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出了一大迭钞票办理出院手续,四海的脸色就像刚去卖完血一般苍白,心口也像被人划了一刀,正不住地淌血。
好痛呀……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要他在一个对他而言丝毫没有半点经济效益的人身上花大钱,更让他觉得槌心肝了!
他下定决心,绝对不能让情况再这样继续失控下去,他得快点摆脱金宝蓓这个大麻烦才行。长痛不如短痛,再舍不得也还是「花钱消灾」算了!
「嗨!」
才推开病房门,一声爽朗又轻快的呼唤传来,一股牛肉香更件随而来。
「吃牛肉面,我叫护士小姐买了两碗,对你不错吧!」
宝蓓本来就是左撇子,所以即使右手受伤,还是能挟着面一口接一口,吃得不亦乐乎。
「都要出院了,干么还花钱托人买吃的?」他顿了顿,狐疑地挑起右眉。「不对,你不是说你身上连一毛钱都没有了吗?护士也没理由请你吃面呀?」
她头也不抬地回答他。「噢,我认识那个护士,我告诉她这三天托她买的东西,在出院时会带你去跟她结帐。」
「什么?!」
「没听清楚吗?」她抬起头,咻地将挂在唇畔的一条面吸入嘴里。「我刚刚说——」
「我听得一清二楚!」他眼角抽搐。「你倒是说个理由给我听听看,为什么你叫人买东西,我却得付帐?当初说好了只有医药费是我要付的吧?」
「对啊。」她淡淡一笑,也不否认。「但我要吃得好,营养充足才能早日复原。医院的伙食太清淡了,你又不炖鸡汤给我补,所以我得自己多补充一些额外的营养,不然我病恹恹地在医院多住几天,你要花的住院费不是更多?」
四海被她说得无话可辩驳。「那……你买了些什么补充营养?」
她扳指数了起来。「不多啦!两盒鸡精、一盒燕窝、几百克的人参、一罐钙片——喂,你是不是贫血?你的身体在晃呢!快点坐下来休息吧。」
「你……你干脆吸我的血补充营养好了!」
四海气得朝她嚷嚷。他不是贫血,而是被她的「营养品清单」刺得心痛如绞啦!
「说什么要替我省住院费,买那些东西的钱就不晓得是住院费的几倍了!你当钞票是我家在印的啊?!你——」
嚷到一半他突然停住,差点忘了今天他可是打算要摆脱她的,要是骂恼了她,到时候可就难谈判了。
「算了!待会儿我会去付清的。」
宝蓓有些惋惜地看着他说:「嗳,你觉不觉得自己的EQ好象不太好?人明明长得斯斯文文的,可是脾气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跟我们女人『大姨妈』来的时候差不多。」
「我……」
四海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这女人存心想气死他啊!
「是,我斗?不好,我会改进。」
他努力地一根根按平额角冒出的青筋。为了早点摆脱这个讨债鬼,现在就算她说他是人妖,他也认了!
宝蓓闻言,不禁嫣然一笑。「你真的是个好人耶!」
她突然绽放的甜美笑靥,教四海心神一」。明明笑容那么天真无邪,偏偏是上天派来A他钱的「魔鬼」
「那你面还要不要吃?」
她喝完自己碗内最后一口汤,对他那碗面露出了觊觎的眼光。
「吃!」
他二话不说便捧起面碗大口大口地吃,这待会儿可是他要付钱的,瞧这牛肉那么大一块,肯定一碗不少钱!不只要吃,连一粒渣都不能留!
吃完了面,四海去找护士付钱时,少不了心口又多淌了几摘血,所以一上车,他立刻掏出事先开好的一万元支票递给她。
「我问过了,你的伤回诊花不了多少钱,加上调养费,一万元应该是绰绰有馀,我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他边发动车子边说。「至于手提包的事,我已经拜托当警察的朋友依你的描述尽力找回,你要找就去找警察;送你回家之后,我跟你就再无瓜葛,拜托别再找我麻烦了。」
三秒钟过去,她没有发出任何抗议,四海正庆幸她还满好沟通的,头一侧才发现她又不晓得睡到阎罗殿第几殿去了,看样子她有听见前几句话他就该偷笑喽。
「真是的,就不怕被我载去卖掉?」
四海又好气又好笑地嘟囔一句。也不晓得这女人是少根神经,还是没遇过坏人,抑或是他看来真那么正气凛然?她对他毫无防备到白痴都看得出来,未免也太没戒心了。
「算了,载到她家再说好了。」
他没叫醒她,看了一眼她事先抄给他的住址便开车前往。约莫十多分钟后,四海瞧见了她家,也瞧见了熊熊大火。
「金宝蓓、金宝蓓!」
他急急摇着她的双肩,被突然吓醒的她马上头犯疼,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又怎么了?」她皱眉。「天塌下来了吗?」
「天没塌,不过你住的地方快塌了。」
瞧她一脸茫然,四海的手往窗外一指,宝蓓随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喝,漫天火光中,那栋着火的公寓不就是她住的地方吗?!
