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爱情的力量建造起了这幢最美丽、最奇妙的楼房,这是最漂亮的一幅照片。
“你为什么不让我们看这张呢,埃玛琳婶婶?这不是一张能引起幸福回忆的照片吗?”莫莉问。
“是的,亲爱的,当然,”埃玛琳婶婶点点头,一边从围裙口袋里扯出一块白色绣花手绢擦眼睛,“啊,我知道我现在很蠢,只是照片引得我伤心。我们爱埃玛琳旅店就像爱自己的孩子,但是它再也不是这样的了。阿尔伯特和我一天天老起来,常来的人家里的孩子们都长大了,海滩上再没有了他们提着沙桶的身影和笑声,他们不再来度假了。1978年那年,我们拆了窗格子——阿尔伯特再也无力负担这房子的维护费用,你们也可以想见,嗯,说实话,我们俩谁也负担不起,埃玛琳旅店现在也老了,我想,也像我现在一样,老得没用了。”
她的手指抚摩着照片,在那些屋外如今不再存在的景物上停顿了一下,“但是我确实怀念它的一切,这里的生活方式,啊,我真是很怀念啊。”她合上相册。“现在,”她说,尽力露出明朗的微笑——明朗得有些过分了,“哪位还需要一杯热咖啡,我那里还有些小甜点心,光闻一闻就很香啊。”
蒂姆和莫莉静静地看着埃玛琳婶婶说完这话,她把相册插回到书架上它原来的位置,然后跑出了房间,直奔厨房而去。莫莉忍不住轻轻哭起来,也想跟着她去。
蒂姆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回到座位上,“让她去吧,莫莉,”他温柔地说,“她需要一个人呆一会儿。”
“可是,蒂姆,这太让人伤心了,”莫莉说着转过身来看看他,那双绿色的眼睛流露出哀伤,但又因泪水充盈而明亮,“所有的这些年头,所有的这些回忆都必须抛开,她不得不离开此地去住进那与外界隔绝的养老院里,她走了,阿尔伯特一人留在这里怎么办?”
蒂姆闻听此言,不禁认真地盯着她看了一眼:“你说阿尔伯特,莫莉,是吗?嗯,你是不是有点儿过分浪漫了?”
“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她气愤地回嘴,“今天是情人节,我受人之托表现得浪漫一些!这你清楚,蒂姆,你应该做得更多,更应该有点儿像阿尔伯特那样,我想,这不会伤你一根毫毛的!”
他眼瞅着她气鼓鼓地跑出房间,自己坐下来,久久看着炉中飞舞的火苗儿,又环顾着满屋的情人节贺卡,还有那更多的,不计其数的小丘比特。;然后他笑了,起身走到接待柜台前,伸手过去在抽屉里掏了半天,摸到了件什么他需要的东西,就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上楼,去找一间空的客房,他在那里见过一张小写字台——他此刻是一个负有使命的男人。
莫莉和埃玛琳婶婶在厨房里喝热咖啡,吃小甜点心,两人快快活活,莫莉暗自盘算,等一会儿老奶奶就要打呵欠伸懒腰,她得找个理由上楼——去把蒂莫西·菲茨杰拉德教训一顿,这家伙似乎失踪了,这半天没见人,也没有留句话。
“我想我明天早晨要多睡一会儿,亲爱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埃玛琳婶婶说,莫莉则把用过的杯盘放进洗碗池里,打开水龙头泡上它们,“然后呢,咱们可以美美地吃一顿早午餐,吃完你和蒂姆就上路回宾夕法尼亚,不是我急着赶情侣,就像我所想象我们应该做的那样,”一边把桌上的残渣划进手里,又过去洗了盘子,打算上床去睡,“他们是多么可爱的孩子啊,如果我们自己有孙辈,也会是这样的。亲爱的,现在你不必担心,因为你哪里也不会去的。”
“我们必须谈一谈。”
在楼上新婚套房里,莫莉一进屋就关上门。靠在门背上,突然大声宣布:“我的意思是,我们确实,确确实实需要谈一谈。”
“好吧,”蒂姆说,在床边坐下,他已经穿上了那件深灰色的T恤和配套的短裤,一双长腿裸露着,冲了淋浴之后,头发还有些湿乎乎的。他拍打着身后的床垫,扬起眉毛看着她,等待她先开口,“咱们谈吧。”
“做你的梦去吧,坏东西,”莫莉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到那边去,到壁炉前面去,吃你的夜宵,承蒙埃玛琳婶婶的好意,给你端了这么多,我在这边能看着你把手放哪儿,别弄得床上、地上哪哪儿都是点心渣儿。我们已经谈得够多了——行了,我指的是我们的那些争吵——每次都以我们做爱了结,没有解决任何问题,没干任何实事。”
他又扬了扬眉毛,咧嘴笑了,“现在要给我布置任务了。”
“是的,我们是有几件要干的事情,”她承认,看着他那股傻劲儿,她强忍住笑,“不过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吗?”
