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寂然中,前南军军阶较高的袁图,不安地自人群中抬起一掌。
「将军,这是一『缸』……」他的一坛跟常人认知的落差太大了。
燕子楼不满地掠高了两眼,朝他用力一瞪。
「你敢不喝本将军请的酒?」想上战场就得要有胆量,而在练胆量之前,就得先练练酒胆,是男子汉的就得通通给他灌下去!
「不……卑职不敢……」
「那就快喝!」已经率先干完一坛的燕子楼,豪迈地再自身后抓来一坛,并大声向举棋不定的众人劝酒。
「但……」但是不喝凄惨,喝了更惨啊,他想要联络众弟兄的感情也不是用这种方法醉死他们。
跟在燕子楼身边最久的百夫长,在眼前的新兵们不得不埋头猛喝时,忍不住想提醒他一下。
「将军,余将军还在营内,难道将军不怕……」要是轩辕营的头头知道这事,燕子楼定是少不了一顿痛揍。
燕子楼不怕死地挥着手,「那小子现下为了募兵一事正忙得很,没空过来招呼我!」
「但……」总认为此举太过招摇的百夫长,为免余丹波又怒气冲冲地杀过来兴师问罪,才想再劝他两句,就见一脸酒气的燕子楼将恶脸逼向他。
「你还不喝?」
百夫长错愕地指着自己的鼻尖,「连我也要?」太一视同仁了吧?
「干!」燕子楼拉起他的手痛快地与他举坛。
被百夫长派人去请来当救兵的乐浪,听到消息后,虽然是立刻放下了手边的公务匆匆赶来,但他抵达大帐的时间,却似乎还是晚了一些。
「燕子楼,你又──」用力揭开帐帘的他,嘴里的数落都还没说完就嘎然而止。
眼前帐中,除了那个还清醒地在灌酒的燕子楼外,所有兵员几乎都已全被摆平。
乐浪一手掩着脸,「又来不及了……」这下可好,这批醉兵没个三天两夜是绝对醒不过来了。
边打着酒嗝边跨过人群来到帐门前的百夫长,一脸通红地向乐浪请罪。
乐浪责怪地看着酒气冲天的他,「这回你怎没阻止那家伙?」
百夫长无奈地捧高手中的酒坛。
「算了……」乐浪边叹息边摇首,「千万别让余将军知道就是。」
打了个酒嗝的百夫长,在点完头后,不胜酒力地直直朝后倒下。
伸手放下帐帘,并吩咐帐外之人别把事张扬出去后,乐浪领着随他一道前来的袁枢走向自己大帐的方向。
「轩辕营上下的住所都打点好了吗?」他向身后的袁枢弹弹指,示意袁枢走至他的身旁。
「回将军,一切妥当。」首次开了眼界,还楞在方才那个景况里的袁枢,甩了甩头后赶忙跟上答道。
乐浪关心地再问:「你的下属,都还好吗?」自从亲自把盛长渊的灵柩运至丹阳下葬,回营后的近来,他都在处理被拖延的公务,还没工夫像余丹波与燕子楼般开始进行整顿,他也还没一一去看过那些愿主动投效他的南军旧员。
一直都跟在他的身旁,知道他有多忙碌的袁枢,怔了怔,有些不自在地答道。
「好,都好。」
乐浪淡淡叹了口气,「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很难,因此我并不要求你们可以在短时间内抛开成见和我一般为齐王效命。现下,我只要求你们能够暂且在轩辕营里安身立命。」
「卑职明白。」和其他人一样,花了好大的工夫才将心情调适过来的袁枢,相当感谢于他的体恤。
他突然顿住了步伐,恍然想起一事。
「家中可都安顿好了?」带着这些人入营这么久,他居然忘了这件他们最挂记的事。
袁枢朝他摇首,「尚未。」
他随即下令,「去告诉你手底下的人,明日离营。」
「将军要上哪?」不知他为何突有此举的袁枢,楞张着眼看他脸上一副懊恼的模样。
「你们都很久没回家了吧?」乐浪颇带歉疚地看着自发生战事以来就一直与亲人离别的他,「明日,我陪你们一道返家省亲。」
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的袁枢,在乐浪把这话说出口后,仿佛觉得自己看见了另一个善体人意的玉权。
「有困难?」见他一直不回话,乐浪不禁皱眉。
袁枢吸了吸鼻子,忙着掩饰,「不,不是……」
「那就快去交待一下。」得在明天之前把公务赶完才能离营的乐浪,丢下了吩咐后,迈开了步伐朝自己的大帐走去。
几不可闻的哽咽低语,悄然落在他走远的背影之后。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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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陵。
入主巴陵以来,自盛长渊死后,地贫兵乏的巴陵并未如想象中的那么动荡不安,这让有备而来的凤翔松了口气。他只需专心对付那些曾见识过女娲营在灭南时进攻巴陵一带的手段因而深感惊恐的百姓们,至于散布在城中与巴陵四处,那些仍是对他有反心的前南国残军,则都交由辛渡与闵禄两人去办。
交予他二人,凤翔依旧只问结果,不问过程与手段。
有自知之明的辛、闵二人,亦知此回平乱可不能再似从前一般,为了让凤翔在日后能够在巴陵站稳并久居,他二人,可说是破天荒地手下留情。
百忙中接见辛渡的凤翔,现下正为了该如何整修领地内,众多因战火而毁的城镇而大伤脑筋。
他忙里分心地问:「城中可还有乱?」闵禄才派人来报,领地上的动乱大都已平息,现下,就只剩对城民下工夫的辛渡。
「回王爷,都已平定。」虽然说,这等温和的手法与他的风格不符,但因凤翔之故,他还是得放下刀枪摆平那些顽固的城民。
「办得好。」
「王爷,文大人也来了。」辛渡可没忘了另一个也急着见他的人。
凤翔顿时搁下笔,「快请。」
「参见王爷。」风尘仆仆自长安赶来的文翰林,可是花了好大的工夫,才避开太子在朝中的眼线来至巴陵。
凤翔一手撑着面颊看向他,「文大人何事造访巴陵?」文翰林若有事要报,素来都是派个人传话,怎么这一回还特意亲自跑一趟?
