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嬷,你也要多吃点!”吕方齐也夹了一筷子的白萝卜炒香菇回敬奶奶。
“好!好!”奶奶笑得合不拢嘴。“你现在工作得怎样了?还顺利吗?”
“还可以。”吕方齐答得简洁。
奶奶满意地点点头,“你可要帮你合洲叔顾好公司,千万别出什么差错才是!”
当年要不是合洲他父亲,也就是她表哥的雪中送炭,恐怕她在丈夫意外过世后,早就和两个孩子饿死在街头了!后来就连方齐他爸和姑姑都是靠萧家的资助才有办法跟一般孩子一样受教育、上大学,甚至方齐他姑姑出国念书的费用,也是萧家无条件帮助的。这样的天大恩情,她这辈子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如何报答才好。所幸十多年前合洲看上了方齐他爸的才能,要他进公司帮忙,这才让她寻得了一个报恩的大好机会。因此她总是谆谆告诫着儿子,要他尽心尽力帮合洲管好公司,不能稍有懈怠。现在方齐继承了他父亲的工作,她也是一样地告诫着他。
“我会的。”吕方齐笑着回答。
奶奶是个非常传统的老式妇女,所受的教育都是以前农业社会所看重的忠孝节义、受人点滴当涌泉以报那一套。对于欠萧家的恩情,她是念兹在兹地不敢或忘,当然也希望他们这些子孙能像她一样知恩报恩,可是……
不经意地抬头看看吊钟上的时间,六点三分。从他离开台北至今已有七个小时,在这七个小时里,他的手机没响半声……
吕方齐心中不禁已有了最坏的打算。
第九章
四天的假期过得太快,快得让吕方齐与江茱萸还来不及细细体会,便又回到了台北。
冬天的日出来得迟,清晨六点起床时,天还未亮,犹是暗蒙蒙的一片阒黑。
“阿齐?”怀抱中猝然失去大暖炉,江茱萸迷糊地睁开眼,“六点到了吗?”
才刚下床的吕方齐听见妻子的轻唤,原已走到更衣室的脚步又踅回床边。低头看着妻子整个人缩在厚厚被子里的模样,他低低地笑了,“有那么冷吗?”
“唔!”她咕哝一声当作回答。
全世界恐怕只有他看得到她这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吧!他突然想到。
在外人面前的她冷若冰霜且沉默寡言,可是只要一到他跟前,她那隐藏得极机密的迷糊、傻气、任性就都一古脑儿地跑了出来。
她会跟他吵闹、跟他撒娇,生气时会咬他、高兴时会吻他,有不满时会嘀嘀咕咕地念他,难过时会躲在他怀里哭,顺便把眼泪、鼻水糊在他身上……
更重要的是,她爱他。爱会骂人的他、爱会咬人的他、爱老是欺负她的他、爱双面人的他……
想到她在浴室里的告白,他嘴角不禁勾起得意的微笑。
她爱他的事实他早在她大学为他多修会计这一门辅系时,就隐约猜到一些,只是那时他实在怀疑她怎会爱上一个压榨她的男人,甚至还一度以为她是被他虐待过度脑袋傻掉了,直到后来发现她对他的吻毫无抵抗力后,他才逐渐接受这项事实——这个傻女孩爱上他了!
因为爱他,所以能忍受他一切无理的要求;因为爱他,所以选择会计当辅系;因为爱他,毕业后她舍弃已录取她的研究所改到鸿洲上班。
她以为他真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吗?吕方齐摇头笑叹。
两年前他的突然病倒显然让她心有余悸,事后也才会毫无预警地挑会计做辅系。想来当时她就已打定主意毕业后要进鸿洲吧!因为她主修的是植物,而若没有半点商业知识,是不可能被鸿洲录取为正式职员的。
她想进鸿洲帮他,像许幸和大贵一样地在他手下做事,帮他分忧解劳。
顾忌到他在鸿洲的身份地位,所以婚前她向他要求将他们的婚事保密,好让日后她在鸿洲工作不会绑手绑脚,同时也兼顾到了她的傲气。她的骄傲不允许她有依赖他的关系升迁、受重视、受礼遇的可能。
虽说她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但若非早臆测出她的心思转折,他是绝对不会允许她说要隐瞒起两人是夫妻的事就隐瞒的。
公司里有人欺负她他也知道,甚至是谁他都一清二楚。虽然对于那些基于各种穷极无聊的原因欺负她的女人,他是挺讨厌的没错,不过不可否认的,他也曾希望她们的排斥能让茱萸知难而退,打消继续待在鸿洲的念头。所以即使他对茱萸在会计部的处境心知肚明,却从不曾暗中干预过。可是显然他的小妻子比他的估计来得有韧性,不但待了下来,在工作上更是表现得相当出色。
他看过几份她经手的报表和文件,老实说,她真的做得挺不错的。可见她当初在修会计学分时,是真的用足了心在学习的。
但尽管她再用心,他还是不认为让她待在鸿洲是个好主意。
“你不是要下楼去游泳吗?”江茱萸躲在被窝里眯眼往外看。
按照往例,今天他的晨运是到大楼一楼的室内温水游泳池晨泳,怎么却坐在床沿发呆?
