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他仰望莽阔幽深的苍穹,总是禁不住一阵椎心的疼楚。约农啊约农,你一个孤零零的女孩,身上仅仅带着杜艼给的三千元港币,能熬得了多久?为什么你总是有这种状况外的演出?是因为对我的信任度不够,还是……
楚濂不知想到什么,陡地雷霆大怒,两眼着火般地冲出房门,大声叫出方可欣和杜艼,声音抖颤。
“是你们两个串通好,蓄意赶她走对不对?”
“你在说什么?我连她的面都没见着,怎么赶她走?”方可欣这几天已经受够他的暴跳如雷,她口气中透着委屈的啜泣声。
“楚濂,冷静点,也许她——”杜艼也快被他逼疯,台北方面还有一大堆工作等着自己回去处理,而这位大老板居然放着几十亿的生意不做,强迫必须留下来帮他找未婚妻。
“没有也许,你现在就给我出去找,找不到人就别回来。”
“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我又不知道她躲到哪里去。”他对付女人向来如探囊取物,栗约农除外,这小瘟神从不按牌理出牌,还是敬而远之比较省心省力。
“鬼扯,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推托之词?你敢说她的离去没有你推波助澜?”楚濂震怒交加,只差没冲过去把杜艼的脖子扭下来。
“喂,我这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好心给雷亲!这是什么世界?
“他要我们找,我们就去找吧,别多说了。”方可欣见过楚濂发怒过一百次,没有一次像这回惊人且可怕。
原本她是很高兴轻轻松松干掉一个头号情敌,但这会她却一点也快乐不起来,并且整日提心吊胆,害怕楚濂会控制不住冲天怒火,把她给乱刀砍成肉泥。
“去哪里找?香港虽然不大,但若是存心要躲一个人,就算找上一辈子也不见得找得到。”
“很好,你已经准备好赔上一辈子了。”楚濂从玄关处的衣架上拎起外衣套上,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你上哪里去?什么时候回来?喂,喂!”方可欣和杜艼面面相觑,不知怎么接手他留下来的不可能任务。
“完了,我这一生就要毁在你手里了。”杜艼跌进沙发里,欲哭无泪。
“不要搞错对象,害你的是栗约农,跟我有什么关系?”方可欣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楚濂命令她今天就必须回台北上班,所以原先希望能在众人之前找到栗约农,跟栗约农分析成为楚家媳妇的困难和利害关系,但现在恐怕没机会。
任谁也没想到,楚濂一投入感情,竟是如此痴狂执着,看到他这副模样,实在令人又气又恨,她哪一点比不上栗约农?那小太妹甚至还只是国中毕业,要学历没学历,要家世没家世。
“到现在你犹执迷不悟?”杜艼哼声兼白眼,表达心中的不满,“这场争夺战,你已经彻底惨败,从今天开始你最好每天吃斋念佛,求神明保佑楚濂早日找到栗约农,否则天若是塌下来,第一个被压得血肉模糊的人就是你。”
“鬼扯,我不信我会败给一个傻兮兮的黄毛丫头。”她可利用的人事物还多着呢,楚奶奶只是先驱部队而已。
“人家哪里傻了?”
“你难道不知道她只有国中毕业。”提到这一点她就满脸的不屑。
“国中毕业就一定不聪明?你这是哪门子逻辑?王永庆还只有国小程度呢!不要老摆着系出名校的优越感,当心人老珠黄时,还独守寂寞空闺,连一个好朋友都维系不了。”
杜艼很早以前就对她很感冒,一样都是留美的硕士,方可欣就老爱现出高人一等的臭屁样,开口闭口我们哈佛怎样又怎样,恶心巴拉!
“我本来就很优秀,为什么要自贬身份?”她抬高下巴,两眼斜睨杜艼,“你看着吧,楚家媳妇迟早是非我莫属。”
“了不起,”他懒懒的打一个哈欠,“你除了吹牛皮之外,还挺会做白日梦的。”
※
爱德华得知栗约农和楚濂之间的部分情形之后,提议她不妨先到他位于尖沙咀的画室落脚。根据他的说法是,横竖他一个人住也乱寂寞的,多个伴也好谈谈天,充实生活。
他是个成名的画家,想当然耳住的地方也充满艺术家的气息,在这楼中楼的住宅中,全部以欧洲哥德式的岁月作为装潢的主架构,连里头用的沙发、餐桌、书架……无一不是洋溢着西方文明的色彩。
爱德华给她一间可以俯瞰香港美丽夜景的房间,让她得以在不受任何打扰下,安心养病。
他还透过自己广大的人脉关系,将她留在香港,不用签证的期限一到,就必须回台湾。
而每日三餐,若是有空,他就亲自为她煲汤,烤意大利面,太忙的话,就叫帮佣打理,可说是体贴倍至。可她却整日愁眉深锁,感觉像在数日之间从少不更事的少女,蜕变成为一名历经沧桑的老女人。
多么落魄的小太妹!
