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钱我不能收。」没法与她大声说话,更不曾同她吵过架的玄玉,在发现她的火气已经上来后,压低了身段扬手想将她拉来身边坐下。
冬卿不领情地挥开他的手,「王爷若不收,就是辜负他们的一番心意。」
决心要打回票,但却不知该怎 向自家妻子求和的玄玉,揉了揉微疼的额际,求救地看向一旁的袁天印。
袁天印却耸了耸肩,刻意把脸转到二芳装作无视,摆明了站在冬卿那一边。
玄玉疲惫地叹了口气,「现下全国各地皆有困难,河南府亦在闹早,百姓若是在此时把老本拿出来,这叫他们吃什么?过什么?如此一来,岂不足让他们陪着咱们一块苦?」
「但他们明白九江的情势更危急啊。」不肯让步的冬卿往前站了一步,要他两权相害取其轻。
「冬卿,咱们不能拿百姓的血汗钱。」
难得动怒的她,忍不住两手抆着腰。
「那些血汗钱是你借给他们的!」她在洛阳待了那 久,代他做了那么多,还不就是怕会有这一天?
「妳别动气……」深伯她动了胎气的玄玉,在她愈来愈激动时搂着她坐下,并赶紧为她端来茶水,「先杯喝水,有话咱们可以慢慢说……」
「要讨好我也很简单。」仗着自己怀胎三月,母凭子贵的冬卿用力把头转过去不看他,「把钱收下来。」
他苦皱着眉,「冬卿……」
「有康大人在,河南府百姓不会有事的。」她反而转过身子,两手捧着他的脸庞向他保证。
噤声不语的玄玉,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去雁,去准备一下,待会就出府。」看出他眼巾没有商量的余地之后,冬卿干脆起身向一旁交待。
「妳要上哪?」玄玉忙探长厂手将她给拦下来。
「既然你不收,那我就自己去收,反正这份礼是要给我的又不是要给你。」对河南府百姓下工夫的人定她,做人情的也是她,他
不要,她要。她可没有办法看他咬紧牙关,为了九江等地继续日日在外头不要命的拚下去。
「冬卿……」
她亮出袁天印所收到的那封信摆在他面前,「河南府百姓指名我得亲自去收,他们要当面谢我。」
「不成。」他摇头。
「这笔钱可救九江、鄱阳、豫章,我说什么都得将它收下来。」已经放弃打通他的任督二脉后,冬卿也摆出了一副任谁也别想改变她的主意的模样。
玄玉只好改采柔情攻势,「妳得想想妳的身子……」
固执不下于他的冬卿,两眼瞬也不瞬地瞪着他。
「这么着吧,我去。』他深深吐了口气。
「不行!」他去了就只会回了那笔钱而已。
「师傅。』左右都无法攻克她,玄玉忍不住回头要那个袖手旁观的袁天印出面声援一下。
置身事外的袁天印索性以扇遮住脸。
「这是你们夫妻俩的事。」真难得能看他一路挨打。
「这事就这么决定了,我待会就启程,我会尽快回来。」不等他再次反驳的冬卿,推着大忙人的他往堂门走,「你回去忙你的吧,长空他们还等着你呢。」
「九江渡口已毁,妳要在哪见他们?」被推着定的玄玉不放心地扯住脚步。
「石守近处。」
当下他立即回首,紧张地以两掌捉住她的肩。
「我派兵护送妳去。」
冬卿顿了顿,有些明白他的多心,「在领地内派兵,不但会引人非议,此举也等于是泼了河南府百姓一盆冷水,摆明了王爷信不过外人。」
「但石守是凤翔的治地。」一想起凤翔的为人,他就怎么都觉得不妥。
「我多带点人去就是了。」她安抚地拾手轻抚着他的颊,「好吗?」
「妳要小心。」不得不让步的他,忧心仲仲地再三向她叮咛。
「嗯。」她向他颔首,快步走向堂内,「我去准备。」
眼睁睁看着怀了身孕的爱妻就这样出门冒险,玄玉一脸不痛快地瞪向袁天印。
「你得逞了。」叛徒。
袁天印装得很无辜,「没法子,她的面子比我大。」师不如妻嘛,就知道找她出马肯定管用。
「堂旭,你派队人马护送夫人去。」忐忑不安的玄玉,不放心地朝身后弹指。
堂旭点点头。
「堂旭。」在他要步出大堂时,玄玉慎重地向他吩咐,「当心点,务必要照顾好夫人。」
「是。」堂旭一愣,很快地承诺。
「王爷在担心什么?」袁天印走至他的身旁,好奇地瞧着他眉心千百结的模样。
「我也不知道……」他就是浑身的不对劲,「我总觉得,长安闹成那样,凤翔却在巴陵无声无息,事情似乎有点不对头。」
「我倒忘了宣王这号人物……」经他一提醒,这才发现也没想到这事的袁天印,脸色也跟着严肃了起来。
「师傅?」
不安跟着袭上他的心头,「叫堂旭多带点人。」
她只是想救九江而已。
