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尘器的声音好像停了,过了几分钟, 一个穿蓝色牛仔服的小姑娘走进了门厅,她看上去只有十几岁,耳机夹在脑袋上,边走边随着收音机里的音乐唱着,那不连贯的歌词就
蒂姆听来似乎根本不是英语。
这喧嚣使得蒂姆那种怀旧的感觉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烘馅饼的味道还是实实在在跑不掉的。
“行呵,菲茨杰拉德,看来这里并不是什么炫耀豪华的地方。”蒂姆自言自语时,那女孩走上前递给他房间钥匙,指了指楼梯的方向,随后就离开了。几分钟后,吸尘器又开始轰鸣起来?他又深深地吸了口长气,“好吧,再说吧,还能坏到哪儿去呢?”
莫莉的最新款式切维小轿车正在缓缓爬过第九街桥,她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几乎绝望地反复自言自语“路面还没有冻,桥就先冻冰了,别的路还没冻,这桥就……我的天,简直快迷路了。”
当她驱车上了大西洋城高速公路时,实际上就已经别无选择,因为那里距离她的目的地和她在艾伦敦的家刚好同样远近,既然已经走了这么远,她决定继续走下去。当时,她还想等她深入到新泽西州离海岸越近,气温肯定就会升高,然而这坏天气跟她开了个险恶的玩笑?猛烈的暴风雨袭击东北部,主要集中在新泽西州的海岸线上,内地的风雨势头则弱多了。
想一想,在过去的几周里,她做过的哪个决定不是对自己的讽刺呢?:雨滴渐渐成了连阴雨,下啊下的,又起了风。此刻,风雨交加,气温直线下降,转眼降了十几度,当地的车开出高速公路时,那路面已经和镜子般光滑的溜冰场差不多了,莫莉·布莱恩特可向来不会滑冰。
她浑身发冷,因为两只手一直紧紧抓着方向盘,弄得肩膀和背部部很痛;双眼一直紧盯着刮水器后结冰的路面,一会儿就酸胀不堪;尽管肚子饿了,但那一对金色的拱门出现在她右侧时她还是不想把车开进停车场。
一定要等找到埃玛琳旅店再休息。
其实莫莉并不讨厌开车,她最喜欢的事就是在高速公路上徜徉,尤其是沿着大西洋城高速路那样长长的、保养极好的碎石路,奔向许多新鲜而有趣的好地方。
然而她讨厌冰,几乎是一种强烈的反感。
“该死的蒂莫西·菲茨杰拉德!”她默默地诅咒着。等看到左侧的韦斯莱街的标牌时,已经晚了五秒钟,来不及轻点刹车安全转弯儿了,她气极了,紧接着又错过了第二个路口,等开到大西洋街刚一左转,这回不用向前看她也可以感觉到,再朝前一步就要驶入大海了,为了这最后一个拐弯儿,她又骂起来,“该死的蒂莫西·菲茨杰拉德,为什么不跟我在一起。”
她沿街缓缓地开,又过了十一二幢房子,还是没有找到要找的标志,几乎觉得自己迷路了,恰在此时,她忽然看到了迪兰斯的路牌,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埃玛琳旅店并不难找,因为来此之前,莫莉已经把那个印着广告的小册子翻了好几天,一边琢磨着出来总比在豕好,省得接她母亲的唠叨电话,几乎是每小时一次,说什么“亲爱的,再给可怜的小伙子一次机会吧。”
而她为什么不应该利用一下这次预订的房间呢,那是她和蒂姆在三个月之前就订好的房间,当时他们还在幸福的憧憬和期待之中;不是吗,他们已经付了度周末的费用,昨晚她打电话过去证实了自己的怀疑,蒂姆果然忘了取消预订,要是不来住,那岂不是把他们的钱白扔了吗!
这正像他办事的派头,他有足足三个星期的时间可以取消这预订,但他没有、只要提起他,莫莉就会想到他在那里填支票的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填完就完事了,没有下文,付了钱不拿走买到的东西。
说实话,这个男人花钱简直如流水。
莫莉皱着眉头瞅着车尾镜,想起三周以前,他们之间最后一次激烈的争吵,那种吵法在他们之间几乎没有发生过,记得蒂姆把她住所的大门“砰”地一声狠狠关上,甩出最后一句话就走了——“你不是想省钱吗,莫莉,好吧,记着,如果我们根本不结婚,那就是最最省钱的办法了!”
他肯定想象她会在第二天早晨给他打电话,就像他所说的,她会跟着感觉走,和以前一样向他屈服,为自己的无理言辞道歉,不再讲什么他们的婚礼预算已经快要和国债匹敌;而且她还会告诉他,婚礼上应该像他说的,用香槟祝酒,效果要远远好过用那种质量也不错但价格便宜许多的葡萄酒;她还会完全同意他提出的在教堂外放飞鸽子的主意;还有,飞往坎昆花两周时间度蜜月,绝对比在近处便宜的博科诺山区呆一周更好。
做梦去吧,鬼才会这样。
她也确实没有这样做。
这次不行,绝对不行。
行啊,好像我莫莉家经济条件没有你蒂莫西·菲茨杰拉德好,那个大款小子——或者,起码他的行为就像有钱的样子,也许她手里攥钱是紧了点儿——像她的前未婚夫所说,她把钱捏得直叫唤,那又怎么样!
