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汪蓝惨叫一声,忽然想起来了。「是蛋糕!这下完了,一定烤焦了啦!」
她跳起身,旋风似的朝厨房卷去,留下他百感交集地瞪著她的背影。
第九章
汪蓝想哭。
手上端著盘乌漆抹黑,看不太出原来形状的东西,鼻尖嗅著那怪到极点,难以形容的味道,她挫败得直想掉泪。
这是蛋糕,她花了好几个小时照著从网上下载来的配方,一步一步仔细制作的,她甚至精密到用量杯来量分量,拿磅秤来秤重量,像做什么重大实验似的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结果从烤箱取出来的成品,却是这么一团莫名其妙的鬼玩意儿。
她完全失败了。
原本,她还对这蛋糕寄予厚望。她知道他爱吃甜点,她想,外头买的不如自己做的有诚意,如果她能亲手为他做一个巧克力蛋糕,他肯定会感激涕零,说不定就此对她另眼相看了。
坊间的爱情教战书籍不是都这么写吗?要讨好一个男人,首先就是讨好他的胃。只要她能哄得他的胃开心了,还怕他的人、他的心不乖乖飞过来吗?
可是她做不到。
汪蓝端著烤盘,坐倒在地,挫折地望著烤焦的蛋糕。
她做不到,她把他家里搞得一团糟,她惹恼了他,还气得要她签下一份什么都要算钱的爱情合约,没有钱,他就连一句好听话也不会对她说。
她究竟在搞什么?她怎会如此失败?
「这什么玩意儿?」一道略带嘲弄的声音从汪蓝身後飘来。
她惊颤一下,跳起身。「是……呃,是蛋糕。」
「这叫蛋糕?」他探出手指,刮了刮外层厚厚的焦皮。
接收到他不敢相信的眼光,她羞赧得想挖个地洞钻下去。「好像、好像烤焦了,哈哈。」一阵乾笑。
「不是好像,根本是焦得彻底好吗?」他毫不客气。「没想到居然有人能在厨房里生产出垃圾来,佩服佩服。」
垃圾?他说她做的蛋糕是垃圾?
她低下头,望著那一团焦黑变形的蛋糕,果然觉得比垃圾好不了多少。
他没说错,她这蛋糕……的确像垃圾。
淡淡的刺痛感浮上她眼眶,她咬紧牙。
「你这东西该不会是做给我吃的吧?」
「对啊。」她强迫自己轻快地应道。「只是没想到会烤焦了。」
「你从来没做过蛋糕吧?」
「嗯。」
「也没下过厨?」
「偶尔会煮个面之类的。」
「怪不得了。」他似笑非笑。「从没做过的人很难一次就成功的。」
他这是在安慰她吗?
她扬起头,心下浮现一丝希望。「你要不要尝尝看?给我一点意见?」
「你要我吃这玩意儿?」俊眉古怪地揪拢。
「吃吃看好不好?」她软声求他。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种感觉,好像只要他肯赏脸吃一口,她就能排开胸臆里那浓浓涩涩的酸苦,眼睛也不会那么痛。
「……」
「拜托你,就吃一口嘛。」她很少这样求人。
他板著脸,瞪著她,好一会儿,才勉为其难似的拿指尖挑了一小口,送入嘴里。
「怎么样?」她满怀希望地问。
「……还不错。」
「还不错?」她惊愕地倒抽口气。怎么可能?
「虽然卖相不怎么样,不过还挺好吃的。」
「真、真的吗?」汪蓝兴奋地抖著嗓音,一颗心像长出了翅膀,几乎要飞出九霄云外。
他说她做的蛋糕好吃呢!虽然烤焦了,外表糟糕透顶,可是他说好吃呢!
天哪!天哪!
