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楼梯,会有人忙不迭来扶她,告诉她上下楼要小心。她端盆水,会有人急着从她手中拿过,告诉她一篇孕妇不能手持重物的大道理。就像连现在,她又饱又无聊地不想吃东西——嘘,这可绝不行大声嚷嚷,否则被喊过来的娘亲会唠叨着要她非把食物吃完不可。
“红雁看到,噫——瑞姐姐又不吃东西了。”
天啊,连打算把食物“喂”鱼的小动作都被人一举一动地监视——她泄气地白了一蹦一跳的红雁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下倾倒的动作。
“你看错了,红雁。”欺骗小孩真是情非得已。
“我只是出来散散步。”她其实极端羡慕红雁开朗纯真的性子。自她七岁后,就已丧失的那份童心。
“红雁知道瑞姐姐肚子里也有一个娃娃哦。”红雁是静不下来,走个路也三步并两步、十步中跳七步。“就像大嫂以前把小方方装在肚子中,才可以生出来。”
钟瑞差点呛出口腔中的鸡汤。“呃?对对对。”见到小妹那种期许又赞赏的眼光,她只能连连颔首称是。
红雁突然不说话了,突来的安静令钟瑞纳闷——“红雁也要。”
“红雁也要。”?红雁究竟在说什么跟什么。
“红雁也想生娃娃。”红雁闷闷不乐地表示。
“那您该告诉奇哲。”钟瑞罕见地表达了她的幽默感。“叫他多努力一点,娃娃才会来得早。”
“奇哲昨天晚上也是这样告诉红雁”,红雁玩着自己的手指。“红雁喜欢娃娃,瑞姐姐会生红头发的娃娃给红雁玩吗?”
钟瑞有点啼笑皆非。“再说吧。”
对钟瑞唠叨的,还有沙耶两兄弟。
在钟瑞再三保证下,克里夫及尼克于是又准备重返他们的工作岗位。
“我们每隔半个月会轮流回来陪你,或许我可以留下来——”
钟瑞摇头打断尼克的话。“你们会住不习惯的。”
的确,他们两个早习于东奔西跑的戎马生涯,好动的人根本静不下来,向来也不觉得有必要静下来。之前为了两位妹妹的事在“伦哈卡贝”做客住了这段期间,已让他们的骨头松懒地吱嗄抗议。
克里夫看着钟瑞的大肚子,再将视线往上挪向她披散的鬈发及日渐丰腴的脸颊。在那两道红色浓眉下的英气五官已然柔和许多,多了准***喜悦及某种女人的自觉。
“好好照顾我的外甥。”克里夫亲吻她的脸颊。“否则我会找你算帐。”
钟瑞噗嗤一笑。“是,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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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秋时分,落叶飘零;血红的枫叶漂浮在浅绿的河川上。
十一月初,天凉气爽,“伦哈卡贝”弥漫着一股喜气——原来是白驿南的寿辰到了。
尽管后辈有意为老人家好好庆贺,但白驿南从来不赞成这种作风。白驿南生来就是北方人的豪迈性子,生老病死对他而言都是稀松平常的小事,他从来不将这种事放在心上。
钟绮及刘清妹在厨房忙着,将寿面、猪脚、寿桃等准备。白家两兄弟则准备领着牧工,在晚上表演—场小型的马术给老人家观赏。
钟瑞先是被赶出厨房,让女人们丢下一句。“这里太危险。”之后她又被一群男人从马厩那边给“请”出来;一句“你不该来。”就堵得她哑口无言。
“不如你们帮我们照顾云开云方吧,顺便可以学学怎么带小孩。”刘清妹百忙中抽空对钟瑞、红雁丢下一句话。
也罢!钟瑞抱着白云方信步走到长廊。婴孩粉嫩嫩的脸上露着红润润的笑容,她坐在藤椅上逗得他咿咿唔唔叫,心情也不觉开朗许多。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一旁的红雁玩着婴孩子小小的手,还鼓起颊腮扮鬼脸,这小小一方角落充满了笑声。
牧场出入口传来一阵骚动。
有人来了!
钟瑞蹙眉,纳闷着来客身分。尼克前日才结束对她的探访,没道理又临时冲过来。
“白叔,好久不见。”年轻人轻快地下马、抱揖,身形稳健英飒,看来也是个练家子。
白驿南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方豁然忆起。“你是阿圣吗?你不是跑到俄罗斯去做生意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五天前我便回‘天关’了。”阙孟圣意太潇 洒,长揖一拜。“爹要我带分薄礼来恭贺白叔的生 日,聊表贺意。”
“太不敢当,小老儿承让了。”白驿南道。“贤侄在‘伦哈卡贝’多留数日吧,让小老儿做个东道主。”
阙孟圣微微一笑,接着便和每个寒暄一番。他忽然瞥见一直伫立一角的红发女子,冷淡的表情及绿色双瞳吸引住他。
钟瑞一向就不爱成为受人瞩目的对象。她仅对阙盂圣微微颔首,便抱着白云方先行退去。
她这一转身,阙孟圣这才发现她身怀六甲的体形。
“阙兄?”直到白奇哲低沉的询问逼近耳边,阙孟圣顿和失态。
“对不起,”阙孟圣清清嗓子。“我,呃,那位姑娘是——”?