「王爷,太子派人驳回了巴陵的纾困之请。」始终都提防着众王爷的太子,一听到国舅派人上奏凤翔筑城要钱,就想尽了办法让那些折子到不了圣上那儿。
他冷冷一笑,早料到灵恩会有此一举。
「哼,本王不过是做做样子,太子还真以为本王缺钱?」长年来,他在太原节约用度,暗地里攒的银子,足让巴陵在短期内财源不缺。
文翰林徐声轻叹,「太子会如此,是因太子已得知国舅助于王爷。」早知道就该先跟国舅说个清楚,行事别总是那么明目张胆,这下可好,引来太子的戒心倒罢了,万一日后太子处处针对凤翔来怎么办?
「有母后在,太子动国舅不得的。」仗着身份,凤翔反而不怎么在意国舅是否会做得太过火,「你回京时,转告国舅一声,要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但,千万不能让太子捉到把柄。」
「是。」
「太子那方面近来还有何动静?」无论是九江还是丹阳,想必都跟巴陵一般,在暗地里都有太子所派之人监视着,同样的,他也派人监看着太子在京中的一举一动。
「冠军大将军正在重整盘古营。」或许这事,就连圣上也不知情。
凤翔绕高了两眉,「怎么,太子也想拥兵自保?」
「王爷不可小看霍天行。」对此事甚为看重的文翰林,沉声向他提醒。
经他一提,凤翔不禁敛眉深思。在国中,目前在武将的部份,虽有大将军石寅、赵奔,及再次一等的元麾将军余丹波等人互据一山头较劲,但位于最上位者,却非冠军大将军霍天行莫属。
能够同时获得圣上与太子赏识,霍天行的能耐,并非如灭南一战中的那般,因此即便霍天行战败,太子也仍是要保,他想,倘若玄玉有把握能打动霍天行的话,玄玉定会将霍天行揽为己用。
他认真地问:「有法子离间太子与霍天行吗?」不只是玄玉想要霍天行,就连他,也很想要这个冠军大将军。
文翰林不看好地摇首,「难。」
「何难之有?」
「霍天行祖上世代为杨国效忠,霍家最重视的,乃是『忠』这一字。」找不到霍天行罩门的文翰林,无奈地摊着两掌,「霍天行是个铁铮铮的汉子,下官在想,无论太子待霍天行如何,霍天行绝不会叛于太子。」若能贿赂、能离间,那霍天行这事他早就办成了,就是因他怕霍天行不吃这套反而将他一军才不敢贸然行事。
「愚蠢。」凤翔很不以为然,「能否设法除掉他?」既不为他所用,那就设法除掉这个太子倚以为重的左右手。
文翰林还是打回票,「更难。」霍天行为人忠直,不污也不贪,清白得跟张白纸没两样,加上为人又谨慎小心,别说要逮他弱处,就算在他身上弹一弹,恐怕也不会掉下半点灰。
凤翔有些没好气,「那该如何是好?」
「山不转路转,王爷何不朝太子下手?」既然霍天行稳如泰山,那么,让太子离开霍天行亦可。
「怎么下手?」凤翔总觉得这反而更加困难,「况且现下就急着拉太子下马,不嫌太早了?」他在巴陵都未站稳呢,哪来的功夫去打太子?
文翰林有自信地笑笑,「有把握即可,时候,不是问题。」
「说来听听。」
他款款道出他在京中的收获,「太子久居京中,表面上百官敬于太子,但实际上,京里京外遭太子在朝中暗斗后,失势遭贬或黜之人多不胜数。」不需他在朝中明察暗访,太子身后的流言流语,自然也会在朝臣间辗转流传,只不过大伙都不敢让太子知情罢了。
凤翔两眼一亮,「他们手上可有太子罪证?」
「仅有少数人有。」太子做事小心,自然深明善后之道。
「太子怎没杀他们灭口?」想起灵恩的性格,凤翔也很怀疑那些人怎还能活得好好的,而太子,又是怎么令他们闭上嘴的?