她开怀得不知如何是好,搁下蛋糕,捧著滚烫烫的脸,又是叹息,又是儍儍地轻声笑。
「……记得记帐。」黎明淳突如其来地说道。
「记帐?记什么帐?」她侧头看他,红艳艳的颊畔滚动著迷人的笑涡。
「还用问吗?」他面无表情,眼色深沈难懂。「当然是刚刚那句话。起码值个两千块吧?」
「两千块?」汪蓝茫然,心鸟折断了羽翼,在云雾里跌跌撞撞。「你的意思是,你要跟我收钱?」
「当然要收钱。我们才刚签了约,你不会那么快就忘了吧?」
他要跟她算钱?刚刚的称赞只是计费的甜言蜜语?
「所以你并不是真的觉得好吃,」她喃喃。「只是哄我。」
「当然是哄你。这也是身为契约情人的责任,不是吗?」他冷冷撇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你没听过吗?」
心鸟跌倒在地,遍体鳞伤。
「原来你不是说真话,原来你只是骗我。你为什么不说实话?干么要骗我?」好冷,她觉得全身发冷,身子凉了,心更凉透。
「你不会想听实话吧?难道你要我告诉你那蛋糕难吃毙了,不如趁早丢去喂猪还比较实在吗?我如果真那么说,你不发飙才怪。」
喂猪?其实他真正想的是建议她将蛋糕拿去喂猪?
她颤著睫,哀怨地睇他,眼眶泛红,剠痛难忍。「如果……如果你真的觉得那么难吃的话,你就说实话好了,就直接告诉我拿去喂猪算了,我不会在乎,我才不在乎!」
「你真的不在乎吗?瞧你现在,一副要哭了似的表情。」他嘲弄她。
「我才……才不会哭。」她硬著脾气反驳。「才不会。我讨厌听谎话,我宁愿你说实话,我不要这种虚情假意,我不要、我不要——」
这不是她要的,她要这些虚情假意做什么?要这些骗死人不偿命的花言巧语做什么?就算他哄得她飞上了天,飘飘欲仙,也不是因为爱她,只是作戏啊!
她干么要谈这种虚伪的恋爱?她真是自作孽!
泪水,悄然滑落。
虽然她一直强忍著,虽然她警告自己千遍万遍不许哭,但晶莹的泪珠仍如清晨最初的朝露,在蒙蒙雾里一颗接一颗,楚楚可怜地跌落。
她不要哭,她这辈子,从来不懂得什么叫哭泣,她不为任何人哭,也不为任何事哭。
她不要哭,她不能哭,不能让这坏心眼的男人看她笑话,他一定会笑她,笑得她从此以後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
她不要哭,才不会哭。
她拚命告诫自己,一遍又一遍下魔咒似的逼迫自己,可是泪瀑一旦开了闸,不是她几句要强的话便能挡住。她双手抓著餐桌边缘,低著头,软弱地直掉眼泪。
「喂,你不会……在哭吧?」黎明淳问话的嗓音紧绷。
她不答话,拱著肩膀,十指紧拽桌缘。
「汪蓝,你说话啊!」他语气开始不安。
她还是一声不吭。
大手半犹豫地伸过来,有些颤抖地抬起她下颔。
「老天!」黎明淳倒吸口气,仿佛被她满脸纵横的泪水给吓著了,一时手忙脚乱起来。「喂,喂,你别哭啊!你怎么会哭呢?你、你、你——」他咕哝著,半天吐不出一句安慰来,只能笨拙地重复原先那句。「别哭了啊!」
「我才没哭呢!」汪蓝拨开他的手,狼狈地吸了吸红通通的俏鼻,转身就走。「我要回家了。」
好丢脸,她居然在他面前哭得像泪人儿,丢脸死了!
