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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阿玛菲 page 9 作者:纽约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不会去想,也没什么好想的。」

  「为什么?」他还是不懂,回忆难道不是人类最可贵的东西吗?

  「就这样,没为什么。」

  没为什么?后来他终于明白,蓝彦不是在敷衍,她和他们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以至于对待生命、以及生命中所衍生的种种关系,她可以看得很浅,既不曾费心经营,也从不去留恋。

  在和蓝彦谈话之际,他们已拐过了弯,蓝彦的旧家霎时出现在他们面前。那是一栋很老旧的平房,外墙斑驳得很严重,墙边停放着一台生锈的脚踏车,脚踏车上倒扣着两三个像冰桶的箱子,他依稀能闻到从箱子中飘散出来的鱼腥味。他感到很亲切,这是蓝彦生长过的地方,是她家乡的味道,他觉得自己靠近了蓝彦的根,也彷佛更靠近了她一些。

  突然,昏暗的屋里传出了一阵小孩的笑声,跟着一个小男孩探出头来。

  「你们要找谁?」小男孩黝黑的小脸望向他和蓝彦,显得纯朴而童稚。

  「我们没有要找谁,这个姐姐以前住在这,我们只是回来看看。」叶国维蹲下身子,轻声的对小男孩说。

  「喔。」小男孩睁着一双大眼看着他,模样煞是可爱。

  「你在玩吗?爸爸跟妈妈呢?」叶国维伸手摸了摸小男孩的头。

  「我和弟弟在玩泼水,爸爸跟妈妈去渔港那边,他们说等一不会下雨,叫我和弟弟留在家。」小男孩的眼睛转向蓝彦,盯得出神。

  叶国维顺着他的眼神也看向蓝彦,她站在那,双手插在口袋里,对于他和小男孩之间的谈话,显得兴趣全无。

  「怎么了,为什么一直看着姐姐?」他问小男孩。

  「姐姐的头发为什么红红的?」小男孩疑惑的语气让叶国维发笑,想当初他刚见到蓝彦时,出现在他心里的也是这个问句。

  「因为姐姐是个很特别的人,所以头发的颜色也和别人不一样。」他笑着解释。

  「是什么样特别的人?为什么我没有?」小男孩又问。

  「对哥哥来说很特别的人。」叶国维的语气温柔到极点。

  「将来,如果你遇到一个人,她也把你当成是她特别的人,那你的头发就能变得和我一样了。」蓝彦的声音在这时突然插入。

  她的回答显然超过了小男孩所能理解的范围,只见他满腹疑问的看着蓝彦,又看看叶国维。正当叶国维欲作出解释时,天空忽然开始下起细雨,小男孩转身跑进屋里去,叶国维站起身望着蓝彦,绵绵的雨丝,像是轻柔的吻,密密地包围着他们。他站在细雨中,任凭雨丝模糊了镜片,朦朦胧胧的天地中,他只望见蓝彦在雨中的身影:心里忽然一阵激动,于是

  大力地把蓝彦拥进怀中。这世上有没有一种东西能让时间静止,如果可以,他愿意付出一切,只求留住那一刻。

  他们在宜兰待了三天,离开的那天早上,天空依旧阴阴的,绵绵细雨像下不完似的,仍旧有一阵没一阵的飘着。蓝彦带他到她以前常去的小渔港,岸边的人不多,偶尔也会有从前与她相识的人过来和他们打声招呼,不过气氛总是不很热络,往往只是寒暄个几句就离开。他和蓝彦站在港边,浓浓的鱼腥味和着海风飘来,他看着渔港里三三两两的渔船,在那儿摇摇晃晃着,他偏过头看看蓝彦,她身上一件黑衣、一件深色牛仔裤,外面还套着咖啡色的夹克,目光望着前方的海洋,迎着风雨的脸显得有些素白,将她的发色衬得更浓、更深。

  「蓝彦,妳以前也坐过这种渔船出海吗?」叶国维随口问,想知道在岸上和在海中所看到的海,是否有什么不同。

  「嗯,两三次。」蓝彦回答。

  「那是什么感觉?」

  「第一次晕到吐,后来就不会了。」蓝彦笑笑地说。

  叶国维彷佛看到了小小年纪的蓝彦趴在船边呕吐,实在叫人有些难以想象,像她这样坚强的人,竟也会有示弱的时候。

  「妳都跟谁一起出航?」他又问。

  「我爸爸。」蓝彦回答道,眼光看着海面,悠远深沉。

  「妳爸爸?」叶国维很是好奇,认识蓝彦也好几年了,这几年中,他们从邻居变成朋友,再从朋友变成恋人,蓝彦却从未提及过她的父母,他曾经好奇的想问她,却总找不到适当的时机开口询问。

  「妳从来没提到过他,他对妳好吗?」

  「差不多,没什么特别好或特别不好的。」

  他大概猜到七、八分了,在看过蓝彦和她阿嬷之间的互动后,他渐渐有些了解,蓝彦性格中对于人际关系的冷淡应该是其来有自的,算是一种遗传;或者说是自小浸淫在这样的家庭气氛中,于是对于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便看得很淡、不甚热中。

  「那你爸爸人呢?」为什么没跟她们住在一起?

