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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横天下 page 92 作者:Ivia

  流川一心寻找仙道,初见山顶上有不少石头,也没留意,待见了越野的古怪举动,也注意到那块大圆石与众不同,又光又滑,倒似是玉石。石前尚摆放着不少贡果,几枝香烛未烧完,青烟随风飘到他身边,如泣如诉。

  流川便似被雷轰了一般,呆立不动,耳中却清楚地听到越野的话:”------他十多年前中了赤火龙的毒后,被人一掌把毒逼进全身经脉,樱谷前辈替他解毒,但她半途不幸身亡,以至毒质留存在他奇经八脉之中。本来,这些毒被樱谷前辈处理过了,留着也不碍事,谁知他在童山上又中人暗算,被人挑断经脉。若真就此终身残废也罢了,偏生这时候跑出本《纵横》来,能教他手足完好,武功大进,却也教他隐伏的毒再发。他思前想后,想是不愿在你面前示弱,还是练了《纵横》。他本盼能与你守的几日是几日,哪知四国联军又突然攻打你们部落,他为你抗敌,到最后,仍是不忍你随他共赴阴间,才使计回到海南,与你定下十年之约。他知你爱他极深,若以实情相告,你势必不肯放他孤身一人去阴间,但十年一过,你习惯了湘王的职责和众人对你的依赖,说不定,便不会再做傻事了------”

  越野淡淡述说往事,这些事他十年前从仙道口中得知时固是伤痛欲绝,不知哭了多少次,但长长的十年下来,当年的痴情也好,悲伤也好,毕竟淡泊了许多。这时他娓娓道来,心中只有一层淡淡的哀伤。

  他见流川一直呆呆地站在一处,目中神色迷乱,仿佛受了什么惊吓似的,心中不禁同情,道:”流川,你别怪他,他实在是为你好。他爱你也是极深,你明白么?”

  流川摇摇晃晃地走到大圆石前跪下,见圆石上简简单单地刻着”彰之墓”三字,颤声道:”这又是他的计策,是么?”越野道:”我也希望是,可惜不是。流川,你若真爱他------”

  流川突然放声大叫,越野吓了一跳,膝退几步,惊惶道:”你------你要怎样?”

  流川只觉胸中被千斤大石压住了,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十年,他等了仙道十年,原来仙道早在十年前便死了,那他一个人忙忙碌碌,多活了十年,又为什么?

  两行清泪从他脸上流下,他喃喃道:”仙道彰,你究竟要我怎样?为什么我总追不上你?”

  越野见他一向平静无波的清俊面庞此刻扭曲成一团,眼中神色凄苦到极点,忍不住也流下泪来,想要上前劝他几句,忽见他眼中一亮,自语道:”不行,我说过十年后要带你走,我说的话不能不算。”他”啪”的一掌推出,将仙道坟上的大圆石打落山顶,大圆石顺着山坡一路滚下,他一只左手如电,飞快地掘起原来大石下的干泥,随抓随抛,顷刻间已挖了个深达半尺的小洞。

  越野骇道:”你疯了,快住手!”上前拉他,流川右袖一甩,将他震出几丈,摔倒在地。越野拔出长剑,一跃而起,叫道:”你要他死后仍不得太平么?快住手,流川枫!”他见流川仍没住手的意思,一咬牙,挺剑向流川背脊刺去。流川随手将两团干泥掷出,一团砸在他握剑的手腕上,他把持不定,长剑脱手,另一团砸在他膻中穴上,使力恰倒好处,让他暂时动弹不得,却不会因此送命。

  越野半倒在地上,眼见流川身边的泥堆逐渐增高,他一只素白的手上早已鲜血淋漓,他也似全不知痛,仍在不断挖掘。他先还叫了几声”住手”,后来也不知是气力用尽了,还是被流川认真的样子震住了,嘴唇微颤,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流川的动作忽的一停,紧接着他略略直起上身,抬高左掌,在空中一顿,又拍了下去。只听喀喇喇几声响,流川抛出几根木片,又从棺木中拖出一具白骨来。

  若说先前他还有甚疑问的话,见到了这具白骨,他也全明白了。这具白骨和世上的任何一具白骨无甚两样,但他一见之下便明白了:这是仙道,是和他有过十年之约的仙道。

  流川将白骨抱在怀中,一瞬之间,心肠俱断,眼泪扑簌簌地滚出眼眶,一串串落在白骨的脸上,看上去,好像白骨也在流泪。

  流川坐在地上,让他躺在自己怀里,伸手替他抹去眼泪,泪水沾了他手上鲜血,涂了他一脸嫣红。流川将左颊贴上他右颊摩挲,道:”我说十年后无论你有什么借口,我也不会放手,我说话算话吧?”越野惊骇无比,想难道他伤心太过,以致疯了?流川脸上神情温柔无比,如梦如幻地问他:”这十年来,你过得好么?可想我么?我可想死你了。”说着再也不可抑制,低头朝他脸上曾是嘴的地方吻去。没有回应,但他不肯放松,再也不肯放松。