「蓝蓝,你别走啊!」他焦虑地跟在後头。
他干么还跟上来?她慌了,愈走愈快。
「蓝蓝,你等等我!」
她索性拔腿开始跑。
她步履如风,他却捷如闪电,一下子抓住了她肩膀。
「你做什么?放开我、放开我啦!」她挣扎。
他不肯放开她,紧紧搂住她的腰,强迫她转过身来。
泪涟涟的容颜映入他眼底,他脸色一凛。
「你放开我啦,我要回家,你让我回家啦!」汪蓝拿双手揉眼睛,孩子气地又揉眼泪又跺脚。「人家……要回家啦,要……回家。」她哭得喘不过气。
「好好,让你回家、让你回家。」话虽这么说,他却丝毫没有放她自由的意思。「别哭了好不好?」
「就跟你说我没哭啦!」她还要逞强。
他无奈,目光从她泪雾迷蒙的眼,巡过她湿润的脸颊,落定她紧抿著、像随时会拧碎的唇。
他不禁叹息。「对不起。」他哑声道歉。
他说对不起?她一愣,扬眸呆望他。
「是我不好,我整你,整得太过火了。」他微微苦笑。「原谅我好不好?」
「原谅你?」她愕然眨眼。
他低下头,额头与她的相触。「我太坏了。」沈哑的嗓音搔弄她耳廓。「我不该故意欺负你。」
他欺负她?有吗?
汪蓝茫然不解,儍儍地凝视他,认出他眼底不再像方才那样嘲弄讽刺,反而浸满了温柔,她心一动,又落泪了。
「对不起,不要哭了好不好?」黎明淳误解了她的眼泪,以为她在气他,顿时又慌了起来。「这样吧,我弹琴给你听,你答应我不哭好不好?」他哄孩子似的哄她。
她也果真像个孩子,一听他这么说,马上伸手揉去眼泪。「你真的要弹琴给我听?」
他点头,淡淡扬著唇,笑意里染著某种说不出的、拿她没法子的宠溺。探出手,他揉了揉她的头。
「过来吧,我弹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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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弹琴给她听。
弹那首她最爱的英文歌,从在婴儿时期便听著妈咪温柔吟唱的曲子,那首她每当心情好时,总会自己偷偷哼著的曲子。
汪蓝趴卧在沙发上,侧过还透著泪光的粉颜,看她一心迷恋的男人,坐在琴前,为她弹琴。
他的琴音,有时温柔似水,有时激昂如电,更多的时候,是像根软软的羽毛,轻轻搔弄她的心。
好像作梦一般啊……
汪蓝叹息,想起自己曾经无数次坐在自家窗前,偷听他以各种变奏、各种表现方式来弹这熟悉的旋律,每听一回,她的心便更深陷一分,如今她已完全跌坠在情网里,挣脱不开。
她好喜欢这首曲子,好喜欢他呵!
她想跟他一起飞,飞到月球上,和满天星星一起跳舞。她想吻他,更想被他吻;他的吻,甜甜的又挑动人心,比巧克力还够味。
她该怎么办?
「好听吗?」他忽然转过头来,微笑望向她。
她的脸一下子发烧,心跳快得几乎迸出胸口。
「你喜欢吗?」他又问。
她赖在沙发上,羞涩地点点头。
「那可以不哭了吧?」他的眼亮闪闪的,好似星星。
「嗯。」她轻声应,容颜一侧,埋入沙发布里。
好害羞啊!他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看她?
