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呸呸!没有下次了,妳听到没?不准再有下次,否则妳就搬来和我住,由我照顾妳。」叶国维突然想起还有一件事必须弄清楚,他放下蓝彦的裤管,坐到她身旁的沙发上。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要问妳,妳为什么会受伤?」他看着蓝彦,觉得她的眼神犹疑了一下。
「车祸。」她回答得简洁有力。
「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发生车祸?」叶国维继续追问。
只见蓝彦神色一敛,不发一语,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
「妳真的和人家跑去飚车,是不是?」他试探性的问。
只见蓝彦突然挪了一下位子,和叶国维之间拉开一臂的距离,接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想了想,又放回去。
「回答我啊,妳是不是和人家去飚车?」叶国维的语气有点急促。
等了许久,蓝彦终于松口承认说:「嗯,在马道桥那一晚,我的确和陈玉强他们比了一次赛车。」
听到她的回答,叶国维呆了几秒。
「妳真的跑去飚车?」他想确定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他无法想象蓝彦竟会跟新闻中被报导的飚车族画上等号!他知道她的性格独特、略显孤僻,但怎么都不至于会成为社会秩序里的边缘人--飚车,那是他想都没想到会发生在蓝彦身上的事。
「那不是飚车,我们是在比赛,那晚的事也只是一个意外。」蓝彦解释道。
「那和飚车有何不同?妳告诉我,一个意外……一个意外就让妳骨折加上脑震荡,更不用说那个陈什么强的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如果再多几个意外,你们是不是要连命都给赔掉了!」叶国维气急败坏的说着,他不了解这么严重的事,蓝彦为何说得好像无关紧要一样。
「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他们混在一起的?」他的脸一沉,板着一张严肃到近乎可怕的脸。
「高一。」蓝彦慢条斯理地回答道。
「高一?」叶国维简直不敢置信,这比刚才她对他承认的事还叫他震惊,他万万没想到她从那个年纪就开始接触这一切,而他竟然完全不知情!亏他自认比任何人都还要关注蓝彦,但不管是她抽烟还是飚车,这些她所学会的林林总总、狗屁倒灶的事,他全都没有发现到。
起身离开沙发,叶国维走近落地窗,背对屋内而立的背影显得沉重且心事重重,今天对他来说,无疑是个大震撼,有太多事情他必须好好想想。
沉默片刻后,他转身看着沙发上的蓝彦,目光像一把沉沉的剑,欲划破所有的掩藏,直探她的内心,他无法再忍受他们之间存在着这么多的隐瞒了!
「这几年来妳一直和他们混在一起?」他问。
「我很久没去那了,那天晚上是因为已经答应人家,所以才会去。」
听到蓝彦的回答,叶国维怒气又起,语调不自觉地提高,「答应人家什么?妳把话说清楚!」
「陈玉强抓李秀文他们开刀,要他们插花,输一趟十万,所以李秀文来找我帮忙。」
「那之前呢?」
「之前的事没什么好说的。」
「什么叫没什么好说的?」耐不住脾气,叶国维吼问道。
蓝彦难得叹了一口气说:「我高中那个时候,因为工作认识了李秀文,是他带我去马道桥的,看久了,就开始下场和陈玉强他们比赛,事情就是这样。」
「李秀文就是那次我在火车站前看到的男孩子是不是?是他教妳抽烟的?」
「那么久,我不记得了,你也不用想得那么复杂,那不过就是一种街头赛车,不是你想的那种坏事。」
「坏事?妳真以为我在乎的是那个吗?妳到底知不知道我在乎的是什么?我在乎的是妳的安全!妳所学会的这些事没一件是好的,妳到底懂不懂?」叶国维说得激昂,心情的巨大起伏让他顿感疲累。
他靠在窗边的柜子,瞪着蓝彦,片刻后再开口,语调已变得沉重,看着她的眼神也转为忧伤。
「现在想起来,我是不是应该怪自己不够关心妳,因为我花太多时间在自己的事情上,所以才会连妳做了什么事、认识了什么朋友,全都不知道。妳阿嬷死后,我没有好好地关心妳,事情才会变成这样对不对?」
「你想太多了,我没跟你说的事,你本来就不会知道。」蓝彦淡淡的说。
「是这样吗?」叶国维反问,镜片后的双眼幽幽的望着她。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她接下去说的话会有如平地里的一声雷,带给他更大的震撼。
「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蓝彦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
她鲜少用这种口吻和他说话,他有些不安,于是小心翼翼的问道:「什么事?」
「我和英国JBL车队谈好了,下个月就要签约。」
叶国维摸不着头绪。
「什么JBL车队?什么签约?妳到底在说什么?」
「从明年开始,我要替JBL车队跑英国福特方程式的赛车比赛。」蓝彦将话说得更明白些。
闻言,叶国维一楞,整个人像挨了一记闷棍,久久无法言语。
气氛彷佛一下子冻结成冰。他看着蓝彦,不敢相信她会如此对他,没有事先跟他商量,就私自作了这项决定,他既已不愿意她去颓车,又怎么可能答应让她去参加时速两百多公里的赛车比赛。
「我不答应。」他两眼直盯着蓝彦,口气冷静而强硬。她疯了吗?还是她觉得自己的命太廉价,能让她这样随便拿来赌?
