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勒孟。”他应和声音不可闻。
“……‘鬼眼’沙尔?”
这回她连话都答不出来,仅能颔道。尼克闭了闭眼,他怎样都没料到——“他是否——呃,强占了你?”
“不是!”反射动作的大声否认后,钟瑞方才惶惑地发现自己的反应。
用手捂住嘴,整张脸蛋倏然刷白。
尼克暗自咒骂自己的粗心大意,懊悔自己的询问技巧之差劲,有哪个身旁清白的女子会主动自承——曾被人强行玷污?这恐怕会视为家中最大的耻辱!轻则是将女子赶出家门,或随便安排找人嫁了;重则女子可能会含羞忍愤地自杀,或强迫她除去腹中的胎儿钟瑞本来是要将那一段遭遇就此埋葬,他却又生狠狠地抖了出来。对接下来要启齿的话便更不知如何起头。
“不是不是不是!”她扯直了喉咙大喊,完全失去向来的自制冷静。揪着尼克袖口的手指愈收愈紧,偎在尼克怀中的身躯却愈来愈虚软。
“不是……”
“我知道,瑞,我知道不是你的错。”尼克更用力地搂紧她。“你是无辜的,那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不是!不是!钟瑞颤着唇想分辨些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
“如果她真的那么憎恨沙尔,尼克,那其他,也没有什么好讲的。”周宾刻意冷列的口吻下,仍有股掩不住的悲愤。
她这才领悟到点什么,绿眼来回打量两名男子。“你们认识?!”而且看情况绝非一天两天的事。
事情太乱,尼克决定一一处理。“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在自卫队中工作吗?宾是我们的伙伴之一,沙尔是我们的队长。这一次,他们是从去年就开始潜人班纳图克那帮人中卧底的。”
“你没骗我?!”钟瑞一下无法接受这种事实,怎么这么巧?其实不用问,他们凝重的脸色十足十持就公布了答案。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呢y她在瞬间恍惚了。“他呢?”她猛然捉住周宾的肩膀。“他呢?沙尔呢?”
周宾整个人阴郁下来,仿佛是为无力挽回一件已成定局的事实失败不已。
抓住周宾的蓦然松开,钟瑞在怪克的惊呼中,倒向他迎张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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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
“该死的!尼克,发生这么大的事么不早告诉我们?”
“你最好要有个很好的交代。”
“银婶,把夫人先扶出去。”
“奇哲,瑞姐姐是为什么一直睡一直睡?”
啊,原来在哭泣的人是她的养母钟绮;一个她欠负一生恩情的长辈——娘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呢?她不懂。
“沙尔和我回到班纳图克的营寺,准备抓孙娇娘及其余党时,才发现钟瑞失踪,及孙娇娘的诡计。”
周宾的声音忽远忽近,却无比清晰的传人她的耳中。
“沙尔当场发狂了。”
“沙尔?他通常得连脾气都懒得发。”尼克不敢相信的反驳。
“我有说他发脾气吗?不,他发狂了,在我们来不及阻止时跃下马,冲向那些盗匪。一拳一个,来两个打一双。孙娇娘那婆娘,一直等到他揍到最后,出其不意从后头跳上他的背,拿出藏于胸前的匕首刺了下去——”
够了够了够了!她不要再听了。尽管是陷入昏睡状态,周宾的一字一句仍残忍地钻进她的听觉神经。
“瑞姐姐醒了。”首先发现情况有异的是红雁。
有吗?她有张开眼睛吗?直到红雁扑扑小脸在她眼前出现,钟瑞这才相信。
“瑞!”第二张抢着出现的是尼克写满忧烦的脸,不知是否为自己的错觉,她竟发现哥哥平滑饱满的颧骨上多了和条纹沟。“你终于醒了?还好吧?要不要喝水?肚子饿不饿?”
“不,不好。不,不渴,不,不饿。
“稍安勿躁尼克。”第三张脸孔亦加入她的视线范围内,是她向来敬爱的继兄白奇哲。他看来永远都是那样次序然卓俊。“也许瑞还想继续休息。”其实他这话说得没几分把握。钟瑞的情况确实有些怪异。
钟瑞温驯的被人扶起来坐好,但绿眸被长睫半掩,脸上表情丝毫未有所牵动,众人终于明白——她真的非常不对劲。
“瑞?”尼克迟疑了一会儿,才伸手在她面前垂下眼皮也会震颤一下。
“瑞?”尼克莫明其妙地心慌起来,用力摇晃她的肩膀。“瑞!”
钟瑞依然保持原来的姿态,坚持不变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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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希罕的,今天清晨下起一阵清凉小雨。
“瑞小姐,您该用膳啦。”
银婶轻轻地放下托盘,轻轻地唤着坐在窗前的人。
在银婶的预料之中,那背对的身影丝毫不曾挪动。
原先灿烂的红发毫无光泽,透明的容颜一片空洞,连唇也索得失去红润。
银婶在白家服务有数十年,虽然进白家门才三年有余,银婶也渐渐关爱起这个面次心热的女娃儿。
如今钟瑞发生了这等遭遇,银婶不禁怨恨起没长眼的老天。多可怕的一件事!这叫一个云英未嫁的大姑娘日后怎么打婆家冽?