  「死了。」蓝彦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彷佛只是在叙述一个不相干的事实。

  叶国维却感到万分抱歉,觉得自己好像触碰到了一个下该触碰的话题。

  「对不起。」他有些愧疚的说。

  蓝彦摇摇头。「没什么,都那么久的事了。」

  「能不能说给我听?」叶国维轻声地问,渴望知道更多关于她的往事,那些他没陪她走过的日子。

  蓝彦拉高外套的衣领,双手插入口袋中,慢慢说道:「他很爱喝酒,没出海的时候,我常常看他一个人坐在房里喝,有一天他喝到一半,砰的一声倒下去,就没再起来过了。」

  原来是这样,他终于懂了,明白蓝彦之前为什么说她很小就了解酒是怎么回事了,原来那是她生活里的一部分,从很小就一直跟着她,像她的红发一样。

  「所以妳才知道怎么解宿醉过后的头痛?」他想起那次喝酒后的早上,蓝彦煮给他喝的东西,很有效地治愈了他疼痛欲裂的头。

  「以前都是我阿嬷熬的,我在旁边看久就学会了,后来阿嬷不在家,我就会煮给我爸喝。」

  「那妳妈妈呢?」

  「我没看过她。」蓝彦伸手拢了拢她的红发。「阿嬷说她生完我后就走了,后来听说嫁给一个外国人,搬到国外去了。」

  「妳会想念她吗?」叶国维看着蓝彦问。

  「不会。」蓝彦回答得很淡漠,没有情感,却也没有埋怨。

  他听了有些感伤,默默地望着前方的海洋不语。蓝彦的生命中,那些在他看来是不幸的事,她却视为云淡风轻,在今天这个灰蒙蒙的雨天里,他的心情也像层层灰云,很沉重很沉重地压在他的心版上。

  「妳爸喝酒是因为妳妈离开他吗?」沉默半晌后,叶国维启口轻问。

  「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我妈离开他,他才喝酒;又或者是因为他喝酒,我妈才会离开他,反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是谁离开谁已经不重要了。」

  「蓝彦,是不是因为这样,妳对这里才会没有任何感情?」因为她父母的离异、因为童年里不断找她麻烦的人,才会让她这段记忆充满伤痕,让她没有热切的感觉,也不愿去回顾。

  「不是。」蓝彦回答。

  「那是为什么?」

  「重点不是好或坏,而是它已经过去了,既然如此,我觉得没有必要再去想,因为那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思索着蓝彦的话。

  「那我们之间呢?」

  「什么意思?」

  「从妳小学四年级,我们认识的第一天开始,那些过去的日子,在妳心目中是不是也同样没有回忆的价值?」

  他真的很想知道,蓝彦对于他们这段共同的过去,是不是也从容的选择挥手弃之,不再留恋。因为他心中时常想起的,正是第一次与她相见时,她斜睨他的神态,和她那在黄昏时分,如同夕阳般温柔闪耀的红发。

  蓝彦始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那天在渔港,叶国维看到的海洋失去了原有的蓝色,变成灰白灰白的,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为了海水是无色还是蓝色和他爸爸争论了好久,直到后来上学才终于了解,海洋是天空的镜子,没有自己的颜色。

  蓝彦就是他的天空,而他是她的镜子,她好,他就好。

  第六章

  日子有如白驹过隙,和蓝彦的交往,也迈入堂堂第七个年头,两人愈走愈久,他对蓝彦的感情也就愈来愈深,但纵使渴望和她朝夕相处,他仍然尊重她一切生活上的选择,不去多加干涉。本以为日子会这样无风无浪的一直过下去,却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他意外闯进她的秘密花园,这才赫然惊觉,原来生命的变数,早在他还天真地憧憬着未来时,便已悄悄发了芽。

  一天,他在医学院的餐厅吃饭,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叶国维,好久不见。」

  他转头一看,原来是以前住在一起的学长。

  「学长,好久不见,你也来这里吃饭?」他热切的打着招呼。

  「嗯,不过我吃完了,现在正要回去。最近过得怎样?我记得今年开始,你好像也要到医院实习了,对吧?」

  「对,这个学期开始。」

  「还好吧?」

  「还可以。学长你呢?」

  「我在准备明年的考试,平常除了上班,还要找时间念书,很累啊!你呢?还住在那吗?」

  「没有,我搬到别的地方了。」

  「这样啊,干脆找一天大家一起聚聚。」

  「好啊,没问题,看学长哪天比较有空,我们就约那天。」

  「那就这样吧,你慢慢吃,我先走了。」学长说着就要离开,但走没几步突然又绕了回来,「对了,你女朋友的伤势好点了没?记得提醒她两个礼拜后要回来拆石膏。」

  叶国维一楞,脑袋顿时空白一片,伤势?拆石膏?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完全听不懂!这两个礼拜来他都忙着医院的实习,没跟蓝彦见过面,但他几乎每天都有打电话给她,如果她有事,怎么会没有告诉他?

