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死了、饿死了,快给我弄些吃的来。」
外音侵入,傲澐凌回过神,和祁风一块将眼神转向外。
「弄吃的?要起灶吗?」
听见脚步声靠近,傲澐凌背脊拱起,像只待战的野猫,偏过头却看见祁风好整以暇的模样,眼神里未现慌张。
哼!她轻蔑地想,果真是个作贼的材料。
「你疯啦!等灶起好之后我也要被饿死了……」两双脚移往大木橱方向,「快找找,剩菜剩饭、馒头腌酱瓜什么都成的。」
窸窸窣窣一阵之后是满足的啃咬,接着是含糊的说话声。
「真要命!说出去没人会信,几百个人夜里轮班不能睡,就是为了看顾着一匹马!」
「嘿!你猜猜,三当家这一次会不会估错?那『飙风怪盗』真有可能为了一匹马而自投罗网吗?」
「我不知道耶,可如果是我,我是肯定不会来的……」
身后炉灶传来异响,正在吃馒头的两人想回头却觉颈上一凉,没敢动,各自感觉到了一股森冷刀锋贴架在脖子上,两人手一颤,没啃完的半颗馒头就这么落到了地上。
「我的马呢?」
夜魅似的罗剎冷音问了。
「在……在地牢里。」
咚咚两响,两个人同时被击晕了,此时祁风才有时间回头瞧,瞧那因着他的突然出击而来不及应变,被整个人拉撞上灶壁,正在吃疼地揉额爬出灶的傲澐凌。
他蹲下,用着强忍笑意的眼神审视起面前那根小黑炭,以及她额头上的一颗黑色大肿包。
他伸手想为她揉散肿包,却被她毫不留情给拍掉了,他笑笑想张口却让她先行警告。
「如果你是想问我还好吗?我会要你……」她愤恨地一咬牙,「给我闭嘴!」
接着他们来到地牢外头,那里看守的人果然不少,就在傲澐凌还在思考该如何奇袭时,祁风竟然未先告知就将她给推了出去。
一个猛踉跄,小黑炭儿登场。
就在一群人张大嘴想叫,当是见着了「黑色女鬼」现形之际,祁风已动作迅速地窜出,并将那些人给一一点倒,他动,她也得跟着动,勉强出手帮他撂倒了几个人,就在此时,远处突然窜出了火舌嘶响,接着是红光蔽天。
「那是什么?」她一脸困惑的问道。
他得意一笑,「那是我刚刚在畜厩房那儿安下的宝,时候一到就会自动喷出火苗,秣槽里多得是易燃草料,想必此时大部分的人都赶着去救火,而没时间过来看紧赤霄了。」
「哼!你的宝可还真不少。」她讥讽道。
「那当然!」他笑着点头,拉起她的手,眼神若有所思着,「因为我识宝。」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马势如风,划破了夜幕。
那成功地将马儿盗出「阔刀盟」的祁风载着傲澐凌驰骋,远远地甩脱了身后追兵。
她坐在他身后,听见了他得意的朗笑,听见了赤霄兴奋的嘶叫,还听见了一路上一人一马小别重逢后没间断过的交头接耳。
变态!
无聊!
她以为自己说得很小声,却还是让耳尖的他给听见了。
「女人要量大,别这么爱吃醋嘛。」
「谁在吃醋了?」他有病吗?
「当然是妳呀!」祁风回头得意一笑,粲出了一口亮牙。
「你疯了!我那未来夫婿滥施博爱时我都没在意了,我会去同一匹马吃醋?」
「既然妳那未来夫婿滥情乱爱,那妳还要嫁给他?」他换了话题。
「滥不滥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够符合我需要的条件,为傲家传宗接代。」
「传宗接代?」他嘲弄地哼笑,「敢情这就是身为古墓少主的头条要务?」
「你觉得很无聊吗?我却觉得不!」傲澐凌冷冷地顶了回去,「事实上,这就和你自以为盗宝是在帮助世人一样,只是各有各的坚持及特殊认定罢了。」
祁风没作声,似在思索,片刻后他耸肩无所谓地笑了。
「一人退一步,妳认可我的,我也无所谓妳的,看在妳这回没故意捣蛋,让我顺利救出赤霄的份上,就让咱们彼此互祝对方成功吧。」
「那么接下来,咱们该做什么呢?」她也不想再和他口水战了。
「夜已深了,妳又想做什么呢?」
他故意拖慢声调,让一句原是平凡无奇的问句,变得有些暧昧了。
她只是装作没听到,「你的事情既已办妥,那么,我想要回古墓了。」
「回去干嘛?」
「拜堂!」她冷冷地吐出两字。
「妳还是念念不忘着想要拜堂?」祁风语带讥诮,「妳不觉得一女二男同时拜堂兼入洞房,是一件挺诡异的事吗?妳想拜堂,好歹也得等咱们的『僵局』破解了之后吧?」
还有,他必须向自己承认,他真是愈来愈不喜欢从她口中听见「拜堂」两个字了。
「就算不拜堂,也应该把事情说个清楚吧。」
「说清楚?我们自己都不清楚了,又如何让人清楚?」
「我不管!总之先回去再说。」
「然后呢?」
「然后你陪着我暂居古墓,直到想出办法来。」
「我不要……」祁风一脸没劲,「我全身都是关不住的好动骨头,别说住坟墓,就是连皇宫也关我不住的。」
「那你……」她冷嗓以对,「又想怎么办呢?」
「我知道一个世外高人,他懂得很多玄奇诡术,甚至还能解苗疆蛊毒,我们去找他帮忙,但在那之莳……」他故意回头,上下审视着她,「咱们得先把妳这身小黑炭的外貌给处理一下,免得吓坏了人。」
傲澐凌不悦地瞪他,「既然你心中早已决定了下一步,刚才干嘛还要问我?」
他回以一笑,「问妳,是表示尊重,但事实上我知道我所作的……」
她和他同声同气说出下一句:「是对我们两个都好的决定。」
他故作讶然地赞美她,「聪明!妳怎么知道我要说的是这一句?」
她懒得理他,拜托!这句话他天天挂在嘴边,她能没听见吗?
