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莫莉质疑的神情,蒂姆笑了,“你明白我的意思,莫莉,埃玛琳婶婶肯定是这么做的,而且她确信阿尔伯特拿走了信,这也正是她最挂心的事儿。你想,如果她去了敬老院,就得把阿尔伯特一人孤零零地留在这里,不过她又说愿意把他留在这里,因为他会在这老地方照看好他们美好的回忆。”
“这简直太让人受不了了,我想我快哭出来了。”莫莉说着,推开身边的桌子站了起来。
“是啊,我也是。”蒂姆表示同意,摸了摸下巴,接着说,“莫莉,你看这样好吗?你说咱们能不能坚持到星期天,有些事儿要忍一忍,比如说我忘了关灯,或者刮脸时让热水哗哗地流——噢,对,就是所谓花钱如流水,别急别急,让我说完,你的意思是不是这样呢?”
“我不跟你在一张床上睡觉。”莫莉只是淡淡地宣布,很明显不想对他的暗示——她斤斤计较的花钱方式和他的大手大脚——搭茬儿。
“很公平。”他同意了,对于她的迅速无条件投降表示满意。他了解莫莉,知道她宁肯伤害自己,也不愿伤埃玛琳婶婶这样的善良老人的心。“我保证听话。”
“嗯,蒂姆,很容易做到,”她指指身边的椅子告诉他,“因为你只能睡在这里!”
蒂姆认真地朝椅子看了一眼,“开什么玩笑?莫莉,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可能睡在那张椅子里?”
“可是我得把受伤的脚垫高,”她振振有辞地回答,“所以我是不能睡椅子的,除非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想当初,蒂姆研究生毕业时可是被授予最佳创意奖的——这个奖可是实实在在的,那是因为设计一座办公楼而获得的,在具备所有现代便利的同时,这建筑物还有某些以往年代那种更加优雅、更富有情趣的特点。革新其实是很简单的事,不过是他这个所谓的“专家”从那些老的建筑思想和方法中“偷”了一些,为自己所用,这也能叫做革新,或者至少也能算个发明吧。
“如果我的历史课学得不错的话,莫莉,早期的美国移民用过一种他们称之为‘捆子’的东西。因为在年轻的情侣淡恋爱的小屋里往往非常冷,他们就只好蜷缩在有‘捆子’的床上取暖——就是一大捆绑在—起的毯子或者别的东西隔在男女双方中间,让小伙子们老实些,不动手动脚,我猜是这样。那边壁柜里还有差不多六七条不用的毯子,莫莉,咱们也来打个捆子,而且这床大得足够四个人睡呢。”
“捆子?”莫莉自语,一边盯着他看了很久,看得他直摸下巴,惟恐有馅饼渣儿粘在那儿, “你开什么玩笑,我们不可能坚持五分钟以上,你这个混蛋最清楚。”
“不,根本不会!”蒂姆大声喊着,脑子里却想,“我可真他妈的再清楚不过了,莫莉。”
“那不管用。”她坚持说,双手叉着腰。
“你怀疑我吗,莫莉?我就真的那么道德败坏、意志薄弱——那么不可救药?”他说着,做出一副很遗憾的模样,其实他暗地里已经在计划关灯后他们在床上“捆子”的两边时该如何行动了。“而且,你也怀疑你自己吗?”
“噢,你说得太低级了,菲茨杰拉德,”她呸了一口,
“真无聊!好吧,我同意,不过,我先要在这些抽屉里找一个帽子上用的别针,把它别在枕头上。埃玛琳婶婶肯定会放在这里的什么地方,别针可是能让你老实!”
蒂姆舒坦地吐了口气,然后到壁柜前抽出一个折叠的行李架,他早就发现了这玩意,打开它,莫莉不就能解开行李了。
“我想,不用我问,你也该说说,关于前面停的那辆新标牌的黑色梅塞德斯,我从这里就能看到,是你的吧?你知道,就是那辆大的,带有泪滴形车灯的?”她只是平淡地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蒂姆颇觉脊梁骨发凉,这次她又给他那心血来潮式的消费降温到零点。“我只不过想听句实话。”
他直接把装过夜用品的箱子放行李架,对她笑笑,“是的,莫莉,我需要它,我就弄了一辆,是在上周。不过我是租的,莫莉,我们应该为每件事精打细算,对吗?”
