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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亲坏胚 page 2 作者:温小柔

  原本家里还不是这么拮据的,否则董海妹也不能上私立高中。当年董父死时渔会发了一笔为数不少的抚恤金,原是够一家四口暂时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然而半年前董母一时贪心被金光党骗走了八十万元,为了弥补短缺的家计跟了多起自助会,偏偏不约而同会头都卷款倒会了,整个董家顿时陷入一片愁云渗雾,生活穷困潦倒、一贫如洗,只能靠着举债渡日。

  这个消息一直不敢让寄宿中的董海妹得知,因为她明白以妹妹的烈性子,肯定二话不说休学来帮忙家计。好不容易读到高三了,董田妹说什么也不会让妹妹半途而废。若说董家还有什么希望,除了年幼的弟弟,就只能靠优秀的董海妹了。无论如何,她也要咬牙撑过这段苦日子,等哪天妹妹学成找到好工作后,他们一家就可以翻身了。

  但如今一切都完了,工作丢了,什么希望都没了。

  董田妹美丽的大眼睛里只有前途茫茫的恐惧。如今家里一切的积蓄只有车子坐垫底下的遣散费三万元,而这三万元能撑多久呢?

  这个月来每天加班到晚上九点,这条没有路灯的碎石子小径不知走过多少日了。每次回家的路上,她心里只会盘旋着今天的加班又为家里赚进多少钱的欣慰,以及总算可以回家休息的喜悦。头一次这么茫然无助,这种恐惧一直侵袭着她,甚至害怕回去面对母亲带着风霜的笑脸端上的宵夜清粥配咸鱼干。

  她没有在工厂里订便当,因为每个月伙食费还要扣二十两百元。通常午餐时她会躲到工厂后面的废水场啃着前一夜做好的咸鱼饭团,而晚上那一餐就一直饿着肚子直到回家吃宵夜。

  尽管日子再苦,她从没有怨言,因为每个月把原封不动的薪资交给母亲的那种喜悦足以洗去所有的辛劳。

  而今天是领薪的日子,要她如何开口这三万元的由来?领了这份比平日多的薪水,往后的日子就再也没有了。她知道母亲不会怪她,因为母亲对年轻的她为家庭奉献一切总是心存愧疚。但她却深深的恨起自己,因为自己的清高,让整个家庭陷入绝境。她多想调转车头,回去“屈服”在色狼课长的淫威之下……

  内心不停的在挣扎交战着,蓦地,破旧的小绵羊车轮底下似乎碾压过什么东西。

  “啊——我操你祖宗八代!‘青瞑’的‘破蛤仔’,‘恁爸’干、干你鸡,咕,机车……”于庭凯痛苦的呻吟着,原本虚弱的吐不出半句求救的嗓音,如今却骂的铿锵有力、气势如虹。不过最后那两个难听的字眼不知怎地却吞了下去,改用“斯文”的句子代替。

  董田妹慌得紧急煞车,人也收势不住摔跌在一旁。

  这个满身是血的人说什么?干……干她的机车?

  突如其来的惊慌和闪进眼里的血人,让她第一个念头就是转身逃跑,完全忘了学校上公民道德时“驾车撞人不可逃逸”的良民守则。但耳里又听到“机车”两字,让她蓦地想起车垫下还有一家人仅有的希望三万元。于是她握住车把,奋力的想要连同车子逃离肇事现场。

  于庭凯哪肯放过她,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可以“救命”的人,于是一双手牢牢握住她纤细的脚踝。

  “你……你……”董田妹挣扎的挥舞双脚,想要逃离钳制。“放……放开我……”

  伤重的于庭凯几乎要捉不住踢蹬中的纤足,情急之下狠狠咬住她完美的细致足踝。

  “啊——好痛!”董田妹又怕又痛的哭嚷出声。

  “不……不准走……”于庭凯喘息着恐吓,牵动的伤口血流不止。“你撞了人……还想逃……”