她从没想过,她得为九江付出代价。
在石守近处渡口顺利的收到了河南府百姓所赠之银两后,为免玄玉会悬心,不敢多留太久的冬卿,送河南府百姓登船返回北岸后,立即命堂旭启程返回九江。
就在他们离开不久,尖锐得足以刺痛耳膜的箭啸,蓦地自四面八方传来。犹不及弄清发生何事的冬卿,突遭与她同坐在车内的去雁猛然推倒在椅上,天旋地转间,飞箭钉插在车身上的响音覆盖了一切音息,被去雁紧密地压在身下的她,在一片漆黑里,什么都看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箭音稍止,替换上了一阵阵的刀剑交击与嘶声吶喊,有些晕眩的她眨了眨眼,试图埋清现下是什么状况,但一行温热不问断的液体却滴落在她的脸庞上,她一怔,同时感觉到自她的背部也传来阵阵湿意。
「去雁?」勉强推开趴在她背上紧抱着她不放的去雁,在车中昏暗的光线里,她不确定地唤着。
意料中的沉寂,令她忍不住地伸出乎赶紧抚上去雁的口鼻。她紧咬着唇拔掉去雁身上那不知几枝代受的箭,鼻酸地用力按紧她的伤口。
突如其来的光线自被打开的车门处映照进来,她惊吓地随手拿起一柄箭,但迎上的,却是一脸心惊胆跳的堂旭。
「夫人您没事吧?」
怔然问,冬卿雨眼越过堂旭的脸庞、肩头,视线直落在外头已成战场的官道上,看着那一群不知打哪冒出来的人们,正齐攻向前头他们以为载有大笔银子的随车。
风声是怎么走漏的?又是谁敢在齐王的领地上堂而皇之的打劫?
强迫自己得冷静思考的冬卿,默然地看着外头那群身穿黑衣行动敏捷的人群,如此训练有素,不可能是流盗或一般打劫的匪寇……
他们是军人。
当这个认知进入冬卿脑中后,她立即一手紧捉着堂旭的衣袖。
「银两呢?」
「还在后头的车里。」
「先派人突围把银两送回九江!」探首看了身后亦遭到攻击的随车之后,她马上阻止堂旭将小队调往她这儿保护她。
「夫人……」
「事关九江兴衰,务必要将银两送至王爷的手里!」不给他考虑的机会,冬卿用力将他推出车外,「快去!」
才被推出车外就惊险闪过一箭的堂旭,唤来几个人护车后,马上命车夫带着王妃速离此地,而他自己则是率队冲向后方载有银两的随车,实时拦下打劫者与其困斗,让随车趁机先行。
到底是哪一营派出来的兵?
奋战中的堂旭,在留下来与打劫者们缠斗之时,脑中不断思索着这个问题,此时一柄飞箭直朝他而来,他偏首闪过,同时飞快地捉住那柄飞箭,正想将它住手中的打劫者身上插时,他突然止住了动作。
「女娲营?」认出箭矢的堂旭,难以置信地张大了眼。
「堂旭!」在车夫遭乱箭射死之后,待在车里的冬卿朝他大唤。
「留活口,不准让他们死!捆也要将他们捆回去!」一掌击晕了手中之人后,堂旭将他扔给一旁的手下并鼓足了气大暍,紧接着他跃上马匹狠狠将手中的缰绳一扯,挥着大刀策马奔往车舆,搭救生死悬在一线之间的冬卿。
眼看突围有望,钱车也已经先走一步,命手下快撤的堂旭,不敢恋战地一把将冬卿自车里拖出,拉她上马后全速疾奔,驰王中途,骑在他两旁的手下纷纷中箭落马,而他怀中的冬卿身子也地大大一颤,随即往后倒在他的怀里,他低首一看,长柄的兵箭,一箭正中她的肩头,一箭,静插在她的腹侧。
「夫人!」
入夜后,九江即下起了倾盆大雨,滴滴敲打在檐上的雨声,在夜里听来格外清晰。
坐在床畔的玄玉,一手握着那只沾染血迹的小手,即使他曾挥军千里打过灭南之战,即使他曾手刀无数敌军,在这夜,他却从不曾这么深刻地感觉过,血的颜色,是如此的惊心触目。
当载着银两的钱车先行返回九江,并通知王妃遇袭之事,顾不得雨大的他连忙冲出府外,此时策马一路呼啸驰进九江城内的堂旭,在他不愿相信的目光下,慌急地抱着一身血湿的冬卿跃下马将她交至他的手里,自那时起,他的神智就一直很恍惚。也许,是因为近来救灾之事让他过于劳累,也可能是身后那一路滴进府内的血迹,让他总是一刻不得闲的脑袋,霎那问再也不能容下任何事物。
袁天印召来府内的大夫,府中的女眷也频频在他的寝室出出入入……院中过于明亮的灯火和一身冰冷的雨水,让失神的他清醒过来。
在他听完大夫的说明踏进房内时,-种远比当年听闻素节死讯的疼,像是冰冷的雨水,一点一滴地渗入他的心扉。当他踏进房内,远处烛火下的冬卿,呼吸浅浅的,看似睡得很沉,但她过于苍白的秀颜,相地上那些未收定染上了血迹的衣裳,却让他禁不住要想,如果这是一场噩梦,他不要她清醒地陪他一块面对。
