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川听得急怒攻心,狠狠瞪着彩子,她却满不在乎地一笑,道:”你想杀我么?我的确该死,也不想活了,烦你再稍等片刻。”转头叫道,”宫城,你还在么?”
不闻人应声,彩子自顾自接道:”现在你知道我是个坏女人了,以后我说的话你也不会听了吧?”草丛中一个闷闷的声音道:”你说的话我永远会听。”彩子微微一笑,目光中却伤痛欲绝:”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堂堂的’电光火石’,说过了话可不能不作数。我死后,准你为我痛哭七日,但不准你一直哭,你给我好好跟着流川,将敌人赶出湘北,再将名鹏杀得一个不剩,明白了么?”
宫城忍着哭泣应了一声。这时赤木来催,他们在此已耽搁了太多时间,他怕名鹏兵马马上就要追到。
彩子道:”急什么?再一会儿就好。”打发走了他,又冲草丛道,”你真听明白了么?给我复述一遍,没的弄错了。”宫城道:”你------死后,我可以哭七日,但不准------不准一直哭------”流川眼见彩子将一支箭插入自己心脏,缓缓倒在三井身上,心中不知是何滋味,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又落不下来。宫城还在念:”我要好好跟着流川,将敌人赶出------赶出------”说到这里却再也说不下去,低低地哭了起来,似乎知道,彩子她,已经死了。
流川心道:”我没有什么对不起师姐的地方,她却说一直恨我;三师兄对她不起,她却反而甘愿和他一起死,因为她对他一往情深么?所以才觉得他无论做了什么对她不起的事,也是可以原谅的?她这样一往情深,三师兄还是不喜欢她了,四师兄也一样。可见光是一往情深是没用的,要你喜欢的人也喜欢你,本来是件极为难得的事,所以我一定不可以和仙道分开。”
他朝三井和彩子的尸首拜了几拜,招来赤木、南烈,就地挖坑将二人埋在一处。赤木哭着想在坟周围拔些野草,空出一块以供记忆,又怕被名鹏识破,反而辱及他们尸体,犹豫不决。流川道:”要记得总是记得,记不得,天天拜也没用。”
赤木点头称”是”,一行人骑上马重又奔西南而去。
众人打了半夜,此时天已微明。流川知己方樱木重伤,他和喇嘛一阵恶斗后已然不支昏了过去;宫城虽然勉力维持着镇静,但彩子死后他伤心过度,随时可能倒下,余下四人除己之外,也已现出疲态,不能再冒险从山底名鹏军营中穿过,只有借长草掩饰,绕到西南名鹏军扎营的山上,从那里会合木暮与丰玉弟子。
几人弃马步行,翻山而上,翻到半中央时,已看到不远处名鹏大军开来,旌旗招展,军威浩荡。
流川当先登上山头,触目尽是些名鹏士兵的腐尸,他知他们中了南烈的计,喝下那些酒后,被跗血阴娃毒死,心中略略一松。宫城自告奋勇去联络木暮他们,他也不阻拦。
不多久,木暮和丰玉弟子便赶了过来。流川让大家扔掉一切不必要之物,轻装上阵,从西南翻山而走,尽可能不要引起名鹏的注意。
流川拍拍黑马的背道:”散伙吧。”黑马不知他干么突然舍它而去,仍依依不舍地跟着他。流川狠下心来抽了它几鞭,它目中泪水流下,却仍一步一驱跟着他。流川抱了抱马头,道:”别任性了。”取来绳索将它系在一块大石上,自己展动轻功,带着众人翻山而去。
一行人翻山越岭,走了两天,终于出了山区,回到平地。
木暮向路人打听了地方,道:”过去一百里便是星星关,现在四国联军的大部分人马都驻扎在那儿。若要绕过星星关,最近一个市镇也要走上两三天。”