  董田妹泪眼迷蒙,惊惧不已的嗫嚅着。

  “你……你的伤不是我撞……的,我、我只是轻轻压到你,不……不可能流那么多血……”

  于庭凯不理她的“狡辩”,恶声道:“就算不是,你……你见死不救,‘后爸’做鬼也不放遇你……”

  董田妹听到他满嘴台湾粗话,心里更是怕得不得了,心想一定是遇到黑道大哥了,而他一身的伤一定是火并后的结果。虽然从不曾听过鸭厝寮有什么流氓黑帮的人物,但眼前这人肯定不是好惹的。

  “我……我一定不说见过你,也不会去举发,你放过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董田妹哀哀切切的哭着,心里七上八下,恐惧的颤抖不已。

  于庭凯怔了怔,心里疑惑着莫非他的行踪曝光了,而屏东警局也配合北部扫黄?

  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眼前这女人多半只是吓呆了。像他这样一身是血,连个大男人都不敢靠近,以免背上不白之冤,何况是个女人呢?想要活命必须要撤去她的防心,否则一旦让她溜了,自己真的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他虚弱的哼了声,仿佛痛苦不堪。脸上的戾气敛去,改而换上一股无辜委屈的神色。

  “我……我来屏东访友,没……没想到人没遇着,却被抢劫了……现在我身无分文,还……还被打的一身是伤……你们屏东的强盗好狠哪……”

  董田妹仿佛不信,碍于脚踝还被钳制住,不得不和他应对。

  “鸭厝寮的治安没那么差啊,我天天经过这里也没听说有人抢劫。”

  于庭凯做作的大声“哎哟”痛呼,想要让她忘记怀疑。果然善良的董田妹虽然处于畏惧的状态,却还是关心的问着:“很痛吗?”

  “痛……痛死了!”一喊痛,疼痛果真排山倒海而来,让他不由得龇牙咧嘴,俊美的五官都扭曲在一起了。“你们屏东的人不但心狠手辣,还……还见死不救啊……”

  一股捍卫里民荣誉的意识倏地冒出头,董田妹觉得她有必要改变这个外来客对鸭厝寮的粗劣印象。

  “我该怎么帮你?”

  于庭凯眼珠一转,心里窃喜这个外貌美丽的女人果然只是个大草包,这么容易上当。他尽量以纯洁委屈的神态虚弱的说:

  “帮……帮我处理一下伤口,顺便……顺便再借我一点钱,我会还你的。”会才怪。

  董田妹有些为难。自己也只剩三万块了,能借他多少?想了想,叹口气说:

  “我先送你到医院吧,其它的再说。”

  于庭凯一惊,连忙阻止。

  “不行,别送我到医院!”

  董田妹怀疑地看着他。

  “你伤得这么重,不去医院怎行?”

  “这……”于庭凯轻咳了咳,脑中思绪乱转。“我从小最怕上医院了,那里刺鼻的药水味让我想吐。我‘这点’伤不算什么的,你家有药箱纱布之类的吧?”管他理由合不合理,反正不能上医院就是了,否则被查出身份,免不了牢狱之灾。方才偷窃不成,见过他的村民可不少哪。

  “有是有,可是……”

  “别可是了,”惊慌让他体内肾上腺素激发,原本难以移动半分的身体倏地站起,替她扶起倒卧在一旁的机车,自己跨上后座。“载我回你家吧。”

  *  *  *

  林素兰站在门口“张望”着,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仍焦急的引颈翘望。生理时钟告诉她,现在早过了董田妹下班的时间了。

  五年前哭坏了双眼,虽然不至于完全失明,但眼前却永远只能是模糊一片,比起近视千度不戴眼镜的人还糟。或许再也不能清楚的看清眼前的景物,但一些生活琐事倒还难不倒她。每晚到了九点左右,她都会摸索着替一肩挑起生活重担的大女儿熬粥。虽然粥里只有清清淡淡的几粒米,配上常年不变的咸鱼干,但那却是她所有的爱心。

