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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丈夫耍心机 page 6 作者:染香群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饭馆里卖唱的小姑娘唱着古诗,谷梁朗和秋娘两个人有些怔忡地听着,秋娘低下头,脸一阵阵浅浅的泛红。

  谷梁朗见她靥生红晕,发起呆来。不知怎地,相处这么久了,却觉得她越来越好看,反而觉得其他女子粗鄙了。

  怜她弱质,这样千山万水跋涉,她居然也熬了过来,一声苦也不曾听见,这样反而让他心底越发酸楚,更细心的照料她。

  一开始不过是大夫的身分,可现在扶抱她的时候,心里总漾着温柔的波涛。细心调理药膳,见她终能坐能行,虽欢喜,却有着深深的惶恐。

  让她撒手西归,自己可能谨守父亲不动于心的承诺?

  若是再也看不到她纤细的影子……他强行将这惶惑压下,不让自己细想。

  一遍遍的提醒自己,不过是个病家吧!父亲过世的时候,他都能收敛心神,没有理由这个时候不能。

  再说……秋娘已经注定命促了。

  每每思及,心情就分外沉重,但是灵慧如她,却会对自己展颜一笑,「子霁,我现下好好的,从来没有这么好过,莫多想。」

  是,她现在已经可以从马车走下来,自己进客栈了,但这也是他行险用金针的关系。

  强行打开她的血脉,让淤塞的心脉暂时纡解,但终非长久之计。效力会渐渐的减弱,渐渐的不起效应,到那时,只要一个不留神,她都可能因为大发作而死去。

  但是,起码现在她是愉快的活着的。映进她眼帘的每件事情都新鲜有趣,夏雨秋霜,朝阳暮月,透过她的眼睛,他发现这个世界是这样辽阔而美丽。

  原本两个月的旅程,他们走了将近半年。除了为了秋娘的病体,他也想要延续这种两个人静谧而单纯的生活。

  走过数十个村镇,盘缠都靠他行医所得。他向来淡泊名利,达官贵人与平民猎户在他眼中并无差别,但是这几年他四处行医,到处都有病家感激涕零的留宿,生活简单却过得去。

  只是苦了秋娘与他奔波了。

  见识的多了,旅途无事,秋娘对医学又颇有兴趣,他也当打发时光,开始教她学医。

  她生性灵慧,什么都一学就会,记性又好,有时考她开方子,她也能思索一会儿,将药方开出来。

  虽然太偏滋养而行药慈软,但是就一个初学医的人来说,已经很不得了了,照她的方子也不过好得慢些,未必就使不得。

  若是可以,他真想跟她这样游历名山大岳,再也不回栖渡山……她还有多少时光呢?能多看得一刻是一刻。

  再说,她此刻不是好好的么?说不定上天怜她聪慧过人,不该寿促如此……

  就在栖渡山在望,谷梁朗犹豫着该不该上山时,秋娘却因时气所感,小病差点引发了大发作,他衣不解带的照料了好几天,心却发冷--上天并没打算放过这弱质闺秀。

  疾病很公平,任意的降临在任何人身上,不管她聪慧或愚鲁。

  谷梁朗等秋娘稍稍愈可,便扶抱着她上了马车。

  「……对不起。」秋娘小小的脸蛋裹在兜帽里,好不容易将养出一点肉来,又让病痛折磨得消瘦。

  「永远不要跟我说对不起。」谷梁朗温和的将她抱在怀里,「这不是妳的错。」

  倾听着他的心跳,她竭力忍着,还是泪凝于睫。她没有这么痛恨自己的身体过。

  一路山路颠簸,怕颠痛了她,谷梁朗将她抱在怀里护着,见她昏睡还时时皱眉,想来还是痛的吧!

  连声苦也不叫。见她嘴唇咬破两处,想是痛极紧咬的结果,他怜惜的拿出雪花膏替她上药,柔润的触感让他的手禁不住一缩。

  向来律己甚严,多少女病家为他倾倒,甘愿无名无分的以身相许,他总是严正的婉拒了。人家女孩家来日方长,怎可耽误人家终身?自己已经立誓一世为医,尽管被尊为神医,手下仍有病人不幸过世。

  他自己不怕病家寻仇,怎可拖累妻子儿女?

