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沙尔婉谢了,他尚有挂心之事,比目前的休息更重要的。“请你们看好那些贼子,我们会马上派人来处理。”他又回头吩咐。“宾,你跑一趟‘伦哈卡贝’,叫克里夫及尼克来处理这些人渣。朝勒孟,你随我回营地,事情可尚未了结,那儿还有余孽未尽。”
“知道了”。周宾在心中估计着由“天关”到“伦哈卡贝”近一日的骑程。沙尔说得对,此刻不是休息的时候,还有许多事得办。
沙尔一心一意想赶回那窝强盗的营地,将其他人一一解决,把钟瑞接出来。
沙尔不担心狄家商队,他知道阙家会好好照料;他也不担心地留守营地和盗匪相处一窝的部下,他知道他们会有足够的能力自保。他担心的是——为什么从刚刚到现在,他的眼皮抖个不停,心跳得如此急遽?
钟瑞!
此刻钟瑞早巳奔逃到无僻的山林之间,而沙尔仍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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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倒在地上,倦了,累了、也麻木了。
父亲父亲,陪苏蒂玩嘛,讲红色大鸟的故事!
“不是……”
那不是红色大鸟啦,是火鸟。火——鸟。
真的吗?父亲,真的有火鸟存在吗?
有,当然有。而且我还希望你们效法火鸟不死的精神,从火中再度重生,遇见再大的困难也不怕。
眸茫茫盯着澄蓝的天空,正急速扩散的那道旭日阳光。
而,钟瑞自己也不晓得在看些什么、在期盼些什么?
毕竟,火鸟是神话、进稚语、是虚的、是幻的就不是真的、实的。
曾听老一辈的人说过,人将死前,往事会一幕幕像剪影戏似的,浮光掠影般跃上心头。
如果真的有火鸟,那么父亲及母亲就不会担心他们这群孩子遭到父亲元配——妮妲夫人的毒手,而急欲将他们送出俄罗斯疆土避难,却导致一家人四分一裂!
如果真的有火鸟,那么自己在被钟绮收养,重新拥有了父母及家人后,是不是该重新学会拥有希望,不再是夜夜梦靥?
如果真的有火鸟,那么她是否不该有这种被人俘虏,逃亡时还惨遭人追杀的遭遇?
“克里夫……屁克……”她无意识地呢喃着每个人。“娘……凯瑟妮……”
总在心头牵挂着什么,告诉自己不能就此认输,不能觉得脆弱、想哭。
“沙尔……”为什么她竟在思念那名该千刀万剐的恶棍?玷污了她的清白、囚了她的自由后,此刻她竟想再见他一面?
错觉吧?一定是。
正待缓缓合上眼睛,一阵清亮的鸟鸣又抓住她的注意力。
然后,她猝然睁大眼睛。
大橘彩的金云间,在绚烂的黎光中,一道轻柔优雅的飞影乍然攫住钟瑞全副心神。
火红的鸟影从容的拍动翅膀,划破云霄,流虹般带着一道燃烧的金焰。忽上忽下,或左或右,灿烂地可夺去人心魂。
“火鸟……”
仿佛听见她的喃喃呼喊,鸟影骤然更方向,笔直俯冲而下,其气势就像要将整片寰宇一分为二!
“啊!”钟瑞本能地闭上眼,静待了片刻才敢再睁开。
天空依旧一片清澄,连云彩也淡了光华,好似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一阵稳定的脚步声靠近,夹杂着马蹄声、笑语声,末了是一记惊呼。“爹啊,有个人——躺在这儿呢。”
还好不是说死在这儿。钟瑞讽刺地暗忖。或者她本来是想那样说的?还在胡思乱想,一张清秀讨喜的脸儿便映入视线中。
“耶,你活着哩。”她直率地就这么嚷出口。
“因为我只是‘躺’在这儿。”
小姑娘挺坦白地红了脸。“对不起,刚才我是想偏了。你起得来吗?你汉话说得可真溜哩。”
“好了。”一双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扶她坐了起来,一名黑胡须的布衫汉投给女儿一眼,示意她来帮忙。“姑娘,你还好吗?”
见钟瑞口燥得用舌在润唇,布衫汉急忙将水壶袋递上前。
“谢谢。”钟瑞贪婪地将水袋的容量席卷一大半,终于才又找回几分气力。
红唇微微斜勾,钟瑞终于确定她今年肯定是流年不利,否则自己怎么一天到晚被人捡来捡去?
“这里是哪?”她甩甩头,努力摇掉残存的虚软。
“天仑山的矮树林。”黑胡子很快地告诉她所在的方位。“瞧见没?掩爷俩是住在那儿的。每个人都唤我黑胡子,而这是小女,姑娘又是何方人氏”?
钟瑞不答反问。“这儿离‘伦哈卡贝’有多远?”
“快则三天,慢要五日。”黑胡子回答。
好个孙娇娘,居然还诓她只需一日半载便可抵达“伦哈卡贝”。这下可好了!
“姑娘要去哪里?”黑胡子温和地询问。“若不嫌弃,咱爷女俩送你一程可好?”