「喂!你可别往里面冲啊!」
宝蓓二话不说就急忙下车往人群里钻。四海脑里的恶魔叫他乘机倒车离开现揭,速速摆脱那讨债鬼;另一个天使却一把揪住他胸口,叫他快下车拦住直往火场奔的她。结果他的理智还没做出决定,人就已经下车去追她了。
「金宝蓓!」他钻进人群找到她,死命拉住她不放。「冷静一点!火势那么大,现在只能等消防队灭火后再说了。」
她心急如焚地挣扎着。「你不懂;那里面的东西是我仅存的——」
「再贵重的东西也没你的命重要吧?」四海打断她的话,牢牢抓住她。「别傻了!看清楚,这种火势你冲进去必死无疑。我花了那么多钱治你的伤,可不是为了想看你烧得尸骨无存!」
「我……」
他的劝说让她逐渐冷静下来,可是一想到原本已打包好要搬出的家当现下全陷在火海中!十之八九将化为灰烬,宝蓓鼻头一酸,忍不住扑往他怀里放声大哭。
「……别哭了!」
楞了几秒,四海不忍心推开她,只好轻拍着她的背哄她。被他撞伤,又遇上火烧屋,她也真够倒霉的了!
半个多小时后,大火终于扑灭!不过四层楼的公寓也烧得只剩焦黑空壳了。围观的群众还在不断讨论起火点会是哪儿,救护车来来去去运送伤患,有些住户呆坐路边,有些还抱在一起哭个不停,明明是晴朗的艳阳天,现场的气氛却比隆冬还森寒。
四海陪着宝蓓看着焦黑的屋子好一会儿,才想起下午的企划会议已经错过了时间。再耗下去,恐怕连下一个行程都要耽误了。
「那个……你节哀顺变,我先走了。」
他直觉此刻不溜必有「大祸」,赶紧挤出个他认为应该已经够诚恳的笑容,右脚一跨打算溜之大吉。
宝蓓一把揪住他衣角,哭丧着脸恻恻地盯住他。
「你——真那么狠心就这样遗弃我?」
四海一听,笑脸差点变哭脸。
「遗弃?你既不是我的亲人,也不是我老婆,别用那么恐怖的形容词好不好?」他搓着手臂猛打哆嗉。「这场车祸就算我也有点错好了,我已经付了医药费,也给了你一万元的支票,该付的责任都付了……」
四海越说声量越小。这个可恶的女人!竟然用比小狗还惹人怜爱的无辜眼光看他,非把他仅存的同情心硬揪出来是不是?!
不行,一心软他就得「破财」了!
「你……你看我也没用,我说过我其实没什么钱,你不要想赖住我,我跟你一点关系也——嗳,你这个表情该不会又要——」
「呜……」
果然,瞧她鼻头一皱,四海就知道她又要哭了,但他不知道的是——
「你怎么可以这样狠心?『你把我』伤成这样,我的现金『因为你』全部没了,连我母亲留给我的遗产不能领取也是『你害的』;现在我住的房子烧得精光,你却丢下一张『芭乐票』就想走人,简直就是没义气、没心没肝、没人性、没……」
她像孟姜女哭倒长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得惨兮兮,见者无不动容。那一句又一句不必打草稿就脱口而出的指责,顺畅得简直不需要换气。
而且她声量不大,却足以让身旁的好事者全竖起耳听得一清二楚,再一齐把鄙弃、责备的眼光全集中到他这个全世界最无辜的「负心汉」身上,彷佛他是陈世美再世,大家全想当包青天把他给「铡」了。
「先上车再说!」
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当四海瞧见采访火灾的记者也注意到宝蓓的「个人魅力」所引来的群众,正握着麦克风朝他们而来,不想上社会版头条的他二话不说,立刻抓住宝蓓飞奔上车,以最快的速度驶离现场。
「算我败给你了!」他正式举白旗投降,取来整盒面纸递给她擦泪,无奈问她:「好吧,送佛就送上西天,我就再多花点油钱载你去投靠亲友好了,告诉我地址。」
「你家的地址是?」
「台中市西屯区——」他一顿,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我什么时候成了你亲友了?你再捉弄我,就别怪我赶你下车了。」
他没那么狠,不过吓吓她也好,不然这丫头真想吃定他。
「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我只有一个在住院的弟弟,没其它亲戚了。我的朋友不多,她们也都不方便收留我,我真的无处可去了。」她水汪汪的一双大眼可怜兮兮地望着他。「钱四海,你收留我好不好?」
前天她跟熟悉的护士聊天时,聊到借住医院的事,对方提醒她,如果罗院长一破例就很难和其它有相同情况的病患家属交代,不过沅保跟罗家——多年的医病关系又不能一般而论;院长在为难之下,应该是会选择借她钱,让她另找住处的可能比较大。
宝蓓想想也是,罗院长对他们姊弟俩已经够宽容,医药费打折还三不五时让她赊欠,她再找问题为难他好象是恩将仇报喔……
本来出院后,离房东给的搬家时间还有三天,她打算回租处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拿去当铺换现金。加上她一直暗示钱四海一定要给她点「调养费」,这些钱加起来或许够她去找间最廉价的分租雅房先捱上一个月。
没想到房子烧个精光,十之八九没东西可以拿去当了,钱四海还抠得只给她一万元支票,别说租房子没指望,现在她身分证、印章丢了,银行存折大概也烧了,等这些证件办出来再去轧票,她已经饿死街头了!