手中纤细的掌指动了动,玄玉看着方自鬼门关前定回来的她,在这时正扇动着眼睫。
睁开眼许久,光影仍是有些模糊,尤其是坐在她身旁背着烛光的他,脸庞看得不足很清楚,浑身作疼的冬卿试着挪动身子,但他猛然收紧的掌心,在那一瞬问握得她好疼,也让她想起了发生过何事。
在烛光下与他面对面,看着他努力想要隐瞒心事的眼眸,不需猜测,她马上明白了他会坐在这的原因。
「银两到了,王爷总算可以安心了。」凝聚了所有力气说出了头一句话后,她很想再附上一抹能够让他挥去眼中伤痛的微笑。
没开口的玄玉,兀自收紧了掌心。
「对不起,我该听你的话的。」努力忍住哽咽的她,一手轻抚着他的面颊致歉。
按着她略嫌冰冷的手,玄玉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试了好几回,却怎么也无法把话说出口,隐隐的颤抖自手中传来,他分不清这是她的或是他的,而他更不知到底该怎么告诉她,他们因此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孩子……」一如她的哽咽,他亦沙哑得难以成言。
「我知道。」藏不住的泪珠顿时掉出她的眼眶,她强迫自己转过身去,「我知道…‥」
「以后会再有的。』他试着想劝抚,更想试着将她的自责全都转嫁到自己的身上。
冬卿没有说话,只是坚持地背对着他,玄玉伸长了手臂轻柔地将她转过身,难忍地看着泪流满面却不肯哭出声的她。
「冬卿。」他俯身将她揽至怀里,低声在她耳边一句句地唤,「冬卿……」
雨水流过袁天印的脸庞,候在屋外的他,不似其它闻讯赶来的人般,都围在堂旭的身旁想劝起同样也有伤在身,却跪在原地动也不动的堂旭,他只是无言地看着跪在雨地里的堂旭。
接近天明之时,玄玉终于打开门扉定出屋外,站在门边低首看着始终都没动过的堂旭。
「王爷,现下应以王妃的身子为重。」虽然明白他的性子,袁天印还是先为已经够自责的堂旭说上一句。
就着微亮的天色,众人不约而同地看着面无表情的玄玉。
「王爷?」当沉默占据过久时,袁天印在众人恳求的目光下再度开口。
然而玄玉谁也不看,只是将两眸定在堂旭的身上。
「是谁?」
「宣王。」堂旭立即仰起头。
「你肯定?」两丛忿火在他眼中隐密地燃烧。
堂旭二话不说地自怀中拿出,那两枚自冬卿身上所拔出折断的箭头。
「玄玉,堂旭捆了些人回来。」伯玄玉不采信他的话,一旁的顾长空接着出声。
玄玉转身就走,「杀了那些人。」
「但他们是-」顾长空追在他身后。
「我不需要人证及物证。」他冷着声将话打断,头也不回地走出院外。
看着那具雨中的背影渐行渐远后,袁天印转过身,首先点名顾长空。
「长空,你立即出发到丹阳一趟。」
「丹阳?」他皱着眉,「见信王作什么?」
「讨债。」摸清玄玉想法的袁天印,在重新振作后开始为玄玉接卜来想做之事铺路,「告诉信王,有借,就得还。」
「我这就启程。」
袁天印再偏过脸,「燕子楼,派人将此事通知丹波与乐浪,请他们速返九江。」
燕子楼无言地转身离开。
在他们定后,袁天印命也候在屋外的大夫与女眷再次入内,在房门关上时,他走至堂旭的面前蹲下,感同身受地瞧着童旭的脸庞。
「今日之事,是我之过,我该料到的。可王爷却不肯怪我,他只肯责备他自己。」
同样也很明白玄玉性子的堂旭,更是难过得握紧了拳。
「别怪自己,王爷他也是人。」袁天印叹息地将他自地上拉起,「事实上,就算他再怎么能忍,他也忍不下去了。
第二章
就在派出顾长空前往丹阳讨债后,不出袁天印所料,不愿再积欠人情的德龄,果然在玄玉正缺钱的这当头,送来了足以和当年玄玉救他一命之恩相抵的回报。
「信王派的人到了。」堂旭轻声地在他身后说着。
「不愧是信王,果真是守信之人。」正在堂上与乐浪和余丹波会商的袁天印,听了后往椅内一靠,懒洋洋地摇起水墨扇。
「堂旭,信王的人带了什么礼?」丹阳与九江同样部定受灾之区,乐浪想不出自顾不暇的信王能救玄玉什么。「不知道,但信王派狄万岁亲自送礼。」面有讶色的乐浪,不解地看向袁天印。
「狄万岁?」不就是那个重振伏羲营的大红人吗?
袁天印摇扇冷笑,「看来,这份礼不轻哪。」看样子丹阳与扬州那方面的损失,并非如信王报上朝廷的那般惨重,就不知刻意夸大灾情的德龄,是在报复太子,还是有意让凤翔卸下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