“去问那个加斯帕吧,菲茨杰拉德,我不再感兴趣了。”莫莉狠狠地说了一句,就转身背对着他,又一次坐在椅子里,把蓝色冰袋放在踝骨上,接着吃她的苹果派。
第三章
莫莉原打算好好地泡个熟水浴,结果却只能匆匆冲了个温水淋浴,估计埃玛琳婶婶的热水器以前肯定比现在更好使,不过还行,主要还是莫莉自己心神不宁,觉得自己的处境简直是一团乱麻。
只不过这次她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遇到麻烦的。这都怨别人,埃玛琳·惠普尔夫人、蒂姆,当然还有冬季那多变的天气。她甚至都可以给她母亲,甚至安妮列几条帮倒忙的罪状。
她感到当自己倒霉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儿——大概整个世界都在合谋反对自己。
而且她找不出一条摆脱困境的办法,她在这里,蒂姆竟也在这里,恼人的冰雪风暴也来到这里,而这里竟还有个可亲可爱、动作麻利、为你干这干那的埃玛琳,事情为什么会这样发展,莫莉几乎要相信那个阿尔伯特也在这里。
还有一块心形的烤肉在楼下等着她。
莫莉穿上一条褐色和白色相间的羊毛格子便裤,她一向喜欢加衬里的羊毛便裤,因为衬里的丝绸质地很舒服,走路时总是在她穿着内裤和紧身长丝袜的腿间滑来滑去。她把这种感觉告诉蒂姆,他说这是因为她是个“性感的女人”,莫莉自己也默认。
她曾告诉他,他是对的,即使今天她还能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如何证实了她这种说法:和他一起躺在他的床上,他们的激情、兴奋和乐此不疲使他们先是错过了那天晚上打算要看的电影的头一部分,接着第二部分,后来连预订的晚餐也没有去吃,他们错过的恐怕还不仅是这些……
“噢,行了,布赖恩特,”她告诫自己,用一条小毛巾粗粗地擦了一下镜子上厚厚的一层水蒸气,“如果只是这样不停地伤感怀旧,你又会把自己搅得一团糟,更乱更烦,现在赶快穿好,下楼去,怎么也得把这个晚上挺过去!”
戴上那副长长的耳坠,迅速套上一件带风帽的毛衣,松松软软的,去配那条便裤,再在毛衣领子底下松松地系上一条带有褐色、紫红和白色花朵的围巾,下端长长的直拖到腰间。
她早晨刚洗过头,这会儿看上去还算干净,柔顺地从中间滑向两边,整齐地垂在下巴两侧,后面稍短些,正好罩住脖子,再稍稍涂点棕褐色口红,上一点睫毛膏,喷一点香奈儿香水,这就行了,化妆完毕。
她已做好准备应付难题,无论走过木制走廊和楼梯,还是下楼吃饭都不是容易事儿,莫莉清楚。
深深地、平稳地吸了一口气,她打开浴室的门,又步入房间。
蒂姆正躺在床罩上,双腿劈开,像个“人”字,脑袋枕在胳膊上,看上去很自在。他咧嘴朝她笑笑,“我一直喜欢这件毛衣,毛茸茸的、软和、手感好。”
“那我不穿了,换—件。”莫莉气呼呼地飞快回了一句,找到她的便鞋,坐下来,想看看哪只鞋对哪只脚,肿的确是在慢慢消退,但踝骨还是痛,尤其是她试着把重量转到右脚亡时,就痛得厉害,不,她不会告诉蒂姆这些的,“我们这会儿还没有观众呢,所以不必装假,省了你的恭维,行不行?”
他翻身坐起,一双长腿搭在床沿—亡,“行啊,不过大幕在五分钟之内就要拉起了,我需要进入角色,我相信我是个理性化的演员。”
莫莉弯下腰去,想系上鞋带,透过滑落下来的头发,她抬头看着他,“噢,你变成理性化了,行啊,菲茨杰拉德。”她又狠狠地加了一句,“我也能做到。”她又重新坐起来,用手把头发向后一理,头发很自然地归顺到原来修剪成的样子,“你恐怕还没有看到浴室墙上挂的草帽吧,就是那个上面带有丝质装饰花的?”
蒂姆皱皱眉:“不敢说见到了,怎么了?”
这次是莫莉咧开嘴笑了:“那太糟了,你该注意到的。这一阵儿,人人都在墙上挂草帽儿,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家庭化装饰,最后别上一个别针固定,”她加了一句,从上衣风帽领子下摸出了一个长长的、细细的,有珍珠的别针,拿在手里,转来转去,欣赏它那锋利的针尖。
蒂姆一骨碌溜下床站住,“那可是性虐待,”他说,穿上便鞋,“但是很好,莫莉,很好。”
“甚至是非常出色!菲茨杰拉德,”她说,感觉洋洋自得。“我已经在彩排我那一部分了,开始我这一天的做戏,我将是你最坏的噩梦,看看这个(别针)——你觉得走运吗,小混蛋?”
“莫莉,你大概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魅力,”蒂姆说着,从她面前走过,打开通往走廊的门,“你有没有想过这一点?”
“可能吧。”她说着,在他前面穿过走廊,“可是我从来没有低估过你,蒂莫西·菲茨杰拉德,好了,这会儿我饿了,不想争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她只是快步走下长长的过道,心里清楚,只要这一句就够了,吵了多少次,这句算是个了结,我的爱,你真的感觉好吗?