「叶国维,你错了,这是我自己就可以决定的事,你无权阻止。」蓝彦平静地说道,语气里全无退让的打算。
「那我算什么?我既然是妳的男朋友,我就有权阻止妳去做危险的事!更何况妳事先完全没有询问过我的意见,妳这样做对我公平吗?」
「没有什么公不公平,这是我自己的事。」
「我说过了,妳别想,赛车风险太大了,我不可能同意的。」
「赛车当然有风险,但没你想得这么可怕,会发生意外的只是少例。」她试图让他了解。
「我不管是少例、是小意外,还是怎样,我不能让妳冒这样的风险,一丁点都下行!妳以为我不知道赛车是怎么回事吗?要开着时速两百多公里的车比赛耶!妳去路上随便抓一个人来问,看有没有哪个作人家男朋友的人会同意自己的女朋友去从事那种危险的工作?今天妳不在乎,可我在乎;妳不怕万一,但我很怕,妳打消这样的想法吧。」与蓝彦相处这么久,这还是他头一次用这样专断的语气去干涉她的事。
「站在我的立场,我只知道这是个很难得的机会,不是所有人都能这么幸运,有机会做自己想做的事。」蓝彦的言语中在在都显露出她的坚定。
「那我的立场呢?妳就不用管了吗?蓝彦,我能了解妳很喜欢赛车,妳也从不怕,这些我都知道,但现在害怕的人是我,因为那个『万一』的代价实在太大了,妳能不能也站在我的立场为我想想?」叶国维软硬兼施,试图对蓝彦动之以情。
「对不起,我做不到。」
「做不到妳也得做,妳以为我阻止妳是为了我自己吗?这会不会太好笑,妳的命我比妳还在乎!」
「我不知道你是为了谁,但如果你是真心为我想,你就应该会了解,这是我真正想做的事,而且对我来说很重要,那是我一直在努力的目标。」蓝彦平静地重申她的想法。
听完她的话,叶国维一软,感到前所未有的颓丧。
「不知道我是为了谁?我没认真为妳想?妳是这么认为的吗?」他自嘲地笑了笑,「蓝彦,妳真自私,对我说的话也够残忍。」
气氛于是再度僵住,蓝彦重新玩起桌上的积木,很快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移转到那上面。叶国维看着她,心里突然怨恨起她来,她分担不了他的忧愁,正如同此刻他分享不了她的快乐一般,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他和蓝彦之间的距离,远比他所想的还要远。
秒针移动的声音在沉默中彷佛清晰了起来,滴答滴答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夕阳一寸寸的斜进,屋内顿时成了两个世界,一明一暗,重迭的是他与蓝彦的影子,却不是他们的心。
「叶国维,」蓝彦突然抬起头看着他。「我们公平点吧,照例你抽一根,如果没倒,就算你赢,到时我会答应你,放弃签约,不再赛车。」
叶国维看着她,她眼里一片澄净,再看向桌上摇摇欲坠的积木,他知道她想跟他赌一把,但她错了,他和她不同,他永远不会把她的生命安全拿来当筹码,因为赢的机会或许大,但输的代价他付不起,于是他走到桌前,挥臂一扫,积木顿时倾倒,四处飞散。
叶国维站在桌前盯着坐在沙发上的蓝彦,口气严厉且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说道:「我不是三岁小孩,我分得出轻重,要我用这种方法来处理我们之间的歧见,等于拿妳的安全作赌注,我做不到。所以蓝彦,要嘛妳就说服我,要嘛妳就放弃这个念头。」
蓝彦弯身拾起掉在地上的积木。
「我以前就跟你说过,这是我将来想做的事。」她双眼直视着叶国维。
「以前是以前,我以前也想过要当发明家,但现实和愿望是两回事啊!」
「你说的没错,过去那或许只是我个人的一个念头,一个又小、又不成形的愿望;但后来我脱离街头赛车,我到练习场工作、我参加比赛,我做了这么多,终于被我等到一个机会,你说我能放弃吗?我告诉你,不可能,如果你真是为我好,就支持我,叶国维。」
相识那么多年,这是她第一次以这样略带激动的口吻跟他说话,赛车当真让她那么执着?