  就不怕拖累了秋娘么?这问题一闪而逝,他心里不安起来。当初为什么会一时冲动跟五姨娘提亲呢?

  时光粼粼如秋水,他还记得那病弱的小女孩,抬起晶亮而不屈的眼睛。艰苦的学大夫涯,只有想起那双眼睛,他在挫折中才能够撑下去。

  她还在谢家庄等着。等着有人替她除痼疾。

  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了这件事情,哪知道,有些事情只是潜藏,不是遗忘。

  秋娘已经是他的妻了。对她,可以光明正大的尽力救治,而不用担心什么了。

  就算逾越医病的际限,也不是什么大错吧?

  栖渡山在望,他的心情也沉重起来。不告而娶,不知道师尊会怎么想,师妹又会怎么无理取闹。

  现在,他还不想回杏仙派。最少,让他先去寻求最后一点希望。

  他驱车,先进了山下的栖渡镇。

  第四章

  达达的马蹄踏碎了山城的静谧,秋娘掀开车帘,映目的是夹道的柳荫,时值仲春,满天飘着洁白的棉絮。

  山野人家鸡犬相闻,遍种桃李,更有成片的杏林,妆点得像是花圃一般,娇红艳白,绵绵延延的连接到天际,偷了霞云的几分精神。

  日虽西斜,天色仍然一派清澈明亮,甜蜜的花香伴着炊烟,居然有种异样的和谐。这栖渡镇虽是小小山城,但是南来北往的药材都在此集散,医馆药铺林立,满地铺着大块青石板作道,好方便南来北往的商旅车行,气势上就榖不是寻常小镇。

  栖渡山有医剑双绝的「杏仙派」镇守,人才药材济济,自然成了医药重镇。家家户户不是卖药材的,就是开药馆的,这医药就养活了几千个人口,就算是寻常百姓,也多少看过几行医书,读书识字的,就算是路上走的小贩,也有几分文气。

  秋娘自离了谢家庄,和谷梁朗漫游了大半年,眼界已经不同以往。她看着街上行人井然有序,互相让道谦和,又听过谷梁朗说过杏仙派和栖渡镇的关系,不禁暗暗点头。

  「倒像是来到桃花源似的。」她微笑,回头看着谷梁朗。

  「呵,我刚来的时候,也这么觉得。」他温和的笑笑,驱马缓行,在一个极大的院落前面停下。

  只见这院落极大,平平凡凡的水磨石子墙围着,门口安着一对石狮子,门口有个极老的家人看守着,也是一派慈眉善目。只见当中一个朴素的匾额,写着:安府。

  谷梁朗下了马,大着声音对老家人说:「福伯,久不见了,您越发硬朗了。你家少爷在否?帮我通报一声可好?」

  老福伯展了展眼,笑逐颜开,「大点声!谷梁少爷,您知道老福的耳朵不中用啦!就说了,您跟我家少爷一样,年纪老大了,也不娶个媳妇,老福还等着替你们带孩子买糖葫芦呢!少爷知道您来了?不知道多欢喜呢……」他扯开嗓门,「老太婆!老太婆啊!谷梁少爷来了,快带他进去啊,还有个姑娘呢!」

  「福伯啊,你的声音三里外就听见啦。」只见一个年轻公子走了出来,长得颇为俊俏,只是脸上笼着淡淡的愁,虽是欢颜,看着也有几分萧索,「我说是谁呢?谷梁老弟,你只顾着济世救人,一点闲空也舍不得拨给愚兄。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安瑜顿了顿,瞠目看着谷梁朗身边的秋娘。

  秋娘让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低下了头。

  「大哥,这是你的弟妹。」谷梁朗揽了揽秋娘的肩膀。

  「大喜大喜。」他脸上却没有喜色,「这儿风大,弟妹身弱,怕是禁不住,里头暖和些,请进请进。福伯,麻烦你把老弟的马车赶进来。」安瑜一面让进,却一面仔细的端详秋娘的气色。