“钟瑞。”白奇哲回答得简洁。“舍妹。”
她就是三年前随钟绮陪嫁的女孩吗?阙孟圣痴迷的眼神不由得更加了几分水蒙,只可惜——“那——那钟姑娘的丈夫是谁?是谁配得上这么一位出色人儿?
问题脱口而出后,阙孟圣这才惊觉白家人人面色怪异,令他识趣地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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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大圆桌上的各式菜肴色香味俱全,巧妙地摆成五瓣梅花阵。香浓的猪脚面线颜色分明、汁浓味醇;香胖热软的寿桃如山堆在首席;山珍海味满席成桌。
阙孟圣的贺礼是四匹骏驹才载得动的匹匹布帛,丝绫绸缎。清一以素面的色彩,用来剪裁、染色均皆适宜,白驿南当场便吩咐半布旭于公有,给“伦哈卡贝。”上上下下的牧工佣人帮成新衣,博得一阵欢呼。酒酣耳热,有人抱起一只胡琴争争琮琮串起一曲黑江调。
“怎么没见到姑娘?”阙盂圣为了给她留下好印象,可是选了又选,才换上一套他自小认为最俊朗的藏蓝马褂;就是为了让佳人“欣赏”他的英姿焕发。
相同的情况又发生了。钟瑞这个名字像枚炸弹轰得整桌毫无声响。这回阙孟圣真真确确感受那人不上的古怪……就好像,“钟瑞”是个禁忌?!
“瑞妹脾气是含蓄了点,并不习惯在人多热闹的场合出现。”刘清妹看出阙孟圣的心思,不疾不徐地解释。同其他人一样,她也对这位阙家贵客对钟瑞表现的关注感到讶异。
阙孟圣在言谈间不停地问有关钟瑞的话题——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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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情况好转使我至少已经从昏迷状态中清醒。左腿伤口愈合得很好,也能吃些半固状。”医生十分公式化地报告病人目前复原的状况。
“他的眼睛……”
“很抱歉,没有救了。”
钟瑞敢发誓,绝不是她多心——最后她走到哪里都会碰上阙孟圣——说是阴魂不散也不为过,真的。
就像现在。
“钟姑娘,早。”大清早方步出门槛儿,他便“巧笑倩兮”地伫在那儿、精神百倍地朝她打招呼。
她想发脾气,真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早。”她冷着声、冷着脸,更冷着心。她匆匆走过他的身旁,脚步连缓也不缓。阙孟圣摸摸鼻子,毫不气馁地又跟了上去。
“你也要去用早膳吗?真巧。”他丝毫不放松地亦步亦趋,假装不曾发现钟瑞微愠的蹙眉。“今天天气可真好不是?阳光普照的。对了,那个地方叫什么来的?我明明才去过的,那太阳不下沉的——”
“圣彼得堡。”钟瑞忍不住接口。“你真的刚从俄罗斯回来?”
“是啊,我才从圣彼得堡回来,六月时它果真是永亮不夜,不愧为‘白夜之都’!而且尼瓦河边镇热闹非凡,喧哗接连不断哪……”
他一字一句的形容果然勾起钟瑞内心最深处的乡愁。故乡的记忆纵已褪色,却仍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
圣彼得堡,钟瑞对自己微微一笑。她还在那儿坐过火车,听过呜呜的汽笛音及老车掌那一声——“进站——”啊,那已是如上辈子的记忆了。
“钟姑娘?”
“嗯?”钟瑞马上由缅怀中清楚,阙孟圣忽然有点儿后悔;她肯定不知自己浅笑嫣盈的样儿有多美,如荒野上盛放的蔷薇……
阙孟圣对她微笑,甚至带点讨好意味。“如果钟姑娘愿意,在下愿意再讲一些?”
他口气说得轻松,可手心紧张地直冒汗哪!
求求你,天老爷,可别让她拒绝我!
绿眸以一种滴水不漏的审视在他身上转了半天,方才稍褪寒意。
“告诉我,圣彼得堡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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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你似乎比较活泼哦。”刘清姝替小娃娃哺完乳,从容的合上衣襟,轻拍小小的身躯的后背,直到打出鬲。
“我?有吗?”昨夜并没睡好,好几回都被腹中的小宝宝给踢醒,早上起床还带了两只黑眼眶。
“你和阙孟圣啊,你们似乎比较合得来了,常常一起聊天。”白驿南和钟绮为此还高兴得不得了,有意暗中凑合这一对。
“哦。”她应了一声。不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她是常常和阙孟圣聊起俄罗斯的风光;纯粹是思乡情愁。
“你觉得阙孟圣这人如何?”钟瑞八成还不知道,人家对她可是一见钟情,才迟迟拖延回家的日子,只为追得佳人芳心。
“什么如何?”钟瑞在椅座中欠欠身。呼!腰酸背痛。
“你不觉得他脾气温和、人又好吗?而且自已率领商队游走中俄,是个不可多见的致商人才。”
“对呀。”咦,大嫂的观察满正确的。
“而且做事很懂分寸,是那种会好好照顾家小的男人?”