两人莫名其妙被迫时时相处,三步不离,原先是对彼此都不服气的,但总得有个带头的才好办事,傲澐凌虽是个主见甚强的女子,但在吃过几次嘴上的亏后,自知没这家伙口舌便利,为免自讨苦吃,渐渐地也就懒得再去反对他的决定了。
不过他说得也没错,到目前为止他所作的,还真是对他们都好的决定,是以她也就不想再去过问,这会儿他们究竟要上哪里去了。
反正他自有本事将一切打理妥当,她只要负责面对结果就行了,这和她从小到大习惯了的生活方式截然不同,但她似乎已经被带懒、被宠坏,毕竟,有个人可以倚靠,可以托付,可以相信,可以放心,可以不用去动脑筋,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赤霄继续撒蹄,随着马匹驰骋的规律运动,困意逐渐席卷上来。
她毕竟没当过偷儿,更没过过夜生活,在祁风感觉出腰上那双小手一下子松一下子紧后,他回头一看,突然一个伸手使劲,将原是坐在他身后的傲澐凌给拉至他身前。
「你在做什么?」
他的动作惊醒了她,顿时所有瞌睡虫一只一只地跑光光。
「在做能让我们安全点的事情。」
「什么意思?」
「妳在打瞌睡!」他边出声指责边伸手弹她额心,「如果妳当真睡到摔下马去,那么接着就该轮到我要倒楣了。」
「我不要坐在你前面。」
傲澐凌在他怀中不自在地挪动着,总是觉得这种坐法不太妥当,她压根就不该和个陌生男子有着这么多的接触,尤其,他们又是互相讨厌对方的。
「对不住,为了我的人身安全,妳没有选择的余地。闭上眼睛吧,一会儿之后妳就会习惯了。」
不可能!
傲澐凌在心头冷冷回应,她一辈子都不会习惯靠在不是自个儿夫君的男人怀里的。
但她前一刻还在信誓旦旦,下一刻,瞌睡虫又一只只地跑回来和她话家常,月娘依旧,夜风婆娑,没多久她就睡沉在他怀里。
在感受到怀中人儿身子变沉偎实后,祁风低下头,看见那张虽是乌漆抹黑,却可爱且毫不设防的睡靥,他微微前倾,嗅着了她身上那股惯有的淡香。
赤霄仍在奔蹄,月娘仍在微笑,他的眼神却好半天移不开她那张黑漆漆的脸庞。
他收臂将她更环紧了点,一来是怕她睡得不舒坦,二来是怕她着了凉。
一股方才躲在灶下时曾涌出的温柔情绪再度溢满他的胸口,他被迫发现,这个一开始被他视作是大包袱的女子,不知是在何时悄悄变了质的,竟变成了个甜蜜的负荷。
「真是可惜!」祁风轻轻出声,对着胯下的赤霄说:「她是个太有责任感的古墓少主,否则……」
他在那睡熟了的可人儿头上发出真心叹息。
「我们也许可以将她盗回家里好生收藏,世人未说谎,在那古墓里,当真有宝,而我,向来识宝兼爱宝,但赤霄,我也知道女人是不能收藏的,她们可以前一刻爱得笑死你,下一刻胡闹得烦死你……我要当风,自由不羁,所以我知道,是绝不该疯了的想去收藏一个女人的,即使她很可爱,可爱到让你莫名其妙地动了心……」
夜未央,马未停,故事继续。
第六章
傲澐凌是让阳光给唤醒了的,她乍然坐起,发现自己是醒在一片花海里。
那是一片彷佛可以连到天际的花海。
天空好蓝,浮云好白,花儿好艳,一切干净清爽得彷如置身于画中。
花海里有着羽叶熏衣草、粉萼鼠尾草、金莲花、金鱼草等,以及其他一些她喊不出名字的花草,那些花儿草儿或红、或绿、或黄、或紫,错落在蓝天绿地之间,彷佛一片花之天堂,这是一处高原,她渐渐看了清楚。
高原上的花海?