才喂了几口,钟瑞便合起双唇拒绝再食。她是单纯地缺乏食欲,纵然肌肠辘辘,但已对食物的没有兴趣。
“瑞小姐,再多吃一些吧。”银婶苦口婆心道。
“这可是我特地熬的香菇蛋粥呢。”
依旧是一片沉默,银婶再也按捺不下,索性放下碗匙准备开口时,就见钟瑞脸色倏刷青,捂着嘴以银婶意料不及的速度飞奔到放着脸盆的台几前,大呕特呕。
银婶先是迷怔,继而领悟到什么似的失声脱口而出。“小姐,你不会有喜了吧?”
像是被火舌烫到,钟瑞倏地转身。“你说什么?”
是吗?红发衬托的脸儿显得荡然又无措。现在想来,天啊!这并不是吵可能。
银婶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过来人,比她更快一步便先断出钟瑞的异样。真该死,眼前的钟瑞将孕妇特有精神委靡、昏昏欲睡、胃口又刁又小的征兆全犯上了,她怎么都没有发现呢?而且钟瑞尽管吃得少,但……那小腹仍微微圆凸几分弧度……
钟瑞终于露出这段期间来第二号表情——惊惧!
她怎么可以怀他的孩子?他怎么可以——“小姐。”银婶发现他又回到自己的沉思世界,手足无措加心慌意乱,索性先去呼唤别的主子。这件事,她怎么都不知如先告诉主子。
是吗?一个孩子吗?一个——私生子的私生子吗?
“不要——”她低呼着,双手却保护性的环住自己的小腹。
一直飘浮在她脑海中的脸孔乍然浮现,愈来愈清晰的轮廓线条勾出了她瞥在眼眶及喉咙间的热意。膝一软,她重重摔地跌坐。
“瑞!”由克里夫及尼克领先,众人一窝儿蜂拥前来,好巧不巧撞到这一幕。
“你没事吧?”钟瑞两名兄长急忙一左一右从旁扶起她,再将她安置到床上躺下。一举一动有着不必要的谨慎小心,像在对待一只琉璃瓷娃娃。
钟瑞轻轻摇首,大家这才安下神。
麻烦才在后头。
钟瑞的身孕是大家都没有想过的情况——这件事,该怎么收场才好?
钟绮不自觉地又红了双眼。老天难道嫌她女儿苦吃得不够多吗?自小颠沛流离乃至如今加诸在她身上的意外,就算有了九世的债也该清了吧?
银婶是把众人都找来了,可是,谁也没有开口,因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瑞儿,”钟绮终于打破僵局。“你——嗯,你要帮你煞净身的药的吗?”询问的音量愈轻愈低,一个做母亲的竟需要询问女儿这种问题,已非心疼可以形容。
众人将眼光集中在钟瑞脸上。钟瑞的脸上先是细微的矛盾变化,最后跃让她嘴角的是浅浅的笑;其中含着一丝冷酷,她笑得令人发毛。
“你们希望我怎么做?”她问。“我怎么做才对?”
克里夫尼克都沉默了,尤其是克里夫。他一接到妹妹的消息后便马上抛下在阙家的事情,交由周宾接手,快马加鞭回“伦哈卡贝,”陪伴他这个吃尽苦头的妹子。他看着她陷入茫然及痛苦的情绪中,心痛地发现自己能帮的忙的微乎其微。
他轻轻按着她的手。“都依你,瑞”。克里夫温柔的语调滴出水露。“你做什么决定,我和尼克都永远会支持你。”
钟瑞愣住了,接着纵声大笑,笑到她用手掌捂着脸孔,遮去滑出来的眼泪,也因此没瞧见尼克的欲言又止。
好个克里夫啊!他没看出她就是无法断然地做出决定?
“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一干人面面相觑,陆续退出房间。
“我要当娘了,母亲。”她注视着窗外雾蒙蒙的天空,依然细雨连绵的天空。她似乎能看见她母的面貌。您以前有没有这种该不该的困扰,母亲?您有没有后悔过生下我们?
“怎么可能会呢?您和父亲是那么的相爱。”她兀自回答在心底的诘问。
我该杀了他吗?她牢按住腹部。我该杀了这个无辜,却又无祝福声相伴的孩子吗,父亲?
孩子会有她的红发吗?会有她的绿眼吗?抑是像其余耶家的人,是金发蓝眼呢?
还是会像他的父亲呢?
钟瑞反射性的抬手摸了摸脸颊,发现上面又是湿漉一片。
想生、她想生下来。
但是生下来呢?让这孩子成为来历不明的无父之子吗?他能忍受吗?他不会责怪吗?钟瑞曾尝过这种身分不明所带来的鄙视痛苦,她忍心让腹中的小孩重蹈覆辙吗?
他为什么要替一个死去的人生孩子?她何苦?
她坐着,看了一天的雨,想了一天。
第七章
翌日旭升雨止,彩虹的色彩布满了整座穹苍。
担心了一整天的尼克终于忍不住,打算叫门。拳头还没扣下去,门就“咿呀”一声先行拉开。
“怎么了?”
