章
日记 一七九五年十一月三日
欢欢和我互相许下承诺。她保证如果我有三长两短,她会照顾你。我保证如果她遭遇不测,我会设法送“白鹰”回到他家人身边。
从那一刻起,我不再恐惧。她的保证使我的心灵得到平静,她会保护你的安全。你已经深受她疼爱,莉娜。我看到她如何抱着你,温柔地把你搂在怀里直到你入睡。
她比我更适合当你的母亲。
李昂努力控制他的脾气。他不断告诉自己早餐很快就会结束,理察随时会到,他对母亲万般忍耐都是为了讨妻子欢心。但是努力控制脾气使他毫无食欲,这个事实似乎令餐桌上的每个人都觉得非提不可。
他被家人包围着,但他却认为这是最不幸的事。昨天下午,海丽姑姑跟黛安抵达;而隆恩伯爵碰巧在一个小时后来访。
那当然不是巧合。隆恩出现时,黛安假装惊讶。但李昂一眼就看穿妹妹的伪装。他昨晚跟隆恩做了必要的恳谈;隆恩已向黛安求婚。李昂很乐意把妹妹嫁给他的好友,但一直没机会说出他的想法。因为隆恩显然早有准备,滔滔不绝地诉说他对黛安是真心的,再三强调他会疼爱和保护她。李昂好不容易才等到隆恩停顿喘气的空档上立刻向好友表达了他的祝福之意。他没有费神强调忠实对婚姻的重要,因为他知道平时一副玩世不恭模样的隆恩只要肯发誓,一定会遵守。
李昂坐在桌首,隆恩坐在他左边,莉娜坐在他右边。他的母亲面对他坐在桌子的另一头。海丽姑姑和黛安徒劳地轮流尝试把老夫人拉入谈话中;李昂的母亲只有在想谈詹姆时,才会抬头。
李昂很快就不耐烦地咬牙切齿了。
“黛安,看在老天的分上,放开隆恩。”海丽姑姑脱口而出。“如果你不让他吃东西,他会活活饿死。”
“詹姆的胃口向来很好。”李昂的母亲说。
“我相信,母亲。”莉娜说。“你喜不喜欢你的房间?”她改变话题。
“一点也不喜欢,太亮了。既然谈到了我的喜好,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坚持不让我穿黑色。要知道,詹姆最喜欢黑色。”
“母亲,拜托你别再开口詹姆、闭口詹姆了,好不好?”黛安求道。
莉娜对黛安摇头。“李昂,”她转头对他微笑。“你想理察什么时候会到?我等不及想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