  因为自己的软弱无用,让芳龄十九岁的阿妹放弃所有年轻人该过的多彩生活,每日为家计奔忙。这个贴心的大女儿从来没有怨言,每天都是笑容满面,所有的委屈一个人往肚里吞,然而她却知道她为这个家庭牺牲了多少。

  她原也可以像隔壁的蔡怡君一样上台北讨生活的。两人是同一所国中的同学,可是人家现在是电视台的助理,虽然赚的钱不多,每天却是开开心心的,一回来总是吹嘘着又看到哪个大明星了。当年阿妹和蔡怡君两人都有少女的追星梦,一心想要走演艺事业。阿妹成熟的早,年少时单纯的追星梦很早就在生活的重担下破灭了,蔡怡君却是十七、八岁就不停的在每个电视台举办的选拔新人活动里一再地试镜。未了大概也知道自己没那个条件,但多次的试镜活动让她结识了不少演艺圈的人,终于还是进入那个多彩绚丽的圈子,愿望也算达成一半。

  有时林素兰心中会想,以阿妹优越的条件,一定能踏入那个梦幻的演艺圈,成为时下年轻人的偶像明星。以前眼睛没坏时,她看电视里扭腰摆臀的什么“少男杀手”、“学生情人”之类的明星,都还没她家的阿妹来的漂亮。她其实并不赞成阿妹踏入那个杂乱多是非的圈子,但无论如何,总也比窝在这个没有未来的寒伧小镇要好吧。

  都是她的无用拖累了她,否则阿妹定能无后顾之忧的追寻她的梦想。即使不能飞上枝头做凤凰,至少也该是个亮丽时髦的新女性,每日穿的漂漂亮亮的在大公司里办公吹冷气,又怎会只是窝在一个没有前途的食品工厂,染上一身腥臭的鱼腥味?

  远远的,传来破旧的小绵羊行走时“喀啦喀啦”的声响,林素兰脸上一阵欣喜,知道董田妹回来了。

  董田妹双手紧紧握着车把,手心被汗水湿透了。

  背后这个男人仿佛随时都会掉下去,一颗脑袋摇摇晃晃,神智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然而他的双手却紧紧地圈住她的腰身,几乎要把她纤细的身子折断了。他的脸埋进她的颈窝,带着血腥味的温热鼻息沉重的喷吐,引起她全身一股陌生的战栗。那种感觉是恐惧里掺杂着厌恶,让她直想弃车逃逸,离这个危险的男人远远的。

  于庭凯一双大掌抱住她,整个身体紧紧地贴住她细致孱弱的背脊。他明显的感受到她的紧绷,让他的心里产生一股恶作剧的快感。换做平日,他一定不会放过吃豆腐的机会,抱住她的手也绝对不会如此安分。瞧瞧,那纤细的腰肢仿佛一折就断似的,如此不盈一握;他可以感受到手掌上方那丰满浑圆的乳房有多么的吸引人,仿佛含苞待放的蓓蕾,正等着像他这样的男人的抚摸。这个小妞肯定没有尝过人间的极乐,未经人事的生涩让他全身激起一股征服的野心。

  如果不是现在带着伤,他肯定马上要了她。不过像她这种稚嫩的女人,第一次多半会半推半就,以显示自己的纯洁。他的经验告诉他,即使最后她终究会臣服享受他带给她的快感,但那之前免不了一番做作的挣扎。现在的他可没那体力应付那种游戏,即使他有多么强烈的欲望想要一口吃了她。

  “到……到了。”董田妹停下车,僵直着声音说。

  “阿妹,”林素兰疑惑,摸索着走向她。“你带了谁来?”

  “阿母,”董田妹一看到母亲,压抑许久的恐惧和委屈让她忍不住哭了出来。“阿母,我……我撞了人……”

  “什么?!”林素兰一惊,急急忙忙抚摸她的脸,颤抖道:“你……你有没有怎样?”