不是听说空气稀薄之处难现花踪吗?这倒是个奇迹了。
她高举双臂深呼吸,先看见的是在远处闲溜达扑蝶玩耍着的赤霄,她转回视线左右瞧,心底陡地一慌,因为没能见着祁风。
怎么可能?「症头」未除,他怎么可能会不见了?
定下神来,她用双手在四周翻动,这才发现他就在她身旁,只是花丛茂密,将他整个人给掩埋住了,确定了他的存在后,她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一颗心跟着定下。
睇着他放松的面部线条,她略略失神,他脸上的伤一天比一天平复,看来他没撒谎,他果真是个生得还不错的男人,轮廓深刻,五官立体,一股独特而纯男性的霸气,隐隐然于眉间,他不单是好看,而且还好看得很有个性。
傲澐凌甩甩头,不许自己多想,就算他不是个丑八怪又干她何事?
她再度抬高螓首,发现前方有片被阳光勾带出的波光闪烁,她站起身,果然看见那儿有方清澈小池,没多考虑,她拨开花丛走了过去。
「嘿!女人!」
她边走边听见身后一阵窸窣草动及声声哀号--
「妳就不能够放过我,让我好好地睡一觉吗?」
她动他也得动,祁风被拖行在花海里。
天知道他可是奔行了一整夜,不久前才闭上眼的,不像她,被人护妥,幸福快乐地睡了一整晚。
傲澐凌没理会他的哀号,径自跪在池子边,然后发现了不对劲。
是的,不对劲,一来,她记得睡前自己还是根小黑炭的,二来,她穿的不是这一套衣服。
「是谁帮我洗手净脸的?」
她沉声质问,虽明知答案,却还是得问个清楚。
「有关于这个答案,妳可以有两个选择……」祁风双手捂着额头,面朝下,趴在花丛里,像个一心想要赖床的孩子。「一个是赤霄,一个是我。」
「你?!」
她恼然地从花丛中将他一把捞抓起。
「你帮我换衣服?」洗脸洗手她尚可接受,但是换衣服?这家伙是想死了吗?
「妳放心吧。」他无奈地叹气,眼睛还是紧闭着的。「天色太暗,我什么都没看清楚,而且我只是帮妳更替了外衣又没碰着里头的,只碰了上头也没碰了下头的……」
「什么里头外头、上头下头的!」她箝紧他的双臂,将他甩得像摇博浪鼓一般,「你怎么可以这样没经过同意就……」
「相信我!」他被迫半张开一只眼睛。「这是对咱们两个都好的决定,妳那身煤炭味,别说睡在妳身旁的我会作呕,相信妳也会睡不安稳,要不这样,我还妳一次,妳帮我脱衣裳,里头的外头的上头的下头的四次做一次还,妳一点也不会蚀本的……喂喂喂!妳在干什么……」
扑通一声,傲澐凌跳进水池里,那原只睁着一只眼睛的祁风,猝不及防地也跟着扑通一声,头下脚上倒栽入水。
波地一响,整个人被迫清醒的祁风从池子里冒出头来,池子很浅,底下踩着的是鹅卵石,人一立起水只到了腰际。
「鬼丫头!妳在做什么?」
站立于水中的傲澐凌偏侧螓首,用长指滑梳着及腰长发,看也没看向一身狼狈的祁风。
「我在做什么?还不就是在作对咱们两个都好的决定,天色不错,何苦昼寝?我洗发你洗脸,一举两得。」
「妳……」
祁风正想破口大骂,骂她不知感恩,骂她不知他昨晚护着她睡了一夜,又轻手轻脚为她洗手洗脸更衣,让她睡得舒服,是从未对任何人有过的恩宠,谁知她竟是这么报答他的?
但他的成堆骂词升到喉间,却让眼前的画面给震慑得没了声音。
阳光骄艳,炙吻着那半隐在水间洗发的少女,使她宛若一尊由水中升起的白瓷雕像,眼眉唇鼻,美艳得不可方物。傲澐凌向来清冷,有股淡然遥远的端凝冷静,一方面会让人升起神圣不可侵犯的敬畏,可另一方面,却又是深深地吸引着人的视线而无法暂离。
他的脑海中先是浮起「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继之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接着又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祁风像个笨蛋一般,傻傻立在水中央,脑海中轮番上阵古人为盛赞美人所作出的词句。在以往,他是最最瞧不起文人,视他们为不事生产,光会胡思乱想的废物,他绝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还得感谢这些不事生产的家伙,将他压根无法表达出的心情,给揣摩了些许。
想到这里,他对「巧笑倩兮」四个字起了好奇,忍不住开口。
「鬼丫头,妳曾经笑过吗?」
傲澐凌停下动作,斜眼睐着他,「白痴男!你曾经哭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