栗约农看着前方镜中清楚照映出她会在轮椅上颓废、沮丧、可怜兮兮的尊容。
有太妹这项“前科”已经让她快成为众人眼中的黑五类,现在两条腿又不良于行,想嫁进楚家几乎是不可能,假使两年的复健不能使她完全恢复原样,那么她和楚濂之间的恋情就真的要划上休止符。
忆起两个多月前,兴匆匆的只身北上,希望能到台北闯出一番局面,而今竟沦落到香港这人生地不熟的异乡,心中实是五味杂陈,有说不出的苦涩。
“醒来很久了?”爱德华手中捧着盛满丰美食物的托盘,嘴边漾着迷人的笑靥,自房门口走进来。
这些日子,要不是承蒙他无微不至的照顾,栗约农真不知道自己会落魄成什么样子。
“刚醒。”一看到他,她心中愧疚感便油然而生。“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以后不必把早点送进来,太麻烦了。”
“一点也不麻烦。我喜欢享受这种全心全意疼爱一个人的感觉。”在家德华这位艺术家眼中,任何美好的事物都值得他爱,包括人。刚开始栗约农颇不习惯他赤裸裸的情感表达方式,但现在已渐渐的接受,那只是他有别于常人的一种惯用语。
“我没资格接受你这种礼遇,我……”
“又来了。”他把托盘搁在一张复古欧风的小型书桌上,走至她身畔,弯着身,迎着她的脸道:“我们不是说好了,暂时做两年的异姓兄妹,这当中或以后感情得到升华,则再考虑是否把楚濂踢到一边凉快去,以便共效于飞,做一对快乐的神仙眷属。”
他挤眉弄眼的把她逗得忍不住苦笑。“我担心你会血本无归。”她的心里除了楚濂,不可能再容下任何人。原来爱的感觉必须在这样痛苦无奈的情况下才特别容易明白。
“那也无所谓,届时我会找楚濂把你这两年吃的、用的、穿的,全部连本带利要回来。”他倒挺乐观,无论什么情况都有一套美好的解读方式。
“假使他两年后已经结婚生子,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呢?”人财两失,看他还乐不乐观得起来。栗约农瞅着他,发现他笑得益发得意。
“我巴不得有那么一天,将你完完全全据为己有。”他眼里散发出一抹幽诡的邪意,令她倏然颤栗。
“你——”栗约农呼吸一窒。
他忽地倾向前,在她光滑额心吻了一下。
“这也是……兄妹之情?”
“当然,你也可以有不同的体认。”爱德华会笑的嘴角永远缭绕着春风。“来吧,把早餐吃了,我们九点得赶到医院做复健。”
栗约农一听到复健两字就烦死了。“今天可不可以休息一天,我想留在家里好好欣赏你的画作,住进来好多天,一直都没机会。”
“你喜欢画?”他吃惊的表情,似乎在说你也懂画?”
她晶瞳一亮,“成为画家是我这一生永远不放弃的目标。”
“此话当真?”
“我有什么理由需要骗你?”八成是她的长相出问题,一个小太妹当然不会给人具正面意义的联想。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娇娇女,像方可欣那类目空一切的富家千金。”
“你认得她?”她的心情从谷底继续向幽冥地府逼近。
“谁不认得她?楚濂身旁最矫情造作,却是最张牙舞爪的部属。”爱德华跟她有仇似的,说得咬牙切齿。“哦,我懂了,你笃定是吃了她的排头,才会气得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也不全然是。”人家刀才拔出一半,她就急着应声倒地,一切只能怪她太没用,怨不得方可欣。
“有一半是就该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爱德华叉了一块培根送入她口中,接着把温热的鲜奶递给她,才又道:“让我想个法子,替你出出怨气。”
“不用了,我只希望——”
“希望成为画家?”他很快地接口,“没问题,名师必出高徒。”
“你愿意教我?”她不知道有多久没笑得这么开心。
她嫣然无瑕的笑颜望进爱德华眼底,不觉心中一荡。
“若不嫌弃,我义不容辞。”
“呵,谢谢你,真的非常非常谢谢你。”她忘情地抱住他,浑然没注意到他蓦然欣喜的面孔潜藏着柔情。
第九章
台北的十月天,已经有浓浓的秋意。早晨的温度仍底,不多披一件薄外套就容易喷嚏连连。
楚雄刚一向天犹蒙蒙亮就起床到阳明山上练拳,楚夫人则是个夜猫子,非到日上三竿才醒来。夫妻俩由于作息习惯不同,早些年就分床睡,这一、两年更是连房间都分开来。
昨晚临睡前,接到一通来自?桐的电话,令他一整夜都无法入眠。楚濂把栗母的女儿搞丢,现在人家找上门来要人,看似平常不过的事,对他而言却有深重的意义。
多少年了?要不是为了约农,她大概这辈子都不可能主动和他联络。