奋力地站起身,钟瑞只觉得阳光是那么地耀眼她开始相信火鸟的存在。
第六章
“小姐回来了!”
“瑞小姐回来了!”
“伦哈卡贝”上上下下都充满了又惊又喜的气氛,人人都放下手边的工作,赶着列队来迎接她。
她难怪,钟瑞可算是死里逃生才重返家园,怎么不值得庆贺?更何况钟瑞虽然都冷着一张脸,却是个极有责任感的好主子,大家盼她回来都盼得急白了头发。
“伦哈卡贝”今年可谓是充满传奇色彩。先是死里逃生的白家二少色白奇哲,不但毫发无伤的归来,还带回了金发蓝眼的新娘红雁。更令人意外的,红雁竟然就是钟瑞以为早巳生离死别的小妹;再加上闻风寻亲而来的兄长——尼克及及克里夫,他们家的孩子在十多年后,终于在“伦哈卡贝”团聚。
钟瑞觉得恍惚,这一切来得如此快,令人不敢置信。和激动无比的尼克相较起来,她便显得冷静得过于他们本是俄罗斯贵族之后裔,却碍于中俄混血的身分不容于斯。就在他们准备避祸至中国途中,一桩意外让他们分散,十多年后才终于得以重新相聚。
钟瑞注视着哥哥的明亮金发,以及那截蓝不同。
“我没有想过还会再见到小妹。”追忆过往,钟瑞仍觉是梦靥。“我亲眼看见她掉下山崖……”她不由自主地浑身轻颤。“是我的错……我一直拚命地拉扯缰绳,想把马车停下来,可是却没有想到那反而造成缓冲力。凯瑟妮一直哭,也爬到前面……就……”她痛苦地呻吟也声。“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就那样冲落下山崖。快得我什么都来不及做!什么都——”
“够了、够了。”尼克眼眶湿红,紧紧搂住她。“不是你的错,苏蒂,那不是你的错。”天啊,她这些年来就一直这么的背负着罪恶感吗?
她在兄长的怀中哭得像个婴儿。歉疚及惊恐在她心中一直蛰伏,无处宜泄,此刻方如共似的一并爆发。
“我辗转地流落到哈尔滨,除了想办法活下来之外,就一直在探访你们的消息……”钟瑞拭去眼泪,轻描淡写地不愿提及过往的街头生活,只简略地描述自己被钟绮收养后发生的一连串。
“哥哥没有好好保护你们,让你们受苦了。”尼克轻柔地亲吻钟瑞的脸颊,表达出无限的疼惜。“其实在你们被发狂的马儿用车给拖走的,我和大哥还拚命追了好久,但人又怎么可能追得上马呢?最后我们才决定去找外祖父。这些年来,我们不断寻访你们的下落,但却都像断了线的纸鸢了无音讯。我们走访了每个部族的蒙古部落,走遍了边境的每寸土地,都探不到你们的下落……虽然不是说放弃,可是……”
“我了解。”钟瑞平稳的回答。她是真的了解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触,她这几年来,她不敢奢望老天爷会让我们重聚一堂。
“克里夫办完事就回”伦哈卡贝“,他看见他们一定乐呆了。”居然亲昵地搂着她,兄妹俩在星空下笑成一团,笔墨都难以描述那种天伦重会的温馨。
“哥,你和大哥现在在做什么?做生意吗?”钟瑞很自然地问。
“才不呢,我和在夫天生就没那种商业细胞,我们是为疆界自卫队工作。”
绿眸流露出无限讶异。也怪不得钟瑞有这种反应。这疆界自卫队长年都在北大荒四处东征西讨,以逼退一些想侵占欺凌边区的俄国人,土称“炮勇”,可说是北大荒的守护神。
这群边境的硬汉虽未受国家的栽培,但个个骁勇善战,且忠心护国。北大荒的居民对这些“炮男”有着十二万分的敬意,还经常帮着解决一些冲突。在孤绝冰冷的冬季中,他们必须站在边疆的最边端,以防敌人人侵。
“怎么会?”光凭他们金发蓝眼的俄罗斯相貌,那群“炮男”怕不早抢起枪口对准他们的脑袋,又怎么会允许他们的加入?
看穿妹妹的疑问,尼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才道:“当初那些弟兄一照面,我和克里夫的确差点当场就被人作掉。是外公一再当我们是金发白肤,可是骨子里流的却是中国人的血,而且留我们下来算是……算是……”他绞尽脑汁,搜寻恰当的字眼来加入自己欲传达的内容。
“知已知彼、百战百胜?”钟瑞很善解人意地帮着搭上一句。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还有一句,叫做——叫‘以毒攻毒’。”尼克指着自己的脸。“有时候,这在俄罗斯是最好的通行证。”
“哥!钟瑞倒抽口气。尼克的意思该不会是……他们都在做反间谍吧?那种工作危险性奇高!