  「她没跟我说这件事,情形是怎样?她伤得很重吗?」叶国维神色着急的问。

  「啊,你不知道?你女朋友没跟你说吗?我记得大概是两个礼拜前的事了。」学长稍微回想一下,「那天晚上快十二点时,她被送来,检查后我们发现她的左小腿骨折,还有一点轻微的脑震荡,我们替她打上了石膏,在医院待两天后,她就回家休养了。」

  脑震荡?骨折?叶国维听了震惊至极,蓝彦竟然对他只字末提!

  「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他表情很凝重的问道。

  「听说是车祸,跟她一起送来的人伤得比她还重,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车祸?」

  「嗯。另外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让你知道……」学长欲言又止。

  「没关系,学长,你说。」

  「你知道马道桥吧?那里每到晚上就会有一群人聚在一起飚车,警方取缔过好几次了,这次跟你女朋友一起送来的那个人,听我们急诊室的前辈说,已经看过他很多次了,只是这次不幸伤得比较重。」

  叶国维细细思索学长话里的意思,然后再重新加以组织。

  「学长,你的意思是说,蓝彦和在那里飚车的人是一伙的?」

  「我也不敢肯定,但照情况看来,应该是这样没错。」

  听完学长的话,叶国维食欲全无,他匆促的离开餐厅,一出门口,马上拨电话给蓝彦。

  「喂。」蓝彦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是我,我有事要问妳,我现在过去找妳,妳在家等我。」叶国维的语气很冲。

  「干嘛?」

  「妳还敢问我!」叶国维大声地吼着,下一秒摔上电话,骑上他的车子。

  一路上他连闯了好几个红绿灯,以极快的速度在车阵里穿梭,此刻他整颗心都在蓝彦身上,他必须亲眼见到她,了解她伤得如何;更重要的是,他要厘清学长的猜测,他绝不相信蓝彦会和那群人混在一起!

  四十分钟后,他像一股巨浪,侵袭了蓝彦的家,掀起了一阵狂涛。

  「妳为什么没跟我说?」一瞥见她左小腿上裹着的石膏,他的怒火就跟着烧了起来,怒吼声响递整问屋子。

  蓝彦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撑着拐杖,一跛一跛地走回沙发上坐下。

  「妳怎么不说话?这几天我每天都打电话给妳,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妳却连说都没跟我说!要不是遇到学长,他跟我提这件事,我到现在都还不会知道,妳究竟当我是什么人?」

  蓝彦依旧默不作声,只是径自排弄着桌上的积木,她彷若无事的态度让叶国维更加生气。

  「妳说话啊!」他的嗓门扯得更大,声音更响,震得积木微微摇晃。

  「已经没事了。」蓝彦把抽出的积木迭在最上头,终于开口,但目光仍旧专注在积木上,说话的语气淡漠,彷佛她只是受了一点小伤。

  「没事?那妳左小腿上的东西是什么?妳真以为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还是妳以为骨折、脑震荡就像擦破皮一样,涂点红药水就没事了?」

  蓝彦没接他的话,也末作任何辩驳,只是放下手中的积木,靠上那张咖啡色绒布的旧沙发。

  叶国维瞪着她,怒气还在燃烧,丝毫没有减缓的趋势。

  「我人就在医院工作,马上就能过去看妳,结果妳在那整整待了两天,我竟然不知道,妳……」他气得声音发抖。「妳坦白跟我讲,妳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我到底算不算是妳的男朋友?我难道有天天绑着妳吗?妳自己说--我只是要求妳有什么事都应该让我知道、或者跟我一起商量,这是尊重妳懂不懂?」话说到最后,变成拉拉杂杂一大串,已经有

  些语无伦次了。

  蓝彦仍旧靠在沙发上,像块海绵似的,任凭叶国维的怒语随意攻击,也完全不为所动。

  叶国维看着她,叹了一口气后,朝她走去,蹲在她身旁,小心翼翼地拉起她长裤的裤管,仔细端详起她的伤势。

  她左小腿上厚厚的一层石膏叫他看了心惊,他伸手抚摸着它,语气不自觉地放轻柔,「还痛吗?」

  蓝彦摇摇头,状似轻松,却教他心里一阵难受。从以前就一直是这样,无论她遭遇什么事、受了什么伤,难过的总是他,而她永远是一笑置之,彷佛事情跟她没关系一样。

  「医生说几号拆?」

  「大概下下个礼拜吧。」

  叶国维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但嘴里忍不住又埋怨了起来,「妳知不知道骨折、脑震荡这种事不是开玩笑的,只要一个不小心,随时都有可能会留下不好的后遗症!妳怎么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从来就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

  闻言,蓝彦耸耸肩,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另外,我还是要说妳,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身为妳男朋友的我,竟然是隔了那么久,而且还是从别人口中才知道的,蓝彦--」他的语气软化,剩下的全是心疼。「妳到底知不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有多担心?妳至少应该跟我说一声啊,妳怎么可以当作没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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