  忽听一人道:”什么人?竟敢大胆跑来毁灵王坟墓,是活腻了么?”越野转眼看去,不由得暗暗叫苦。适才下山的牧王一伙,不知何时又重返而上,喝骂的那人正是清田信长。

  原来牧绅一本已率众下山,走到半路上,却听山顶传来一阵悲嚎,如野兽临死前的惨叫一般,众人听后都是一惊。他恐仙道彰墓地有变,让清田带头先上,自己和武藤等人随后跟上。

  他在后听到清田的话,心中一惊非同小可,抢上几步,来到山顶,只见适才还威风凛凛喝骂的清田似被什么吓住了,张口结舌地呆站在一旁。越野和刚贡上去的果子、香烛等一起躺在地上。仙道墓穴已为人掘了,一个白衣人正抱着一具白骨坐在地上。他脸色雪白,更衬得嘴角旁鲜血红如滴血,美极艳极,一双眼睛却如两潭死水,波澜不惊。

  牧绅一十多年前曾在海船上见过流川一面,这时一见之下便即认出。他只瞧了几眼,便猜知了前后原委,心中不自禁地为他难过,但哀戚之情一闪而过,紧接着想:”流川武功高强,无人可及,天幸他自己跑来海南,若能趁他失魂落魄之时擒住他,便可以他的性命来要挟湘北。如若湘北派人来海南救他,便是主动攻伐我海南了,我便可领兵进攻湘陵,为海南建下不世之勋。”

  想到这,他冲武藤低声道:”去调一千弓箭手来,把那人也叫来。”武藤领命下山。牧绅一双手不经意地往两旁一挥,他身边侍卫从两翼散开,只是忌惮流川武功了得,不敢过于逼近。

  牧绅一道:”湘王大驾光临海南,真是海南之荣。只不知湘王干么来此破坏我七弟坟墓,又掘他尸骨,让他入土之后仍要重见天光?如果说海南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尽管冲我来好了,又何必欺负一个已死之人?”他说得义正言辞,慷慨激昂,流川却半句也没听进。他已如约见到了仙道,心中再无所求,只觉浑身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力气,心中一个劲儿地道:”我也快死了吧,我也快死了吧。”

  牧绅一见他毫无反应,心中一喜,忽听山下一个少女声音喊道:”父王,父王,你不可伤了流川!”一人如飞奔上山顶,扑入牧绅一怀中,正是康乐公主牧镶玉。

  原来牧镶玉自和流、越二人分手后,一路回去紫金花都,碰到正带人寻他的神宗一郎。她知神是她父亲身边第一得力人手,又跟随她父亲最久,忍不住向他询问灵王彰情况。神被缠不过,又想这事她便知道了又能怎样?便告诉她,灵王十年前如何为流川”美色”所惑,自甘堕落,通敌叛国,但终于自知罪孽深重,于海南退兵陵南后回国伏法,依他生前遗愿,死后埋在夕山上。

  牧镶玉听说灵王已死,吓了一跳,又想越野带流川去见仙道,莫非就是去见他的坟墓?她虽与流川相处时刻无多,但已深明他的性子:深情偏激,一往无悔。她怕流川得知仙道已死后,立即便要自杀殉情,忙催马赶往夕山。

  神一来身为她下属,不便强行勒令她回宫;二来知牧绅一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夕山上拜祭仙道之坟,那儿好手如云,必可保得她周全,便也不阻拦,带着御林军同赴夕山。

  刚至山脚,便遇上回宫调军的武藤,三言两语,牧镶玉已知父亲要对流川不利,一边嚷着”不可”,一边冲上去见牧绅一。

  牧绅一突然见到她也是一惊,又见她着男儿打扮,假意生气道:”玉儿,你也不小了,怎么还这么顽皮?堂堂的海南公主,这副样子成何体统?你先站到一边,父王有要事处理。”他回头见神带着大队御林军赶到,心下一松,冲流川道,”流川,你既无话可说,我可要用强留你了,到时,也要叫湘北来评评这番道理。”手一挥,清田带着众人从两侧堵住了流川去路。

  越野心道:”仙道已经死了,决不能让他最后的心愿也化为泡影,我今日好歹要保住流川。”当下朗声道:”皇上,你既自称’我’,又直呼流川之姓,行事便也该依武林规矩,单打独斗,这般以多欺少,是什么道理?”