  进了大门,只见是个极大的园子,相形之下,屋舍却小巧玲珑,几座楼阁错落在杏花林里,一落落的,极为雅致。园子里的花草都不大认识,却照料得极好,满溢着奇特的香气。

  顺着花园的青石子路走,拐过几丛竹林,一进大厅,只觉满屋药香。安瑜让了座,端详着秋娘。「弟妹似有不足之症,愚兄可否把脉看看?」

  「正是。大哥,我正要请你看看呢!」谷梁朗回头,「秋娘,让大哥帮妳看看。」

  秋娘温顺的伸出手,安瑜把了脉,不动声色。「弟妹此疾……是先天带来的心疾。」

  闻言,谷梁朗心沉了沉,「可是一样的?」

  「一样的。」安瑜沉吟了一会儿,笑了笑,「弟妹远道而来,一定累了。」他吩咐小婢,「请小姐们来见客。」

  安瑜对秋娘笑道:「我有几个淘气的妹妹,三个都是一胞所生,长相也都差不多,虽然粗野不识礼数,倒是还和气好朋友的。来了这样天仙似的嫂子,她们心里一定欢喜,若是没大没小的胡说,一时得罪了,还请弟妹看我薄面见谅。」

  秋娘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那小婢无可奈何的回来,禀道:「公子,小姐们说……她们不想见客。」

  「真是越大越不知礼数了。」安瑜拉长了脸,「翠儿、茜儿!别躲了,女孩儿家躲在窗下作什么?好端端的学做贼么?」

  「我们不想见栖渡山的那个女人啦!」窗下两道娇嫩的甜嗓,虽是愤慨,听起来却像是撒娇,「谷梁哥哥,就跟你说过了,那个女人眼睛长在头顶,不是啥好货,你还娶她!」

  谷梁朗不禁好笑起来,「翠儿、茜儿,不是呢,你们的嫂子是谢家庄人氏,这辈子可还没上栖渡山过呢!」

  安瑜看了他一眼,谷梁朗却只是苦笑。

  只见两颗头颅冒了出来,都是圆圆的脸孔,圆圆的眼睛,连小巧的鼻头都是圆圆的,看起来分外甜美娇憨,只见一个穿绿,一个穿红,身量容貌,倒是一模一样的。

  「呀,真的不是呢!」安翠和安茜一声欢呼,冲进大厅,「谷梁哥哥,恭喜你娶了个漂亮新娘子!」她们一左一右搀着秋娘问长道短。

  「好了好了,别吓着人家了。」安瑜被她们俩逗笑了,「带妳们的嫂子歇歇,园子里松泛松泛。」

  安翠和安茜咭咭呱呱,扶着秋娘,就往后楼去了,安瑜宠溺地看着她们,摇了摇头。

  转向谷梁朗,安瑜脸色凝重了起来,「你娶了妻,却没有禀告杏仙派的师尊?」

  谷梁朗一脸不自在,「……正要上山禀明师父。」

  「你明知道你师尊的女儿一心想嫁你,你师尊也一直暗示力促,你却……」

  「大哥。」谷梁朗皱了皱眉,「秋娘已是我的妻,别谈这个了。你看秋娘这病症,和三个小妹的病……」

  「是一样的。」安瑜默然一会儿,「她应有良医护命,不然论起来,她比翠儿、茜儿沉重的多。」

  谷梁朗心里只觉得越发沉重,「大哥,我只能求你了。」

  「我?」安瑜苦笑,「我一介药师,连自己妹子的病都治不好,求我什么?子霁,你医术高于我,难道不知道这病医药罔顾?」

  「但是三个妹妹却都……」谷梁朗还想争辩,安瑜却摆了摆手。

  「我能做什么?我只能帮她们延命止痛,我这个做大哥的……」他满脸痛苦,谷梁朗也不忍说下去了。

  相对沉默了一会儿,谷梁朗勉强笑道:「大哥,再也没有大夫能做得比你更好了,连我也不能够。三个妹妹都好端端的,我看翠儿、茜儿气色颇佳……大妹妹呢?我怎么没看到兰儿?」