“是的,莫莉,我知道。”他认真起来,翻身下床,从莫莉手中接过托盘,走过去坐在壁炉前的地板上,两腿交叉,“夫人,我想您说的是这块地方,我该坐在这里吧,”他说,
又伸出手指指他对面的地方请她也过来一起吃,“好了,现在我们开始谈,谈什么呢?”
“我,主要的是,我想,”她说,在他对面坐下,从这个位置她可以看到在壁炉的火光映照下,他的头发,他的皮肤微微发光,她很欣赏火光的这种样子,“我是说我是个吹牛皮说大话的人。”
“吹牛皮?你?不过,你再重复一遍这话,莫莉,我想你用错了代词,我是牛皮专家。”
莫莉转了转眼珠儿,“哦,太棒了,这会儿我们又在争论起谁是更大的牛皮家,那会使我们偏离主题更远了。”她向前俯了俯身,抓起一块点心,从中间掏出一片巧克力薄片放到嘴里,“让我们消除分歧好吗?咱俩都是说大话的人。”
“够公平的,,’蒂姆表示同意,把她那只被巧克力弄得黏糊糊的食指抓过来放进自己嘴里,轻柔地舔干净巧克力,
“嗯,好了,噢,抱歉,我是不是犯规了?请继续讲。”
“我简直要被逼疯了,是你吗?菲茨杰拉德?”莫莉问,已经感到心中轻松多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因为他们相爱,其他都是次要的。
“想把你逼疯?嗯,让我在那边,在床上就这个问题工作上一或两个小时,然后我们看看结果怎样,”他建议,然后又双手一挥,像是要删除自己刚才的话,“行啊,行啊,我是很认真的,你想谈话?让我起头儿,好吗?我以前花钱太多,过去我是这样说的,其实我并没把许多东西扔掉,我在做营生时把钱赚回来了,只花掉一部分,能够过得舒舒服服的,不是吗?我这样做错了,不过在这里我还要说实话,我想我也不是那种会精打细算、积攒奖票的家伙,为此我决定让你来掌管咱们家的财权,这够公平了吧?”
她看了他有好长一阵儿,到末了还是摇摇头,“不,蒂姆,那还是不够,我并不想掌管家里的财权,尤其不想独自一人理财,我无法想象自己挑着这副重担,整天跟在你身后唠叨,这个不能买,那个要节约的;但是我确实想要和你共同分担制定家庭财政预算的工作,刚才你说到了,我们要共同做出关于家庭消费和积蓄的决定。钱对我来说很重要,安全和保证对我来说也很重要,因为你总是同时拥有二者,所以你不知道没有它们的难处。”
他朝她看看,点点头,目光显得很珍视她的话。“你知道,莫莉,我从不认为你是为钱跟我结婚,嗨,就连我一年能挣多少你也从来没问过,只是在我洗脸的时候不停地冲我嚷嚷关上热水龙头啊。”
“我知道,我知道,”莫莉边说边摇着头,“那是我的错,我冲你嚷嚷,一会儿是热水费用,一会儿是婚礼账单,一会儿又是要租车不要买车,只因为我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真正意图。我的真正意图,我所最不希望发生的——我切实担心的——就是有一个像楼下那个可怜的埃玛琳婶婶一样的结局。她和阿尔伯特辛勤劳碌了一辈子——我敢肯定他们是这样的一对儿,但是到头来你看看她,她就要失去自己的房子,被迫住进某个可怕的养老院里。对我来说,金钱永远不意味着享受,而是某种自己需要积蓄下来的东西,如果你今天在大手大脚地花钱时想着,没关系,明天我还会有更多,那没准儿就会有不够用的时候。”
她深深吸了口气:“然而今天我最需要的,明天我还需要的,只要我活着我就想要的,就是你的爱,蒂姆,可是我险些把它撇开了,而去追求我所认为的安全保证。我这个错误犯得够大了,我想咱俩只是需要相互协调一下。”
“我爱你,莫莉。”蒂姆说这话时,她想他会过来亲吻她,把她抱起放到床上,然而他没有。
他站起来,走到大理石镶面的写字台前,打开最上面的抽屉,抽出一张情人节贺卡放在她的膝上,这是她所见过的质地最差的,显然是自制的贺卡,连她的幼儿园里四岁大的孩子,都能用胶水和纸做出一个更好的来,然而这又是一张她觉得最精彩奇妙的贺卡。
“我原来给你买了一个网球形宝石项链做情人节礼物,莫莉,现在我还是希望你接受它。”他说着,在她身边坐下,而她的眼泪悄然无声地淌在那红色的硬纸和粗糙的心形衬边上,中间有几个字:我爱你,莫莉;请永远做我的情人节情人。“不过我想阿尔伯特是对的,最好的、最珍贵的礼物发自内心,而不是来自珠宝店,这种礼物或许不值什么钱,但它们值得更多。莫莉,你觉得我是不是学到了点什么?我还有救吗?咱们还有希望吗?”