尼克故意装成没留意到妹妹忧锁的眉头。“别担心克里夫,他只不过去阙家一趟。几天前,有盗匪想夜袭‘天关’,可被我们逮个正着,现在搞不好举行庆功宴哩。”
“盗匪?”敏感的字眼不经意痛她心底脆弱的一角,尼克亦有所觉,立即识趣地转变话题,聊起自卫队南征北讨所发生的点滴。
讲得正起劲,尼克不经意地低下头,这才发现钟瑞不知何时,已恬然人梦……
夏夜徐风微拂,将她明亮的火红鬈发拂起纷飞,裸露出她宁静的素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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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晨曦刺痛了她的眼,而且一阵又清又亮的咭咭笑语将她由梦中唤了出来。
“哇!”孩子气的惊叹近在耳边,满含好奇及艳羡。两根好玩的手根头轻轻撩卷她散于床上的发丝,小心地在指尖上搓蹭。
一股淡淡地玩性袭上钟瑞的心头不,她半睁着一只眼珠,赫然察觉来者是那个刚重逢相认不久的小妹——红雁。
压根儿没觉察她的清醒,红雁自得其乐地趴俯在床侧,小手忙碌地抒情无着钟瑞的红发,被那火焰的色泽深深吸引。
这个妹妹吃了不少苦头,听钟绮说她自小在猿谷长大,所以不谙言语,她心中的罪恶感不禁再次浮现。但,好如今她算有了好归宿。她相信自己的兄长白奇哲,是可以托付终身的对象。
难怪白奇哲说红雁好动好玩、稚气未泯——事实的确也是如此。不过这又何尝不令人艳羡?世事多变,罕有人能活得单纯明快。
“吓!”钟瑞突然地张开跟,骇得红雁忙不迭收回手。
“哇哇!”红雁小手用力拍拍胸口。“红雁吓到了,瑞姐姐吓到红雁。”
“红雁在做什么?”钟瑞淡淡问道,顺势坐了起来,冷淡的气息和白奇哲不分轩轾。
“红雁想要红色的头发玩玩。”她一本正经地点头。“”绝对很漂亮,红雁要像瑞姐姐一样漂亮。“
她?漂亮?钟瑞摸摸自己的脸,哑然失笑。“我并不漂亮,你才是个美人。”
当时甜美的小小孩子长成这么一个脱欲的少女,找到好归宿,那么她依旧日的愧疚是否能减轻几分?
奇哲漂亮、瑞姐姐漂亮,但是红雁才不漂亮。“红雁很认真的用力摇头,逗出钟瑞一丝笑意,她温柔的揉弄金色发顶。
“原来你在这里。”白奇哲出现了,黑眸弃满爱怜,口吻却无奈。“奇哲不是告诉红雁说过,别来的扰瑞姐姐睡觉吗尹”
“瑞姐姐没有睡觉”。红雁嘟起嘴抗议。
“真不听话。”白奇哲将她带入怀中。 抱歉。“他后面一句是对钟瑞说的,后者不在意地摆摆手。
“没有关系,是我睡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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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下来,钟瑞又恢复在“伦哈卡贝”原先平静的生活步调,同时用种带点惆怅的眼光观察她所不在时,牧场的改变及动静。
草原上野花点点、绿意连连。“伦哈卡贝”增添良驹、牛羊,忙着准备多彩多姿。每天每天,人人都是带着笑声。可是她总觉得惆怅。
她抱着软软的小婴孩,嗅着那种纯净特殊的乳香。小白云方睁开迷蒙的小眼珠,缓缓凝着她。当婴儿忽然展开酒窝,对她露出朵无邪的笑靥时,钟瑞双眼不禁热雾满眶,心中又酸又甜、又想哭又想笑。
白奇哲及红雁已成“伦哈卡贝”上公认的眷侣。他们如胶似膝。男的俊美、女的娇俏,不知害羞的红雁总随时展露最真最甜的一面,惹人怜爱。谁也无法对她扳起脸孔,也难怪冷峻成性的白奇哲也会情不自禁地爱上她。
经常可见他们在树下花前耳鬓厮磨。红雁坦率地撒娇、亲昵赖在丈夫身边,还大方地踮起脚尖亲吻丈夫的脸庞,叫人不羡慕也难。
钟瑞在羡幕之余,也察觉到惆怅下浓浓的不安。
但她选择置之不理。
她晚上不只是一次惊醒,满心悸然。在黑帘罩盖的梦中,她下意识地总在那长一双深觉凝然的眼睛……最最叫她害怕,是末了在她耳边回荡的低沉男音“我要这个女人?”
忘掉他、忘掉他!忘掉那一切的不快。理智不断地鞭策自己,可是她的心却不受指挥。记忆愈是反抗,那些印象便是愈清晰,她一直都不明白是为什么。
半个月后,在牧马场帮忙的钟瑞突然被人叫回家。
“伦哈卡贝”来了意想不到的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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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瑞一看清楚对方的面貌,整个人就傻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苏蒂——不,瑞,我想你应该认识宾?”在钟搿的强烈要求下,尼克试着接受妹妹的新名字,一如红雁。
钟瑞从未见过向来吊儿郎当、笑容满面的尼克如此严肃凛然。
钟瑞仍站得又直又挺,一动也不动;话轻轻稳稳地道了出来,简简单单。“是的。周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