  安瑜凄然一笑,「她也念着你呢!常常问,谷梁哥哥怎么下来玩?她从小早慧,就你把她当大人看,跟她谈诗说赋的。你也知道,我于诗赋上极平常,附近好大夫多得是,好先生没几个,养出这么个才女妹妹,让她这么寂寞,我这做哥哥的也实在对不住她……」

  领着谷梁朗往后院走,拐过一弯流水,只见一座低缓的小丘。

  青草萋萋,环绕着新坟。

  「兰儿……」安瑜抚着墓碑,表情哀伤,「谷梁哥哥来看妳了,妳可欢喜?妳最爱跟谷梁哥哥玩对对子,现在要对,可对不到了……」

  谷梁朗只觉得脑门像是挨了一记闷雷。他自幼来到栖渡山,常跟着师父下山采购药材,他跟安瑜一见如故,三个安家姊妹更像是他的亲妹妹,尤其是安兰,从小就不同凡女,虽然身有痼疾,却极爱读书,安翠、安茜天天淘气个没完,就她斯斯文文的埋首书堆,他也特别疼爱这个小书呆妹妹。

  不过半年光景,居然天人永隔。

  「她连十二岁的生日都过不了……」安瑜的脸上蜿蜒着泪,「你说,我还能帮谁?我连自己的妹妹都救不了……」

  安瑜翘首望天,「我安氏一脉单传,男丁都苦于心疾早夭,到了我这代,居然不是我,而是我三个妹妹!若是有病灾,为何不降临在我身上,却让我三个妹妹替我承了去?这三个妹妹,是我娘挣命换来的……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娘?我绝不娶妻,这种血缘,到我这代就该断了!人人都说,我是天下第一药师,连自己的妹妹都救不了,这个第一……真是讽刺!」

  看着安瑜惨哭,谷梁朗只觉得鼻酸,轻轻的拍他肩膀。

  他心里有着很糟糕的预感。将来对着青垣惨哭的命运,自己恐怕是躲不去了。

  想到这里,他原本守得严谨的平静,几乎要守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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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娘让安翠、安茜两姊妹拖着走到后楼,这对宝里宝气的姊妹很热心的端茶倒水,七嘴八舌的问东问西,害秋娘不知道该答哪个才好。

  虽然吵人,却不让人讨厌,大概是她们一派天真烂漫,孩子气还极重的关系。

  「先喝个水如何?」秋娘笑着说,「说得这么快,我还真怕妳们噎着了。」

  安茜嘻嘻一笑,「秋姊姊,妳真漂亮。妳在哪儿遇到谷梁哥哥的?他怎么跟妳求亲的?有没有后花园幽会啊?」

  「对啊对啊,有没有那个什么花下月前?」安翠也凑上来,满脸兴奋。

  「花前月下啦!」安茜不耐烦,「兰姊姊叫妳念书不念书,连个成语也说不好。」

  「妳又比我多念多少书了?」安翠撇嘴,「兰姊姊也叫妳少读些传奇本子,妳又听她的了?」

  秋娘听了她们的对话,便问:「对了,我听安大哥说,妳们还有个同胞生的姊妹,就是兰儿么?怎么没看到她人呢?」

  安茜、安翠对望了一眼,神情惨澹了下来,旋即甜甜一笑,「兰姊姊比我们先走一步了。以后我们也会跟她去找娘的。」

  秋娘愣愣地看着这对甜甜的姊妹,细想想,不禁如坠冰窟。「孩儿家怎么说这种丧气话……」

  「没有丧气啊!」安茜眨着大大的眼睛,「我们三个出生这儿就有病。」她指了指心,「活到这个岁数,福伯福婶天天念佛,说是老天爷可怜了。兰姊姊冬至的时候伤了风,就……我们应该也会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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