钟瑞微微扬眉。马尾扎在颈后,一身俐落的装扮一如往时,绿眸却神秘难解。
“尼克?”钟瑞再问,还顺势伸手在他眼前扔了两下。
“你——你——”尼克你了老半天,依然说不出一句完整句子。
钟瑞淡然一晒。“怎么了?陪我去用早膳。”
尼克被动地带着走,还想不通,钟瑞怎恢复得那么快时,钟瑞已停下脚步,一脸郑重其事道:“还是先陪我去找大嫂好了。她是过来人,会知道女人在怀孕期间需要注意什么。”
很意外的,白家对钟瑞所下的决定均安静地接受。
钟瑞双膝双手全跪伏在地上,不肯起来。
“瑞儿,你不用这样。”白家主人——白驿南,偕同其事钟绮居其主座,两老脸色十分安祥。
“傻孩子,你怕什么呢?”钟绮温柔地扶起她,抚平她微乱的鬓发。“小心你的身体,要做母亲的人得格外保重自己。”
诧然的绿眼对上她温宁喜悦的黑眸。
“娘,你难道不怪孩儿……”试问有哪门望族竟会容忍这等——“嘘,什么都别说。”钟绮摇首,以食指轻轻按上女儿的唇瓣。“我和你爹会支持你任何决定,你高兴就好。”
“爹!”钟瑞大大动容。
“你愿意让生下来的孩子姓白吗?”白驿南口气廉求恳切,完全没有她所预料的勃然大怒。白父知道他在许诺下什么吗?只要她一点头,她腹中的胎儿便等于正式成为白家的一分子,没人能说得一句闲话。
钟瑞忽地不信任起眼前的好运。
“你们答应?你们为什么没有逼我去打掉孩子?你们怎么——会容忍我加给你们的耻辱?”“啪!”动手打她的不是别人,正是抚养她多年的钟绮。她气得脸色铁青、素手发抖。
“什么你们我们,你是我白驿南的女儿,抚养自己女儿的孩子,自己的外孙有什么不对的?”白驿南也气了,罕见地疾言厉色。“你把我这个做父亲的当外人吗?什么耻辱?如果你不要这个孩子,我要,你只管生下来。我养。”
其他小辈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任老人家发飙。
“瑞儿,你可知爹一直在等你把‘伦哈卡贝’视为真正的‘家’吗?你冷漠、孤傲、爹都不介意,爹知道你性子,知道你并非有意排斥别人对你的友善,但一个做爹的想宠他的女儿、爱他的女儿有何不对?你为何不肯接受爹?爹只想为你尽一分心力。”白,驿南道。“一家人就是要好好地生活在一块儿,你怎能如此丢弃下咱们?”
居克及克里夫兄弟在旁听得都傻了眼。这位白驿南——怎么说比较好呢?应该说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吧!两人原本还打算,白家倘若真容不下钟瑞,就带她离开“伦哈卡贝”到哈尔滨安身。他们虽然常年游走在疆界搏命,但手边也有些积蓄,在哈尔滨的黄金地段购了屋、置了产。
如今看情形是不用担心了,就怕他们真要带走钟瑞,白驿南还会跳脚找他们拼命哩。“瑞,你怎么决定?”克里夫看着她。
“你可不能带走我女儿。”钟绮风韵犹存的脸上尽是理直气壮。“她可要好好补身进膳,把我小孙子好好养壮,可不能跟你们去餐风露宿。”
“餐风露宿?”尼克发现自己真是愈来愈佩服中国人,他们好像什么成语都发明得出来。“吃空气?睡在露水上面?”
“嗄?”其他人一愣,接着轰天的笑声震遍整个大厅,一扫先前惨淡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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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衣服的腰身又紧啦。”刘清姝比量着钟瑞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的圆大肚子。“我得拿去改改、放松尺寸;你现在身上好年还合不合身?
钟瑞慢慢地转守身。“我想还可以。”
怀孕堂堂迈人第五个月,钟瑞一个子成熟了许多。她一改以往轻快的步伐,现在一步一步踏得十分沉稳,以防震动了胎气。而且除了晕呕,她转个步、伸个腰、抬个手、举个臂都不由得小心翼翼地,先一步想到“他”的存在。
钟绮每一天都熬了一大堆补药,逼着她全盘接收,吓得钟瑞现在很“不识好歹”,“闻补色变”,“望风而逃”,经常是前面一个逃,后面一个追。
像现在就是。
“娘啊,我现在正忙。”走廊上响起拉锯战的足音。然后众人无论手头上工作再忙,一颗颗看戏的脑袋全都好奇地张望出来,静候好戏上演。
没一会儿,气急败坏的娘亲揪着无可奈何的女儿耳朵,回来了。
“忙,忙、忙!做娘的不先顾好小孩还谈什么?不许去,有什么事儿是不能请别人代劳的?”钟绮摆明是不吃这一套。“要忙什么也得先把我乖孙的肚子填满再说。”
“娘——”
“啊,香茹鸡汤就要凉了,快快。”钟绮先声夺人地催促,钟瑞不经意地往旁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