他再道出太子的手段,「因那少数人亲于圣上,在圣上面前,太子顶多只能令他们革去功名下狱,或是弄个送老官将他们逐出长安。」
「想办法把那些人找出来。」登时感觉胜券在握的凤翔,一把握紧了拳心,「我要确切可行的罪证,才能罗织个正大光明的罪名嫁于太子。」
文翰林微微欠身,「下官尽力。」
「文大人一路奔波,先去歇着吧。」神情带着满意的凤翔,体恤地扬掌。
「下官还有一事相问。」
「说。」
文翰林瞥了瞥站在一旁的辛渡,「不知女娲营目前如何?」
「战后大不如昔。」凤翔随即挂下了脸,颇埋怨地也看向辛渡。
「王爷日后若欲拉下太子,可绝不能少了女娲营。」将兵力视为成功的环节之一的文翰林诚心地上谏,「依下官看,王爷应明里开始募兵,暗里开始大举吸收兵源,美其名为用兵重建封地,实质上则是在为日后作准备。」
有些惧于霍天行的凤翔,半开玩笑地问:「文大人真认为女娲营能和盘古营硬拚?」
文翰林理直气壮地反问:「有辛将军与闵将军在,何以不能?」霍天行再高竿,不过也是个有血有肉的凡夫罢了。
「你倒是挺看得起他们的。」凤翔再次看了从头到尾都一直被文翰林保着的辛渡一眼。
文翰林再为辛渡推他一把,「王爷,一旦你出兵讨伐太子,太子必然自保,两营对垒,势不可免。若不及早作准备,日后恐将居于下风。」
凤翔撇了撇嘴角,问向辛渡。
「都听见了?」
「是。卑职这就依文大人所说的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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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定宴?」
下朝后见完许多前来拜会之同僚,却仍是一刻也不得闲的阎翟光,来到府中特辟的密室,聆听总是偷偷摸摸,从不正大光明来到相府的尹汗青所说的话一阵后,发觉此回尹汗青来这的原因不为哪桩,为的就是靠着漕运捞了不少钱的康定宴。
「一旦太子得回三地、扬州与洛阳漕运之权必在太子之手,漕运总督之职亦会由太子之人取代。」收到朝中不少的小道消息之后,深感山雨欲来的尹汗青,可从来没忘记过康定宴那颗值钱的人头。
「这是必然之势。」太子若想大权一把抓,要做的头件事,必是先将玄玉留在洛阳的根基给铲除掉。
尹汗青不同意地摇首,「相爷可不能任它成为必然。」
知道每回他一来拜访,就是为转告齐王所托,阎翟光索性不与他拐弯抹角。
「齐王有何要求?」
他笑了笑,慢条斯理地道出玄玉力保康定宴之因。
「九江虽已稳定,但仍及不上洛阳富足,九江能有今日,全靠有洛阳之援,而洛阳之所以能生财,皆起于漕运。」
「但九江不是已确定能在日后成为长江三地中的漕运中心?」若没记错的话,现下全国南北通商转运,因丹阳位置较东,故大多都走九江。
「但丹阳不愿与巴陵通商,九江就少了一笔过路之费。」尹汗青摊摊两掌,「况且丹阳已与扬州连成一气,利用漕运东物西送至长安,因此河道漕运仍是民生重利。」
阎翟光仍是觉得不够妥当,「即便老夫能保住康定宴,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单是只靠漕运生财,这一点玄玉就决计拚不过比他更会拨算盘的德龄,而九江,亦不能长久倚靠洛阳。
「这点齐王知道,亦已找出取代之计。」在重建九江且搬迁轩辕营后,为缺钱一事大感头疼的玄玉,老早就盘算好另一条尚无人来抢的财源。
「何者?」阎翟光想不出短期内还有何种法子能令九江生财。
尹汗青扬起一指,「陆运。」
「九江通洛阳?」如此一来,富利了九江,也富利了洛阳,可日后的洛阳却是太子的,这岂不是得把挣来的钱分一半摆进太子的口袋里?
「还有九江直通长安。」玄玉才不想便宜了太子与德龄,「届时南物北送,或是北物南输,皆不必再费时绕道,更不需刻意取水路而走。」
听完一堆前因后果和暗示之后,阎翟光总算是弄清这一回玄玉想托的,可不只是康定宴一人而已。
「齐王想沿途设驿站?」保人保势不够,玄玉还要他帮忙赚钱?
尹汗青期待地看着任重道远的他,「正是。」
「齐王可都打点好了?」
「只欠东风。」人事物资一切都齐,现下就只剩路权仍是摆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