因为这不是钱的问题,不完全是,这更是对待生活的截然相反的两种态度,这才是问题所在,尽管蒂姆拒绝正视它、如果他们现在就为婚礼和度蜜月的开支争论不休,难以想象,将来要遇到买房子,或为他们的孩子选择理想的大学之类的事情,那两人要吵成什么样子。
就这样吧,取消订婚总比婚姻破裂好多了。
这就是为什么莫莉伤心地哭了一整夜后,第二天早晨从无名指上退下她极为珍视的订婚戒指,把它寄回蒂姆办公室的原因,当然了,她用的是保价邮递方式,这是原则。
对此她决不后悔。
除了母亲在电话中为此训斥她的时候。
除了当婚纱店的人打电话通知她订做的婚纱花冠已经送到的时候。
除了那一天,当她下班回家,看到桌上摆着他们订做的精美的婚礼请柬的时候。
除了每个她一觉醒来的时刻,除了那孤枕难眠、辗转反侧的每个漫漫长夜;也除了她想听到蒂姆的声音,看到他的微笑的所有时刻;甚至除了她渴望着把蒂姆痛打一顿,只因他没有破门而入、恳求她原谅的时候。
三周,简直像过了一辈子,只是因为她如此思念,只是因为她爱得太深。
她记不清有多少次拿起电话又放下,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不给蒂姆打电话,她驱车来到新泽西州海岸边并不是为了利用一下已经付过款的预订房间——躲避给蒂姆打电话的诱惑才是她来此的真正目的。
而此刻,坐在车里,绕过路面上的一大块冰后,猛然看到面前停着一辆黑色梅赛德斯牌轿车,她不禁怦然心动,多好的车啊,她一直喜欢梅塞德斯的车型,那样典雅流畅。只要有足够的钱,买辆梅塞德斯绝对物有所值,豪华气派而又性能可靠。
然而当她凝视着那辆轿车时,又不由得恨起它来,似乎有人把它停在这里专为嘲弄她。因为她想起,为了这种梅塞德斯车,她跟蒂姆不知争吵过多少次,最后才同意他弄一辆,但是只能租。算来算去,她总觉得租车划算、合理,而蒂姆当然是希望直接把车买回来,从经济实惠的角度看,这实在是愚蠢至极的行为。
天哪!应该数到多少号了?她忘了看房子的门牌了。
莫莉朝后视镜看了最后一眼,把吹到脸上的,光泽迷人的鬈发拨开,又撅起嘴唇,发现自己把下唇上的口红全吃光了,可能是因为在第九出口附近别的车冲入她的车道时,她过于紧张把嘴唇咬得太厉害了吧!
不过,尽管如此,她看上去还不太糟,只是有点儿疲惫而已,比三周前轻了五磅,稍梢有点黑眼圈儿,那是过多的不眠之夜、过多的眼泪造成的!她开始伸手在包里找口红和化妆盒,摸着摸着,她意识到自己在干一件毫无意义的事。要知道,此刻她是在新洋西州的大洋城,二月寒天里独自一人上路,这会儿涂口红简直无异于对牛弹琴。
她来这里是为了休息,也是一种解脱,去去晦气。她将要在乡间的木板便道上散步,即使有大风警告也还是要去,
真无聊!她会睡懒觉,吃得过饱,也会天天流泪,直到蒂莫西的影子远去,记忆从她脑海中消失干净为止。
在这里,可以全无她那颇有心计的母亲或是女友艾丽丝·安妮的电话打扰。艾丽丝,安妮本来是要在她的婚礼上做伴娘的,这女孩特会利用这些场合结交权贵,虽然除了在莫莉寄给她的照片上见到以外,她以前从未亲眼见过蒂姆颇有声望的哥哥马修,但是她一直相信婚礼上她会有机会的。然而婚礼取消了,艾丽丝·安妮会责备莫莉毁了她的一个绝好的社交机会,莫莉要为此负责、
当初艾丽丝·安妮不就是在她叔叔乔纳森的葬礼上认识了她上一任男朋友吗?也只有艾丽丝·安妮才把一次葬礼,或是她最要好的朋友的婚礼当做千载难逢的“猎夫”时机;’莫莉把手伸到后座去拉她的装衣服的大包,从座椅的背上翻过,放在她身边的座位上;然后再伸手去抓那个装过夜用品的小箱子。不过两个晚上,带两个大包!每次总是想多带点衣服的想法是她最大的失败;每次外出,她最头疼带衣服,要费心去想,去决定什么是急需的,而怎么样又算是带得太多了。
于是,最后,只好带上每件衣服。
记得去年11月,他们忙中偷闲,去纽约过周末时,蒂姆尽管唠唠叨叨,还是好脾气地一件件收拾行李,最后装满了三大箱秋季和冬季的衣服,因为莫莉说11月份天气多变,她必须准备得充分一些。
但那时至少有蒂姆为地扎箱子,这会儿只能靠自己了。所以,当她站在车门外,审视着那盘旋而上高高的结冰的楼梯时,不由得又诅咒起蒂莫西.菲茨杰拉德来,尽管此时她
暗暗希望的是他们能像原来计划的那样一起来.