“你要跟我去吗?”很难得的,他提出了邀请。
她忙摇头,“不要!”她是个旱鸭子,到了泳池也只是玩水而已,根本算不上是运动,那还不如不去。
“你最近很懒哦!”他隔着被子拍拍她浑圆的屁股。以前偶尔她还会早起陪他作运动,但近来却几乎没有过。
他的指控让她不服气地嘟囔,“你还敢说?”
“为什么不敢说?难道这是我的错?”
她小脸冒出了被窝,冷冷地白他一眼,“不是你是谁?”
“瞪我?”他蹙起浓眉,伸手掐住她双颊,“嘿!说清楚!我哪里错了?”
拍开他的手指,她委屈地抚着被掐红的脸,“要不是你说什么冬天天冷,热量消耗不足,所以每天晚上……”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脸也越来越红。
终于弄懂她的意思,他邪邪地一笑,“所以每天晚上老找你一起运动,好消耗热量,所以才让你早上没精神?”
“你还笑?”她羞得直嘟嘴瞪他。
“要我不笑可以,陪我作运动。”
“我又不会游泳,下去做什么?”她傻呼呼地认为他还是想找她一起游泳。
他挑高了眉,诡异地盯住她,勾起了嘴角。“谁要你去游泳的?”
“不去游泳那要干嘛?”她依旧迟钝得可以。
“干嘛?”他笑得可淫荡了,“当然是……”他慢慢地爬上床,出其不意地钻进被子里,在她的尖叫声中回答道:“找你作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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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们“运动”结束已是七点零五分。
换好上班所穿的浅蓝色套装,江茱萸缓缓走到厨房。
淡淡的食物香味窜进了她的鼻息,望着丈夫在锅炉前忙碌的高大背影,一股莫名却强烈的幸福感倏地袭上心头。
她得承认,她有一个超级恶劣的情人,却也有一个完美无瑕的丈夫。
究竟自己是何时爱上他的,她已经忘了,也许是第一眼,或者是在他开始恶整她时。总之不会太晚,因为她太清楚自己认识他多久,就已爱他多久。
当她惊觉自己竟然对他这个恶魔动了心,那种直撞进心头的震撼及难以置信是绝非笔墨能形容的,一度她还怀疑过自己是否就是人家常说的被虐待狂。
为什么会爱上他?他既恶霸又暴力,喜欢威胁她,生气的时候阴沉得可怕,还老在别人面前装好人,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值得她倾心的地方。这样的男人凭什么吸引她?难道就只为了他长得帅、真心微笑时很迷人、身材棒得筒直是个标准的活动衣架子?还是他有钱、有能力,是个让所有女人趋之若骛的金龟婿?
她怎么想也想不通,直到有一天,他请贵哥在“莱园”吃饭,心血来潮顺便找她当陪客,等菜一上桌,她顾忌到自己不能吃化学调味料,而迟迟未动筷,没想到坐在她身旁的他竟低声说:“吃吧!我吩咐过了,用的全是天然鸡精。”
当时那一句话,远比她苦思再久都还要有用。
原来,原来她是爱上了他不算体贴的体贴!
刚当上他的管家时,她还不太会做菜,常常把菜炒糊了、把肉烧焦了,甚至不知道菜里除了盐巴外,还要放味精调味。可是他不但从不曾抱怨,每次吃饭还总是捧场地把菜吃光光……他是常欺负她,但从不曾挑她真正的缺点嘲笑她、捉弄她。后来她逐渐领悟到,他之所以爱惹她生气,其实只是想看她卸下冷冰外表后,情绪失控的气急败坏模样而已。
从小,她的性子就是冷冷淡淡的,不爱笑、也不爱说话。即便是面对最亲的父母兄弟,她仍是这个样子。若不是遇上他,激出了她个性里隐藏起的另一面,让她知道自己也是会生气、尖叫、大笑,也是个有情绪的人,她还真要以为自己就会像个木头人般过一生了。
感谢上天让她遇到他。她衷心地想。
低沉的笑声穿透她的思绪,引她回过神来。“你傻笑的样子挺可爱的。”
他的嘲笑令她立刻收回了刚才的感谢。他的优点永远没他缺点多!
“还站那儿做什么?你再不吃早餐,上班要迟到了!”他边端菜上桌边催促道。
“哦!”他的话让她下意识地蹙起柳眉,虽然隐约觉得不对劲,但还是乖乖到餐桌旁坐好。
突然她瞄到桌上的便当盒只有她的,“阿齐,你今天不带饭吗?”
“我中午时不会在公司。”
“跟客户吃饭吗?”她没发觉他的答非所问。
他脱掉围裙,坐到他的位子上,“快吃吧!粥要凉了!”
“阿齐!”她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
“嗯?”他低头喝了口清粥。
“你今天早上怪怪的。”
他挑起浓眉,“是吗?”