  牧绅一性格豪爽,平易近人,平日除了在朝堂之上,一向不忌讳称呼,这时被越野抓到空子一说,先是一愣,随即道:”他挖我七弟坟墓在先,和这般小人有什么江湖道义可讲?何况我又不是要杀他,只不过想擒住他问个是非。”

  牧镶玉见流川毫无反应,只是时不时紧一紧手中白骨,心下大急,顾不得父亲生气,抢着道:”父王,流川又没有恶意,他是太想念七叔了,这才------这才挖棺,你就别难为他了吧。”

  牧绅一怒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神,去请流川过来。”神答应一声,从身旁一人手中接过一把弓箭,弯弓搭箭,嗖嗖嗖三箭连珠射向流川。他久闻流川武功高强,这三箭也不是要他性命,只是从他耳边擦过,要试试他的武功。

  流川不闪不避,只在最后一箭飞来时突然打了个寒战,箭在他左肩上划了道不浅的血痕,血落到白骨身上,流川一皱眉,替他拂去血迹。

  牧绅一与神交换了下眼色,神对准流川左肩,正要一箭射去,牧镶玉忽的跑到流川身前,替他挡住。神吃了一惊,停箭不发,看了看牧。牧绅一没料到自己女儿几次三番吃里爬外,大怒道:”玉儿,你干什么?快回来。”向身旁道:”你们去抓她回来。”

  牧镶玉拔出饮血剑,在身前划了个圈子,来抓她的人均畏惧此剑锋利,往后一跃。牧镶玉返身推了推流川,急道:”这当口你发什么呆?父王要抓你呢,快走吧。”流川抬头茫然看了她一眼,似是没听懂她的话,又俯身去摩挲那具白骨,仿佛只有如此才得安心似的。

  牧镶玉见他忽然露出孩子气的神情,又是悲伤害怕,又是依恋地靠着那具白骨,心头一痛,也不忍说他什么。

  忽听牧绅一道:”玉儿,父王只是要抓住这人问个道理,又不是要伤他,你别胡闹,快回来。”牧镶玉摇头道:”你当我不知么?他是湘王,奇货可居,你想抓了他要挟湘北。父王,咱们海南这些年国泰民安,过的好好的,你干么非得又去侵略别国?大家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不好么?”

  牧绅一的用心被女儿拆穿,恼羞成怒,冷笑道:”想不到我牧绅一养虎为患,到头来被自己的女儿咬了一口。玉儿,你再不回来,从今后,就不再是我女儿,听见了没?”牧镶玉自幼得父亲宠爱,平时她再胡闹,牧重话也舍不得说她一句,今日忽而这般疾言厉色地对她,更要和她断绝父女关系,她一怔之后,突然张口大哭起来。

  牧绅一被她哭得心烦意乱,他虽是一代枭雄,但在宠爱女儿这点上和天下间其他父亲并无不同。他子女虽多,对牧镶玉却特别偏爱,嘴上说的狠,若真要他与她断绝关系,可也狠不下心来,但当此千载难逢的良机,又实在不舍就此放了流川,一时彷徨无策。

  神心中暗暗好笑,劝牧镶玉道:”皇上不过一时气话,又不是当真,公主何必伤心?皇上平日何等宠爱公主,公主都忘了么?今日公主为了个外人,这样抵触皇上,不令皇上伤心么?”

  牧镶玉一口闷气正没地方发作,见神跳出来数落她,一跺脚,哭得更厉害了,边哭边道:”要你管我,君无戏言,怎么会是’一时气话’?父王不要我了,我本是个不足轻重的,哪比得上皇权、地位?我知你们早看着我讨厌,今日不过寻个因头除了我。好,我也不想活了,待我死了,你们再为所欲为吧。”横持饮血剑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她想施苦肉计博得牧绅一回心转意,可惜演得太过,牧绅一素知她不是这么轻易就抹脖子的人,又见她说话时眼睛乱转,暗藏狡黠之色,知她作假,只抱胸看着她不动。

  牧镶玉见此计不成,果然不舍抹脖子,将剑往地上一扔,双膝下跪,乞求道:”父王,好父王,天下最最好的父王,你就放他走吧,以后女儿什么事都听你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好不好么?”牧绅一强做凶恶道:”你不是要抹脖子么?怎的又不抹了?”牧镶玉笑道:”儿臣是什么人?岂会效那无知无识的小民所为,动不动便抹脖子自尽?刚才不过试试父王。父王果然英明,一看便知是计。”牧绅一又好气又好笑,道:”你既赞我英明,我更不能为了小女儿求情,就改了主张。”

  牧镶玉察言观色,见牧绅一脸上神色已和,更加大胆,耍赖着要他放过流川。牧绅一忍不住道:”你又不识得流川,干么一意维护他?”牧镶玉叫道:”谁说不识?他不久前才救过儿臣一命。常言道: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何况儿臣所受岂止滴水之恩?儿臣便不思报答,咱父女俩可也不能恩将仇报啊,若让天下豪杰之士得知了,岂不齿寒?将来谁还愿来海南为父王效力?”

  牧绅一动容道:”他救过你?”牧镶玉点头如捣蒜,道:”当时五十多人将我围在中间,那见鬼的御林军又不知在哪儿,”说着向神狠狠瞪了一眼,”儿臣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挡不住人多,一个坏女人还说要割了儿臣的头拿去各国炫耀,好让人知道牧绅一虽广有四海,却连自己的女儿也保不住。正在危急之际,流川从天而降,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保全了儿臣性命不算,更保全了父王尊严。父王明鉴,他可杀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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