流川见人人一副又饥又渴的神情,又想樱木已昏迷了几日,伤口不断化脓,若再不请医治疗,怕也要性命不保。当下道:”去星星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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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仙道眼睁睁地看着流川走掉,心头一片空茫,直等水户叫了他几回,才叹了口长气,道;”四国联军到了哪儿了?”水户道:”刚有探子来报,说他们大军驻在星星关内,也不知作何打算。”
仙道心道:”作何打算?这不摆明了要打我们么?只是名鹏要捉流川,他们不会这么快动手,免得流川听到消息后又返回。此去章台少说也要十日八日,那么这一二日内他们不会出兵。”
流川临走前将炎王生前调兵谴将的惊雷玉牌给了他,又当众封他为兵马大元帅,人人亲耳听见。哈合德等不便违流川之意,只得带着仙道入帐,将大军的装备、粮草供应情况,及出色将领的特长等一一向他汇报。
仙道听了半个时辰,已心里有了数,下令升帐。
十万大军三通鼓毕,全部在帐前列队。仙道只在帅椅中随随便便地一坐,笑道:”很好,军容整肃。”顿了顿,又道,”敌人大队现正在离此不远的星星关,大伙儿好好休息一下,也不必派人守营了,三日后夜间子时,我们便出发去攻打星星关。”
大军一阵欢呼,他们连日来不断败退,受尽了窝囊气,听说不久即可倒攻回去,均是兴奋异常。众将领却都面面相觑,不明仙道何意。
仙道袍袖一挥,走下帅台,打了几个哈欠,便要进帐补觉。
哈合德忙拦住他道:”元帅,刚才探子来报,星星关驻着四国联军,陵南有五十万大军,其余海南二十万,大荣十万,名鹏也有五万,总共八九十万,近百万大军,我们这儿才区区十万,就这么闯过去,不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么?”
仙道道:”这位将军说的果然有理,不知你有何高见?”哈合德一愣,道:”只能坚壁以守,俟机还击。”
仙道环顾四周,道:”将军看响泉镇是个能坚壁以守的地方么?”哈合德道:”是不行,可再不至我们也可以往后退入山区,那里地势险要,敌人一时三刻便攻不下来。”仙道冷笑道:”将军的要求便是只要在强敌手下苟延残喘便行了么?”哈合德不觉有气,道:”总好过元帅的这种自杀行为。”
仙道也不生气,道:”响泉地势平坦,无法坚守。再往后退,便是连绵山区,现在已经十月,再过不久,山中便会积雪,到时寒冷刺骨,加上山区供给不足,我们也不用敌人打,他们只需围山,便足够困死我们了。何况现在大伙儿虽打了几个败仗,毕竟士气未挫,反因甫遭新耻,决意报仇之心甚炽;一旦引敌深入,造成僵持局面,大伙儿士气一衰,我怕湘北民众日后便要改服易主了。”
一番话说得哈合德等人冷汗涔涔而下,仙道又道:”既是不能守,不能退,唯一的方法只有攻。四国联军号称百万,其实海南派军,志不在湘北,而在陵南;大荣也不过想要趁机混水摸把鱼;真正劲敌只有名鹏和陵南。他们驻兵星星关,从这儿到星星关有青铜峡天险和白水河的软滩,我们先他们一步抢占险地,然后诱他们出战,只要略有小胜,四国联盟必然松懈。到时------”藤真接着道:”到时我和花形便可去劝说陵南的领队撤兵,我们一撤,海南自然也要撤,大荣更不必说,你们反可倒过来欺名鹏之弱势,趁机一举歼灭,对么?”仙道笑着拍拍他肩道:”但愿我们各得所需。”藤真微笑不语。
哈合德向仙道鞠了一躬,道:”赤木将军在时便常听他夸奖元帅,今日一看,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属下佩服之至。还望元帅恕属下适才冒犯之罪。”仙道道:”我喜欢心直口快之人,你问是不妨的,但多问却是不必。湘王将帅位交给我,自有他的道理,将军你说是不是呢?”