这种好情绪只持续了大约十五秒钟,直到她走进有接待处的房间,一路上,她不得不用双手拨开拱形过道里像串念珠般挂满装饰物的几根绳子,这些绳子一直通往门厅,莫莉猛地在过道的这一边站住了,搞得身后的蒂姆停不住,差点儿踩在她脚跟上。
“你相信眼前的一切吗?”她慢慢进入房间,左看右看,再抬头看看天花板,所看之处,到处都是情人节的装饰物,这使她惊愕地松开了手指中抓着的绳子,问道。
就像莫莉看到的那样,屋里装饰着各式各样的情人节装饰物,当然最抢眼的还是那红色硬牛皮纸剪成的心形,如同朵朵红花一般在房子的各个角落里绽开,甚至空中还有两条以对角线的方向穿过天花板,交叉在一起的系满红心的绳子。
每张桌子都铺上了带荷叶边的绣花桌布,每把椅子的椅
背和扶手上也都铺满了这类手绣的装饰布,包括椅子也都是些很可爱的款式,是那种维多利亚时代的,椅背呈心形,盖有红丝绒。
各种各样旧的情人节贺卡,其中有些是老式的,造型和文字都令人伤感;有些一看就是自制的,有几张现代些的画着彩色的米老鼠,甚至还有唐老鸭。到处都是绳子串着的贺卡,沿着壁炉的边,穿过宽宽的窗台,后面是那带有装饰花边的白色玻璃纱窗帘。
情人节的气氛简直在这屋里突然升起并爆炸了。
眼前的一切对莫莉来说真是太糟了。
然而,还有更糟的。
埃玛琳婶婶想必收集各种爱神丘比特有半个世纪的历史,这儿有雅致的水晶丘比特,有昂贵的瓷器丘比特,那上面的图形出自能工巧匠之手;还有石膏做的巴黎丘比特,是那种在农村集市上人们兜售的廉价装饰品。
丘比特们胖胖的肚皮上光闪闪的,个个做出搭弓放箭的姿势。还有些丘比特几乎赤裸着,侧身躺着,身后衬着些红红绿绿的塑料花。有个丘比特穿着呼拉草裙,手里抱着尤克里里四弦琴,它那裸露的胸膛上显现出霓虹灯般闪亮的粉红色的“夏威夷,1956”字样。
一个丘比特肚皮上有个钟,还有个丘比特傻瞪着一双鼓鼓的眼睛,如果你抓起来摇一摇,它就轻轻地自己晃动。
这儿一个,那儿一个,到处都是丘比特。
莫莉走到穿夏威夷呼拉草裙的丘比特跟前,轻轻地推了—下,那家伙是由两部分构成的,穿着绿色塑料制草裙的下半部分经这—推,就跳起舞来,
“真是足够多了,是吗?”蒂姆在身后打趣儿,“我是说,如果再多—个就过剩了,不过现在这样正好,是不是有点儿太热闹了?说有多少个,莫莉——五十个?”
“至少,”莫莉答道,朝他咧咧嘴,“我敢打赌埃玛琳婶婶和她的阿尔伯特在他们漫长的婚姻中总是相互赠送这些丘比特的,在每一个礼品之后肯定部有一段动人的故事。她大概把这些都放在阁楼里,每年情人节时才拿出来。”
而当另一个更伤感的想法忽然出现时,她不由得皱起眉头,“埃玛琳婶婶绝不会把这些带进她要去的敬老院里,你说呢,蒂姆?”
“不会的,”他表示同意,环顾这间有点拥挤的大房间,蒂姆又说,“我猜她不会,她告诉我她希望不论谁买这房子,都把家具一起买走——但是谁买这些杂物呢?尽管里面混有几件值钱的家具和物件,但是大部分都只是当事人可用做纪念的信物,莫莉你看,那边,在那张桌子上,有阿尔伯特的烟斗架子,还有埃玛琳婶婶的信。”
莫莉咬住嘴唇,转过身去,看到一个架子上放了有六七支烟斗,都是些造型别致的老式烟斗,吸烟的那——端磨得光溜溜。在那张小小的长条形桌上还放着—一个樱桃木的放烟草的架子,还有一封信——折着,但没有信封。“阿尔伯特一会儿肯定要来,因为信还没有拿走,”她说,其实她也不希望相信阿尔伯特会来取走他的邮件——那封他妻子写的充满爱的信,“嗨,蒂姆!你在那儿干什么?你不能动那封信。”
但蒂姆已经把信拿在手中,打开两页厚厚的信纸,开始读它。
“蒂姆!”莫莉再次抗议,伸出—只手,分开五指挡住信纸,“有法律规定禁止偷拆他人信件。”
“我没有偷拆,莫莉。”
“不,你拆了,”她边说边把手一挥挪开,“你触犯了美国邮政法,我想这可是个重罪,菲茨杰拉德,而且这绝对侵犯埃玛琳婶婶的隐私。”
蒂姆咧嘴看着她,“莫莉,你现在能给我援引一下美国邮政法的有关章节和条文吗?”他把信交给她,她拿过来,气恼自己背不出来,但还是抓着,“看见吗?没有信封,没有邮票。符合邮政法规定吗,就说侵犯个人隐私吧,莫莉,那也只是行为不端而已。”
“我才不管呢,”她说,一把将信摔回给他,不一会儿,在他还没开始读信之前,她又过去要拿走,“这是人家私信,我们不该读它,蒂姆,现在立即放回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