“对呀。”虽然觉得刘清姝的问题有点突兀,钟瑞仍照实回答。
“而且他最后有意成家,想赶今儿年底娶房媳妇。”这种暗示够清楚了吧?
“……”
“瑞?”
“大嫂,您要说什么就点个明白吧。”好累,只想回房休息。
“你……那好,你就去吧。”郎有情、妹无意呀,也许还不到表露一切时候,可是她真的很想看到钟瑞有个幸福的归宿。
钟瑞觉得自己变得好没精神,没力气去应付外界的一切,常窝在自己的思绪中。有时候是空空洞洞,一片白白的,有时会回忆起童年的片段,而更多的时候,她却总是想起那双“鬼眼”的主人。
沙尔……沙尔……沙……尔……她在心中悠悠地、长长地呢喃着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待她乍然领悟自己对他如此挂心之时,方才明了,这个名字竟已无法从她整个人生中抹去……
“钟姑娘!”永远是那轻快兴奋的招呼,无忧无虑,她不禁深深羡慕起来。
“你现在有空吗?”阙孟圣对她的问话都是温柔谨慎,噢,对,还有一种屏息凝视的等待,似乎总怕她会给他否定的答案。
“有什么事?”
“白伯母在小厅等你,要我陪你一块过去吗?”
“走吧。”
“……钟姑娘,我想知道一件事。”仿佛鼓足了莫大勇气,阙孟圣开口道。“你……你目前是一个人吗?我是说,孩子的爹——”一见钟瑞乍变的脸色,他恨不得咬断结巴的舌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对不起,你就当我没说过,当我没说过。”
“没关系”。钟瑞口气虽然平稳,唇瓣却是颤抖的。 “那个人已经……”死了。嗫嚅了好几次,话仍无疾而终。
顾不上礼节犯,阙孟圣冲动地执起她的手腕?忘了他吧,瑞。从今以后,由我来照顾你。“
“你——”钟瑞原先以为他只是随便地脱口而出。但他的肢体语言所传达出的讯息却非如此,他很紧张,眼中闪着明亮的焦灼;下颚的筋肉绷得紧紧的,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令人透不过气。
恍如当头棒喝,她猛然想起先前在房中与刘清姝的那番交谈。她终于明白,大嫂何以那般试探性地问个不停。
不!她没办法应付这个,她惶恐地抽回自己的手,猛然向后退了一大步。 “请你放尊重点,阙先生。”我不愿让他看出自己的无措,她只好以厉色加以遮掩。
“噢,”他慌张地加以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忍不住——”
钟瑞没等他说完,便如惊弓之鸟般逃开。
“不,请你听我说。”阙孟圣定了心,毫不放弃地追上她。“钟瑞,我真的爱你,嫁给我吧,让我来照顾你和孩子。”
“不。”她不敢看他精烂认真的眼眸。
“为什么不呢?”阙孟圣不死心地追问。“总要告诉我一个理由吧?我会把孩子视如已出,同亲生儿一般疼爱。”
钟瑞喉头突然收紧,使出杀手锏。“你会接受没有父亲的私生子吗?你会忍受你的妻子不是以清白之身嫁给你吗?我可是——”
“白叔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见钟瑞震惊得哑口无言,他的笑容微黯一分。“是的,我都知道了。我很难过的。我真恨自己竟不能在在那儿保护你。瑞,我爱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过去啊——谁都会有过去的。我为你难过,因为像你如此美好的女孩,是不该遭受到那一切的。我爱慕你,是因为你勇敢、坚强。你不会知道,我寻寻觅觅这么久,就是在找这样的终身伴侣。”
钟瑞怔怔地盯阒他,傻了、也愣住了。
“我要好好想一想。”她再度逃开他的真情浓意及——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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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瑞始终没有给阙孟圣一个明确的答案,而他也没因此而灰心,反而追求得更为勤快。慢慢的,好事者愈来愈多,甚至每个人看到她,就免不了劝她几句接受求婚的话。
“你有要嫁给他吗?”来探视妹妹的尼克甫一进门便听得“伦哈卡贝”上上下下闹个不停;无怪乎一见到她,严肃地劈头就问。
钟瑞迷惘地摇摇头,对哥哥展开双臂,给我一个迎接的大拥抱后,兄妹俩倚在窗边,闻着含着桂花松木清香的储备风,沉默着,谁都不想先开口。
“我应该吗?哥。”
“我不知道……看你喜不喜欢他吧”。
“我并不讨厌他。事实上,以我目前的情况来说,还算得上是‘高攀’呢。”她垂视自己隆高有腹部,自嘲一句。
“不许你这样骂我老妹。”尼克做势敲她的头,钟瑞亦不甘示弱回掐一记,你来我往的嬉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