  “我没有……”董田妹挣扎扭动着,想要逃离那双大手的钳制。“放……放开我……”

  于庭凯依言放手,人却“咕咚”一声倒下来。

  *  *  *

  董田妹眼眶合着泪,百般委屈地替床上的于庭凯包扎伤口。

  今天不知道交了什么霉运,一下班就接到革职通知,还在茫然失措的时候,不小心又撞到人。明明只是不小心压到他的手臂,他却把一身的伤赖在自己头上,基于道义责任,不得已她只好带他回来。

  家里已经够惨了,再多一个不事生产的伤患,难道上天真的要亡她董家吗?

  好不容易把伤口处理好,董田妹也累摊了。接过母亲端上的清粥咸鱼,她低头默默吃了起来。

  于庭凯费力的张开眼睛,看到董田妹手里端着粥,肚子开始“咕噜噜”叫起来。

  “给……给我一碗……”

  董田妹眨眨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你肚子饿了?”

  于庭凯大力点头,顾不得伤口隐隐作痛。

  “饿死了!”

  董田妹盛了一碗粥给他,见他迫不及待的接过,“呼噜噜”的没两下就把一碗热腾腾的清粥吞下,随后又把空碗递上。

  董田妹又替他盛了一碗,这回他才有心情配咸鱼下饭。

  “没别的菜了?”于庭凯一边大口吃粥,一边挑剔着问。

  坐在一旁的林素兰接口:“早上把晒好的白带鱼卖出去了,昨天晒的小鱼干今天还不能吃。冰箱里还有一尾旺来嫂送的吴郭鱼,我打算明天中午煎来下饭。桌上这些咸鱼还要留到明天早上配的,你可别吃光了。”

  “只有咸鱼可以吃吗?”于庭凯皱眉。“有没有鸡、鸭、猪、牛肉什么的?”平常大鱼大肉惯了,这种寒酸的东西还真难以下咽。不过难吃归难吃,手中的筷子可没停下来过。

  “没有。”董田妹冷冷回答。

  家里能有咸鱼晒,多多少少赚点外快,这还要感谢一些好心的邻居把卖不出去的鱼送给她们。若不是邻人们的施舍,别说有免费的咸鱼吃了,连卖咸鱼贴补家用的能力都没有。

  瞧这男人一脸挑剔的模样,仿佛吃下的是什么馊水毒药似的,真教人生气。但偏偏一边赚难吃,吃的可还真不少。阿母晚上会煮这么多粥,主要还是顺便把明天早上的早餐一并煮了,可是以他这种吃法,还能有剩下才怪。

  果然,于庭凯吃的锅底朝天,连难吃的咸鱼都一扫而空。

  董田妹生气地收拾碗筷,一边盘算着明天早上要吃些什么。

  “阿妹,这里给这先生睡,你到我房里和我跟阿男挤一挤。”林素兰帮忙着收拾,一边吩咐着。

  家里只有两个房间,一间是林素兰和董喜男的,一间是她和住校中的董海妹的。此刻于庭凯吃完饭大咧咧往床上一躺,让她连赶他走的机会都没有。本想替他包扎伤口以及请他吃一餐饭就算仁至义尽了,再赶走这个讨厌的男人,管他要投靠朋友或是露宿街头。但这男人显然是赖定她了,饱餐一顿就呼呼大睡,也不问问主人的意思。

  董田妹兀自生着闷气,拿着换洗衣裤,搀扶着林素兰走出房间。

  第二章

  天方亮,董田妹就顶着斗笠在庭院里翻晒着咸鱼。

  昨晚入睡前她就对母亲提起被革职的事,母亲很明显愣了愣,嘴里虽然勉强笑说没关系,但她看得出来母亲的忧心忡忡。

  母亲没有问她为什么被革职,她也说不出来。仅有的三万元交给母亲后,董田妹看着母亲小心翼翼的用布巾一层一层包裹住,再小心翼翼的放进饼干盒子里,最后收在老旧的桌子抽屉底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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