楚雄刚拉开床头的柜子,从最下层取出一只朱漆斑驳的木盒,里头收藏数十张他年少时和栗母的合影。
站在他身旁,状似小鸟依人的女孩,脸上染上淡淡的霞晖,长及腰际的长发,望上去简直美艳不可方物。那年她才几岁……
这时有人来敲他的房门,他没察觉,再敲了两声后,来人轻轻转动门把,一束光亮趁势潜进房中。
他猛然回眸,只见白秀俐站在门口,眼光瞟向他摊在桌上的照片,然后一言不发,转身甩上大门。
不像从前那样惊惶失措,他这回没追出去,只呆愣愣的坐在原来的位子上,望着照片中的人儿出神。
须臾,又有人进来,这回是他的女儿楚若。
“奶奶要你下楼去,有话找你谈。”楚若是楚家三个孩子中,唯一知道她父母和栗母过去那一段往事的人。“这些照片我先帮你收着,免得——”她才伸出手,即被楚雄刚一把拂开。
“不要碰我的东西,谁都不许碰这些照片!”他反应过度地把相片全数扫进抽屉里,重重的推上门。
※
大厅上,白秀俐和甫回台湾的楚奶奶严肃地等着楚雄刚。他走过去,眼光定定望着妻子的脸,那张精心化过妆的脸像一张精雕细琢的面具,好看得不像真正的血肉之躯。
两人间飘出一股寒意,眼光像吐舌信般互相攻击,他仿佛可以预见白秀俐将当着儿女的面,吐出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话来丑化他,甚至不惜借母亲之力来要胁他,只因为他仍念念不忘初恋的情人。
“我今天就赶到香港,帮楚濂把栗家的女儿找回来。”他尽可能以平静的口气说着。
“哼,明明是那小太妹勾引我们楚濂后,又不知跑到哪里鬼混,她居然还有脸找上门来。”白秀俐把嘴一撇、眉头一皱,傲然调整眼光,瞟向大厅的另一边。
“事情没弄清楚以前,不要乱猜测。”他见妻子的声量愈来愈大,他感到极度不耐烦。
“我说错了吗?有其母必有其女,当初要不是她那不要脸的妈妈,我——”话一出口白秀俐就后悔了,因为她还要这个婚姻,扯出旧帐根本于是无补,还很可能惹恼楚雄刚。
“三十年前的事,还提它做什么?”坐在一旁沉默良久的楚奶奶不高兴地出言制止,“我们现在谈的是楚濂和约农的婚事。”
“我不赞成。”白秀俐断然反对。
“反对得这么快,也就是没把我的意见放在眼里喽?”楚奶奶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却充满难以言喻的威严。
“不是的,妈,你明知道那姓栗的是个坏女孩,没进我们楚家之前就已经把楚濂弄成这个样子,一旦让她成了楚家的媳妇,岂不是要天天鸡飞狗跳?”
“我倒愿意相信楚濂的选择,这孩子从来不叫我操心,他会神魂颠倒成这样,必定是约农那女孩有值得他爱恋的理由。”说着,她呵呵地笑起来。
“妈,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刚刚你不是答应要帮我主持公道吗?”早知道她这么“老番颠”,就不把她搬出来坐镇。
“我是要帮你,但没说要置我未来的孙媳妇于不顾啊。”楚姐姐抬头盯着楚雄刚,道:“把那些照片烧了吧,这就是人生,有些事不管你纵有一百二十个不愿,也永难回头,我们所能做的除了接受就是遗忘。”
“是的,妈。”母亲的暗示他全然明白,只是心里多少仍有丁点不舍。
“不止那件事,妈,”白秀俐刻意压抑的声量,一下子又高亢起来,“楚濂的婚事我们得从长计议。”
“他已经三十岁了,三十年来你看他交过任何女朋友吗?我这把岁数,能抱曾孙子的机会不多,难不成你想让楚家绝后?”楚奶奶被她烦得不得不撂下重话。
“当然不是,还有楚墨呀,虽然楚墨很……呃……”吊儿郎当,颓废放荡,而且……算了,当她没提。
“不是最好。楚濂的婚事就交给他自己去决定,我们只能从旁协助,千万不要干预,我要你们透过各种关系,帮忙把栗家丫头给找回来。”
“我们也要帮忙找人?”白秀俐眼珠子瞠得比铜铃还大。“我就不懂可欣那孩子有什么不好?论家世、学历、长相、人品,哪样不是上上之选?”
“可欣当然很好,但结婚和上市场买菜可大不相同,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懂得两情相悦比任何外在条件都要来得重要。”楚奶奶语重心长的看她一眼,缓缓叹一口气道:“以前我也曾经因一时糊涂,做了令人终生遗憾的事,这一次,我绝不让旧事重演。”
她所指的白秀俐当然明白,她和楚雄刚错误的婚姻,就是老天爷给她最大的惩罚呀,她怎么还能够让她的儿子重蹈她的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