「如果我执意反对呢?」他问,仍旧不愿意轻易让步。
「那么很抱歉,时间一到,这个约我是一定会签的;至于你,不管你最终的决定是支持或者是反对,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因为那绝对不可能改变我的决定。」蓝彦的语气转为冷硬,显得十分陌生。
叶国维看着她,觉得她言语中的冷漠,登时像一只锐利的冰柱,直直刺进他心里。
「是吗?对妳不重要?」他哼了一声,嘴角再度露出轻笑。「妳现在只需要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他语气很轻,目光探进她双眼。「告诉我,在妳心中究竟有没有我的位子?」
蓝彦看着他许久,末了吐了一口气,据实以告,「有,但不足以教我为你放弃一切。」
叶国维心里一痛,她的坦白很轻易地就刺伤了他,原来这就是爱情,没有所谓的公不公平,他爱她这么多,为了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到头来她还是执意走自己的路,惯于一个人生活,不在乎里面有没有他。
头一遭,他真的恨她。
「很好,妳成功的让我死心了。」他的眼里闪过一抹痛楚。「蓝彦,妳知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痛恨过妳,痛恨那天妳在这答应和我交往、痛恨一开始在门口遇见妳,我真希望妳从来没有搬来过,我们也从未认识过。」
话一说完,他转身离开,铁门被他大力扣上,砰的一声,在傍晚的公寓里,声音久久不散。
那天晚上回到家,叶国维整夜未眠,不断地想起蓝彦说的话,想到她的坚决、她的冷硬,以及自己离去前撂下的话,想着想着,思绪不停的绕着,于是黑夜成了巨大的电影院,所有的片段就像里头不断放映的电影,他是唯一的观众,只有寂寞跟夜晚冷凝的空气,缓缓地降落在他微凉的心田上。
隔天中午,叶国维接到一通电话,是他妈妈打来的。
「阿维,有一件代志你今仔日要和妈妈说清楚。」电话那头传来他妈妈询问的声音,口气十分严肃。
「妈,什么事?」他心不在焉的问着,眼睛仍旧盯着桌上的原文书,但心思同样不在那上面。
「昨天你是不是有返来过这?」
闻言,叶国维心神一敛,回答得很小心,「嗯。干嘛?」
「人返来是按怎没进来自己的厝里?」
叶国维没说话,但已料到他母亲接下去要说的话应该不会太好听。
「你没返来却跑去别人家历里对不?张太太讲给我听,我才知影,你昨天在这大声小声,你给我讲清楚,你们两个是啥米关系,你这个囡仔实在很黑白来!」
「没什么啦,妳不要听张妈妈乱说,妈,我要读书了,有什么代志下次我回去再说。」叶国维试图改变话题,逃避他母亲的追问。
「不行,你今仔日一定要给我讲清楚!你以前就不时跟伊黏做伙,我想说你读大学后可能比较会想,谁知影你不但继续跟伊勾勾缠,而且愈做愈超过,我以前给你讲的话,你是按怎拢不听,你是存心要给我气死喔!」
「妈--」叶国维在电话这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母亲的反应让他备感压力,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
「阿维,我跟你讲过,楼下那个姓蓝的个性不好,一个女人四处黑白娆,形啥米体统,我是为你好,我的话你要听,你要交女朋友,妈妈袂反对,你在大学随便捡一个卡正经的,妈妈袂讲啥,但是那个姓蓝的不行,我不答应!」
「妈,蓝彦不是妳说的那种女孩子。」听到有人这样说蓝彦,纵使是自己的母亲,他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
「我甘叨位说不对?每一次我若看到伊那粒红头,我就感觉真刺目,历边头尾谁不知影伊每一日都娆到很晚才返来。」
「好了,我知道,妈,我真的要读书了,有事改天回家再说。」他语带疲惫的说。
结束和他妈妈的谈话,叶国维拔下眼镜,合上课本,趴在桌上,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压得他快喘不过气,他突然觉得很累,也许是昨晚没睡好,于是他逼自己小睡一下。一觉醒来,已经接近四点,他打开课本,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突然他像决定什么似的,拿起披在椅背上的外套,走到屋外,招了一辆计程车,往家里方向去。
「吃饭了没?」进了屋,他看着蓝彦问,语调平淡,失去了以往的热度。
蓝彦摇摇头。
「妳把东西收一收,这两个礼拜妳到我那里住。」
蓝彦没拒绝,一拐一拐地走进房里,拿了一个旅行袋,跟叶国维坐上计程车,回到他租的房子。
接着两个礼拜,叶国维在出门之前,便会在桌上准备一份早餐,中午和晚上再从外面买便当回来;另外他还买了一个炖锅,且天天去市场买新鲜的大骨回来煮汤给蓝彦喝。但这两个礼拜来,他几乎没和她说上什么话,往往只是他读他的书,蓝彦则在一旁做她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