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你这个该死的蒂莫西·菲茨杰拉德,”她说着,擦去脸颊上的泪水,“如果你变得更完美,那我简直要自卑了,我怎么这么有运气,遇到了你啊?”
“莫莉,那是因为你的腿,你的腿真美,我从不能抵御它们的诱惑,”他逗着她玩儿,一边抬起她的下巴,这样就能看到她的脸,“还有这双绿色的大眼睛,还有你走路时头发在脸的两侧滑动的样子,就好像你总是迎着柔和的微风在向前跃动,还有你的鼻子——我是一个特别钟情于你的鼻子的大傻瓜,还有你的嘴,哦,是的,莫莉,你的嘴……”
他把她压到地毯上,莫莉听到身后盛牛奶的玻璃杯里牛奶翻出来的声音,不过这有什么关系,一点儿翻出来的牛奶可以等一会儿擦,她总是可以在事后把一切收拾干净的。
最重要的是现在,这是一个宝贵的时刻。是的,一般来说,她对某些事情总是很实际的。但是一生实际又敏感的人,偶尔受点惊吓不至于有什么问题,何况是迎来了一个吻呢!
她这么想着,而蒂姆已经把手伸到她的胸前,她长出一口气迎向他的嘴唇,生活中这样的时刻总是感觉不错……
“你挣多少?”
屋子里几乎全黑了下来,只有月光洒进来,还有壁炉里的煤气火苗微微闪光。蒂姆笑了,“你问的是去年,莫莉?上个月我中标了一个项目,所以今年要比去年多挣一半。你还不知道吧,跟你躺在一起的这个人已经是伯利恒教区新购物中心的建筑师了,上周我已经把图纸设计出来了,不觉得很光彩吗?”
“实际上,我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她说,用她细长的手指在他裸露的前胸上那层柔软的汗毛中轻轻划过,“你为什么以前没告诉过我这些?”
“你根本不想听,还记得吗?”他提醒她,而她把脸转向他的肩,因为他是对的,“你只是不断地说我挣多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花多少。”
“噢,没错儿,确确实实是这样,蒂姆,”她说,叹了口气,“别试着讨好我了,这是我的性格造成的,这是实话,不过我还是要承担一半的婚礼费用,好吗?经历了这一切,受到了警告和启迪之后,还是要那样花钱?行啊,因为,噢,伙计,因为我在考虑是否应该学着喜欢花钱付账!”
“不过你还是要几条街地跑,找便宜货,还是要等减价季节购货?”
“你清楚我还会那样,”她说道,轻咬着他的脖子,“我这样买东西很放松、很自在,有一种适合我的氛围,这些事,”她叹口气,又说,“使我想起了咱们的婚礼,我还是不想要大型的,却想花一大笔钱,懂吗?我开始妥协了。”
“我不明白,”蒂姆说,用一只胳膊肘撑着,把身体稍稍抬起,又看了看她,她正轻柔地翻身,靠在枕头堆上,“我们怎么能举行一个小型些的婚礼而又花一大笔钱?”
她伸出一只手,用手指抚弄他的头发,“嗯,”她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我不想去教堂,但要穿婚纱,我不想要大的婚宴,但还要你所说的放飞鸽子。哦,还有一件事,只是一件小事,你知道,我要你买下埃玛琳旅店,这样我们就可以在阿尔伯特的门厅里举行婚礼。”
她一直笑着,但脸上的神情很坚决,甚至胃里都因为紧张而有些痉挛;她瞅着蒂姆的脸,观察着,等待着,希望发现某种反应,她祈祷着得到她所希望的反应。
“你想买埃玛琳旅店?”他终于开口了。她看不出来他是震惊,或是生气,或只是觉得她的话不可思议以致怀疑他听错了。
“是的,蒂姆,我想。”她急急忙忙地说着,语音发颤,“我知道代价会很昂贵,这楼房需要好好修整,但是大部分活儿你可以自己干,你能吗?我是说,你的动手能力很强,而且你喜欢叮叮咚咚敲打,对吗?我会帮你干,你渴了我会给你递上柠檬汁,你敲榔头砸了大拇指我会给你包扎;你能自己换窗户盒,只要从地下储藏室里把它们找出来修修好,装上就成;或者还有别的事情,为什么不行呢,我都可以打赌那个写有店名字样的招牌就在周围什么地方,我们能找到它修好,还立在草坪上。我们做这些并不是要经营一个提供早餐的客店,因为这做法不实际,也不是我想做的事儿,我想说的是埃玛琳婶婶,这样她就可以留下来,行吗?因为我实在是喜欢她,当我们有了孩子以后,她会做个伟大的埃玛琳大婶儿,给孩子们烤小薄饼,做心形奶油点心。而且因为,否则的话,阿尔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