因为蒂姆肯定会喜欢这个地方。
埃玛琳旅店是挺可爱的,即使是在冰冻的暴风雪之中; 也许正是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她才显得尤为可爱;在这个湿 漉漉阴沉沉的下午,没有什么光,似乎光亮都聚焦于耀眼的 冰花上面,冰附着在每一处显示浪漫情调的华而不实的装饰,每一处木雕的花纹,以及弯曲的门廊的雕花栏杆上,使整座建筑变成了奇妙的冰雕甜点心。
蒂姆喜欢老房子:作为建筑师,他很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颇为另类,他倾向于个性化的设计,不喜欢那种千篇一律的使用大幅玻璃以及崇尚豪华、多功能的倾向,他最近的一个设计项目曾在不止—家建筑杂志上被提及,莫莉也非常喜欢,那是一间不大的维多利亚式的工艺品商店,同时又是;店主的家:当然,他也参与过一些购物中心的设计,不过,只有那些别具特色的设计项目才能让他全身心投入。
是的,他肯定会喜欢埃玛琳旅店这种风格的。
莫莉摇摇头,当她意识到自己还站在马路上时,不由得开始发抖,太冷了。装衣服的大包从她肩头滑下,那塞得鼓鼓的装满了过夜用品的小箱子溜到了胳膊上。最后瞅了一眼结冰的台阶,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过去.
猛然间,她跌倒在衣服包上。
右脚踝骨一阵钻心的疼痛,咬紧牙关骂了起来:“蒂莫西·菲茨杰拉德!你这个该死的,我诅咒你!”随后,她又觉得自己真是可笑,还这么唠唠叨叨,是自己不小心摔倒了,这和蒂姆有什么关系呢,真是的!最近这三周以来她总是这样恨恨地诅咒,已经成习惯了;周末出来正是为了摆脱这个
和其他几个“不良”习惯,诸如在烤炉上多放一个土豆或在餐桌前多放一套餐具,做完后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还有在半夜里睡不着时走来走去;有时一觉醒来转身向另一侧靠去,才发现自己是孤零零一人躺在床上。
她双手抓住门廊的栏杆,双膝跪地,试图慢慢站起来,同时暗暗自语道:“莫莉,大喊一声,站起来吧!”于是,小心翼翼地护着阵疼似一阵的右脚踝骨,好不容易站了起来,一次挪不了一英寸,就这样挪了十几步,渐渐靠近大门,她感到腿上的丝袜好像是摔倒时挂破了。
看到门边手工做的小木牌,她笑了,略带讥讽地读出了声儿,“欢迎来到埃玛琳旅店,请不要停下你的脚步,请进来吧。”
“好吧,进就进,请进来吧,真是够省的,连门童都免了。”一边嘟嚷埋怨着,一边推开门,一瘸一拐的,用右脚的脚趾点地跳进了屋里。
“哎呀,我的天哪!”
随着一声惊呼,莫莉看到一位老妇人从小小的接待柜台后急忙向自己跑来,她的大衣服包一下从肩膀上滑下来。这是位娇小的老妇人,她可真像童话中的小巫婆,不过是那种善良的袖珍型的好巫婆。
老奶奶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花长裙,荷叶边一直搭到脚腕上,领边和袖口都绣有别致的图案,领口别着一枚大宝石胸针。如果看年纪,她也有八十厂,但她满头金发与白发夹杂,鬈曲蓬松,恰似一顶天使戴的闪光的金花冠;她的嘴唇红似樱桃,与瘦瘦的两颊上的红晕相配;而蓝眼圈使她的眼神看起来更奇妙,一点都不滑稽。
莫莉一眼就喜欢上她了。
“哎哟,可怜的孩子!”老奶奶一边嘟嘟囔囔,一边扶着莫莉的胳膊,把她引到门边一把红丝绒的安乐椅上坐下。莫莉闻到一股令人愉悦的薰衣草的香气,她暗自猜测,老奶奶肯定是从她的厨房里抓了一把放在这屋里。只听老奶奶问“你就是莫莉吧,嗯,当然是你,除了你还会有谁呢?我是埃玛琳,埃玛琳·惠普尔,不过你得叫我埃玛琳婶婶,大家都这么叫我,看你的右脚腕,伤到骨头了吗?”
莫莉先伸伸脚,然后摇摇头。
“不,我觉得骨头没事儿,不过疼得够呛,恐怕春天化雪的时候都回不去了呢。”莫莉边笑着回答,边开了句玩笑,而惠普尔夫人——对了,应该叫埃玛琳婶婶,则在一边格格地笑着,感叹着,说着话。莫莉觉得这声音似乎只在书里读到过,但从未亲耳听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