他一定把她当长不大的孩子,一下哭一下笑,一下耍脾气,一下又乖乖听琴声的小女孩。
「你好像常常弹这首歌,你这么喜欢它吗?」撒娇似的甜嗓闷闷传出来。
「你怎么知道?」他嗓音带笑。「难道你常躲在一边偷听吗?」
「我才没偷听呢,是你自己弹得太大声了。」柔唇不悦地在沙发上揉擦。
「这样说话不会透不过气吗?」他逗问。
她直觉想摇头,但想一想,果然觉得鼻尖透不过气,侧抬起嫣红粉颜。「有一点啦。」
他怔望著她嘻嘻儍笑的娇态。
汪蓝被他看得不自在,心跳更加如擂鼓,在自己耳畔怦怦作响。她坐起身,掩饰地拨了拨发。
「我很喜欢这首歌,小时候我妈常唱给我听。」她垂下眼,十指紧张地绞握。「其实也算是我的摇篮曲啦,呵呵。」又是一串儍笑。
他不禁弯了弯唇。
「你呢?你什么时候喜欢上这首歌的?」
「在我念大学的时候。」
「为什么会喜欢?」她好奇地抬起眸。
他没立刻回答,微微一笑,转回头,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抚过琴键,织出一段美妙琴音。
她心动地望著他笼著一团柔雾的背影。
「我念大学的时候,系上有一个女同学,她老戴著副眼镜,脑筋聪明到不行,个性偏又别扭到极点,我们都觉得她像个怪胎,可是後来我发现,她其实是个很可爱的小女生。」
可爱的小女生?她听著他朦胧的敍述,心窝像浸透了梅子醋,开始发酸。
「有一天晚上,天气很好,我经过学校湖畔的草地,看见她一个人躺在草地上。她的姿势,真的很难看呢,两手两脚摊开,像大字形,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女生躺得那么不文雅。」他轻轻一笑。
她心一跳,偷偷汗颜。
糟糕糟糕,她好像也属於不文雅那一类的女孩啊。她也喜欢躺在草地上,躺姿也像他形容的,丑到不行。
呼!汪蓝憋著气,悄悄抹汗。
「我走过去想劝劝她,女孩子穿裙子不要这样躺在草地上,结果一靠近她,却听见她在唱歌。」
「唱歌?」汪蓝愣了愣。「就是这一首吗?」
「对啊,就是这一首。」黎明淳低低说道。「她的歌声比巧克力还甜,唱的时候眯起眼,眉毛弯弯的、嘴唇弯弯的,好可爱。」他顿了顿,轻吁一口气。「真的好可爱呢!」
汪蓝狐疑地眯起眼。
她有没听错?她怎么觉得他说话的语气、叹息的样子,很像在……发花痴?
男人也会发花痴吗?
「那时候,我还真有股冲动,想伸手去掐她脸颊呢。」
她屏住气。她没听错,他是在发花痴。
「然後我就知道我完了。我身边那么多女孩子,一个个都想倒追我,一个个黏著我不放,我偏偏就是忘不了她唱歌的样子。」
「有那么夸张吗?」汪蓝嘟起嘴,感觉胸口嫉妒的针在猛刺。
黎明淳回过头,好无奈地望她。
她蹙眉。「你干么这样看我?」
他牵牵唇,苦笑。「真拿你没办法啊!」
「什么?你说什么?」她没听清。
他别过头。「没什么。」
她不是滋味地瞪著他隐在阴影里的侧面。「你既然那么喜欢她,想必一定马上开始追她吧?」
「当然。」
「啊,那她一定被你扑倒了。」更不是滋味。
「扑倒?」他不懂。
「就是被你追到手了啦!」她没好气地解释。「你不是说自己很受女人欢迎吗?那她一定抗拒不了你这个大情圣喽。」
他默然片刻,忽地,一声冷嗤。「哈!」
「哈什么哈?」她又妒又恼。
「你猜错了。」相对於她的懊恼,他显得深沈。「她可从来没把我放在眼底,事实上,我猜她可能根本不晓得我对她有意思。」
「嗄?」她怔愕。
「她是个很迟钝的女人,迟钝到让人很想杀了她。」
「咦?」她怎么觉得这句话很耳熟?
「我想她现在早就忘了我。」
「什么?」迟钝的汪蓝总算在他淡然的话里感觉到落寞,她心一拧,急急安慰他。「不会啦,她怎么可能忘了你?你这么特别,又有才气,她一定……记得你的。」
黎明淳抬起眸,啼笑皆非地望她。
「真的!你不要钻牛角尖啦。」她以为他不信,更加热切地劝他。「她一定还记得你的。」
他看著她,良久,忽地微微笑了。
「这话由你来说,一点说服力也没有。」他低声道,凝视著她的眼,好温柔。
她屏息,被他看得脑海一片空白,好不容易才找回理智,跳下沙发,巴巴地来到他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