她用力点头。“以前你从不催我吃早餐,也从不催我上班!”他反对她到鸿洲上班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你太敏感了吧!该不会——”他忽然勾起一抹邪笑,“我刚刚没把你喂饱,所以你才找我碴?”
“哪、哪有!”她涨红了小脸反驳。
“没有吗?”他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不跟你说了!”她轻啐了声,低头乖乖吃她的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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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洲叔?”吕方齐难掩惊讶地看着一大早就出现在他办公室的萧合洲。“你什么时候回国的?”萧合洲淡淡地笑了笑。“昨天回来的。”
“昨天?怎么这么突然就回来了?亟亟他们连声通知都没有。”吕方齐放下手提皮箱,将脱下的西装外套往壁橱里挂好。
“是我临时决定要回来,而且你不是在休假吗?为了不打扰你和茱萸,所以我要亟亟他们先不要通知你。”舒适地半坐在沙发上,萧合洲的眼光随着吕方齐走动的身影移动。“你这次带茱萸去哪儿玩?”
“我们没去玩,只是回老家看看阿嬷和爸,回程时顺道去茱萸娘家看看。”吕方齐边翻动办公桌上堆积了四天的文件,边回头笑道。
“表姑和表哥的身体还好吧?”
“都很好呢!对了!洲叔还是喝冻顶乌龙吗?”
看他作势似乎要亲自出去茶水间泡茶的样子,萧合洲不解地问道:“怎么许秘书她们不在吗?要你自己泡茶?”他记得吕方齐除了主要秘书许幸外,还有四个负责跑腿的助理秘书,怎么泡茶道等小事还得他亲自动手?
吕方齐闻言笑道:“现在才八点,还不到他们的上班时间。”
是啊!他差点忘了他就是想趁上班前将事情解决的!萧合洲蓦然想起。
“那就不用忙了。方齐……”即将开口的话题让他不安地咽了口唾沫,“你担任总裁特助已有七年了吧?”
敏感地嗅到了一丝不对劲,吕方齐笑容微抿,“洲叔?”
“这次我们能成功的与格林集团合并,真是多亏有你。”萧合洲慢慢站了起来,原本就已严肃的表情中多了一份难以察觉的毅然决然。“其实严格说起来,我们鸿洲能有这样的成绩,方齐,你功不可没啊!”
对于他的赞许,吕方齐沉默以对。
故意忽视吕方齐不寻常的静默,萧合洲径自说着,“这一年年的看着你不断用心经营鸿洲,全心全力开拓鸿洲的国际市场,先是日本,再来是东南亚、美洲、澳洲、欧洲、大陆……我办不到的,你都替我办到了!方齐,我真的庆幸有了你这员不可或缺的大将——”
“洲叔!”吕方齐倏然打断他的话。“你想说什么?”他不是傻瓜,萧合洲一大早就到他的办公室来,绝不光是来这儿表扬他过去的贡献。
萧合洲被他这么一问,停下了喋喋不休的嘴,望向吕方齐的眼中多了一份只用于敌人的锐利与防备。
吕方齐一凛,心中顿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在他放假的这四天里,鸿洲恐怕早已历经了一场人事大调动吧!而他总裁特助的职位应该也是在调动之列。
随着心头的领悟,吕方齐卸下了温厚晚辈的面具,不再掩饰那天生的霸气与阴沉。“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虽不愿承认自己竟会害怕一个后生小辈,但萧合洲乍见他两极化的改变,背脊确实倏忽窜起了阵阵凉意。
他实在无法想像,在同一躯壳的外表竟会因气质的转换而判若两人。
一样的身材、长相,甚至同一副眼镜、同款发型、同个打扮,可现在,任谁也不会相信他眼前这个阴森邪气的陌生男人,竟就是十秒钟前那个看来白净斯文、彬彬有礼、一派书生模样的吕方齐。
再一次,他为自己没能提早发觉出他蕴藏在温文外表下的深沉而战栗不已。这样一个浑身均是凌人气势的男子,绝无法久屈人下,迟早他会图谋起鸿洲!
顿生的压迫感让萧合洲勉强自己露出浅笑。“你没做错什么,只是我考虑了很久,决定升你为副总裁。”
“副总裁?”毫无实权且随时可能被裁撤的副总裁吗?“那晟晟呢?”
“你和他并列为副总裁。”没发觉到自己在他无言的直视下淌了一身冷汗,萧合洲显得有些局促地补充,“想想你父亲和你为鸿洲贡献了那么多,鸿洲今日的成就都靠你们父子了!这十几年来,除了阳明山那栋宅子和几家子公司外,你们说什么也不肯再接受我其他的馈赠,因此我才想将你由总裁特助升为副总裁。”
吕方齐的面无表情显得分外深不可测。
努力想在他面前维持自己身为长辈的威势,可是萧合洲却发觉越来越力不从心,就连说明听来都像商量。“方齐,我让镇学接特助的位子,让淙佑接峤贵的总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