她看他像是个好人,又不经意提过自己是一个人住,算算害她受伤又领不到遗产,落到如此惨况的就是他,她不先想办法要他收留她、赖着他白吃白住一阵子,就要流落街头了。
「我?!」他倒抽了一口气。
「对呀,我们认识好几天了,也算得上是朋友吧?你就大发慈悲,当做是在行善嘛!」她说得楚楚可怜。「你看看,我的手还没复原,肯定找不到工作。本来我就没钱了,现在连家当都烧得精光,多可怜哪!你忍心弃我不顾,看着我流落街头——」
「等一下!」
他把车靠边停。这种非常时刻,可不能再一心两用。
「我记得是跟你提过我一个人住,但可不代表我就方便收留你喔!虽然你的遭遇的确令人同情,但是我们孤男寡女的——」
她急着举手发誓。「我保证绝对不会对你性侵害!」
这辈子他从来没有过那么想找条河往下跳的感觉。
「你——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男的啊?!」厚,他发疯一定是她害的!「你就不怕我把你怎么样吗?!」
宝蓓眨眨双眸,定定地凝视他两秒后,突然朝他贴近。四海吓得整个身子往后一缩。
「你想干么?」真想非礼喔?
「看,」破涕为笑的她指着他说。「我主动送上门你还会吓到呢!我想的果然没错,像你这么清纯的好男人现在真的很罕见,跟你在一起我才不担心呢!」
清纯……
四海好象看见自己变成了薄薄纸片,欲振乏力地从半空中飘飘坠落。
一个已经活到了二十八岁,还在尔虞我诈的商场上打滚了十馀年,向来以精明着称的大男人,竟然被一个小女生用「清纯」这两个字来形容——
他真的快抓狂了!
「好,要住你就住!被我搞大了肚子你可不要哭!」
他故意板起脸来耍狠吓她,就不信这样她还不怕。
「你知道吗?有一句俗话是这么说的:『会叫的狗不会咬人』,你『叫』得越凶!我就越不怕你唷!」
宝蓓甜甜一笑。从十五岁开始半工半读的她,对看人还挺有心得的呢。
相形之下,四海的神色就只能以黯淡无光来形容了。
「唉……」
他长叹一声,佯装的凶恶表情立刻被她几句话给打得溃散无踪。
对啦,反正他生来就不是做坏人的料,要不然凭他的聪明才智再来官商勾结一下,台湾首富早就是他了!
「要去哪?」
四海扁嘴,不再多说便将车子重新驶回车道。宝蓓不明白他的打算,干脆直接开口问。
「还能去哪?你不是吃定我了吗?我怎么那么倒霉呀……」
他倒垂着八字眉,又哀又怨又无奈,简直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啊!
「噗!」宝蓓被他自怨自怜的表情逗得噗哧一笑。「别这样嘛!你一定会善有善报的。」
「哼,是喔。」
四海问哼一声,压根儿不信这档事。善有善报?他还是多动动脑筋,想想怎么摆脱这只小吸血鬼吧,再继续为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花钱下去,他等不了善报就会先心痛而亡了!
第三章
一栋屋龄已近一甲子的老旧砖造两层楼房,突兀地矗立在高楼林立的市区精华地段中。好在有着前庭后院的老房子占地宽广,白天阳光还不至于被一栋栋商业大楼遮蔽,看来还有几分乡间气息。
可是一到夜晚,数十坪杂乱庭园后的砖房变得阴森森的,左看右看,那味道最贴切的形容就是——鬼屋。
「这……就是你家?」
已经下了车,人都站在这都市中的「荒凉野地」里了,宝蓓还是很难想象这个打扮得光鲜亮丽、开着宾士名车,看来身价非凡的男人,竟然住在这种「古迹」里。
「不然呢?」
四海淡淡地斜瞥她一眼。问这不是废话,车都停进庭院里了,不然现在他们俩是明目张胆闯空门喔?
「你家……很有味道。」嗯,很有发霉的味道。
「进来吧。」
四海没细究她的话一息,开门按亮了灯便示意她先进屋,宝蓓这才发现屋里、屋外还真有天壤之别。
屋外看来老旧不堪,墙上的白漆大半斑驳,有些红砖都外露了,屋内却是崭新光亮的乳胶漆、简洁俐落的纸纤家具、一尘不染的原木地板。外在像是流浪汉,内在却是都市雅痞,好奇怪的屋子!会把屋子搞成这样的屋主更是个怪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