哈合德忽觉这个一直满脸笑容的少年身上竟有一股说不出的霸气,比赤木铁树生前发威时更令人惧怕折服,低头连声称是。再抬头时,仙道、藤真等人早已各自散去。
(十八)天门拭尽英雄泪(1)
三日后夜间子时,仙道一声令下,大军拔寨而起,往星星关出发。
星星关离响泉镇二百里不到,中间隔着白水河和青铜峡。仙道命大军子夜起程,轻车快马,天未亮,先发部队便到了白水河。
白水河边草地平阔,无物障蔽。白水河浅而宽,乃是湘江的一条小分支,沿岸约莫行了十里,有一大片沙滨,在月色下闪着银光,即当地人称作软滩的。这软滩有一样奇处:沙软而动荡,人马走上去如衬弹簧,若马上驮着重物,或是马本身在滩中一处停留过久,马蹄深陷,即有白浆高喷。
仙道事先向当地人打听清了地形,未出发前便让人将牛羊皮整个剥脱,结其四肢首尾,鼓以气,排缚在棍架之上,制成大筏。大军过去后,一些战车、大炮等重家伙便被放置在大筏上,大筏上另引出绳索系在快马身上,马一跑,便带动重物前行。由于大筏底面积极大,筏上物件虽重,也不至陷入软滩太深。这么一来,大军无须绕行,不过一柱香时分,已将战车、大炮等尽数搬过软滩。
仙道骑马跑过软滩,见软滩旁有不少沙岭,风一吹,沙便扬起来,形同瀑布,不禁暗暗称奇。
软滩一过,青铜峡便屹立眼前。其实软滩旁尚有不少山峦,俱是地势险要,青铜峡之所以出名,一则因其扼湘江要隘,湘江自石嘴入峡,行峡中十余里,河身逼仄,水流湍急;二则因该地有座英雄台,上有圆形尖塔一百零八座,相传上古神君明帝曾遭人围困于此,当时他身边仅一百零八个护卫,却力抗千军,仗着青铜峡地势之险,与敌周旋七日七夜,直等救兵来到,救出明帝。明帝为纪念他们,命人在此筑塔一百零八座。这是湘北神话,是否实有其事,因年代久远,已无从考证,但澄凝月色下的一座座尖塔默然而立,尖塔上苔藓班驳,触目尽是风吹雨淋的迹象,却是不争的事实。
仙道在此处止住大军,一手抚着尖塔,喃喃道:”苍苍蒸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夫妇?如宾如友。生也何恩,杀之何咎?------唉,不久之后,青铜峡又要见到尸骸撑柱,血流成河的场景了。”
无极门弟子和花藤二人一直跟随他左右。藤真听他吟起《吊古战场》中的句子,一时间,山河变色,眼前似乎真的躺满了数不清的死人。他一向心软,这时更是泪盈于睫,但知若不打一仗,以后死的人恐怕更多。即便名鹏、陵南他们善待湘北之民,那又如何?没了自由,生命是否还有意义?不错,蝼蚁尚且偷生,生命多少珍贵;但人并非蝼蚁,人生在世,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好男儿行事,当求问心无愧,即便他日身手异处,却又如何?想到此,雄心登起,道:”便请元帅调遣兵马。”
仙道一时感触,转念间便又恢复冷静,在峡上一一下令:藤真、花形率一路兵马渡湘江去星星关前挑战,只许败,不许胜,将敌人引过来;水户率一路兵马与他们同去,到了后散兵埋伏在左右,不得号令,不许妄动;哈合德等诸位部将各率一支兵马隐伏在青铜峡及附近山峦中,木石火炮,等敌人来时将他们赶往一百零八座尖塔所在地。他渡白水河前已在软滩附近做了安排。此外细节如何如何,不一一细表。
仙道布置完毕,天已微明,各路兵马接令而去,他自率精选兵卒在英雄台处等候。
先说藤真一路。他和花形、水户率了三万人马渡江去星星关。湘江水急,他们便将在软滩处拖物用的大筏放入江中,载人而过。大筏本就是用来载人货渡河的,浮行极速,不一忽儿功夫便过了江。
水户自率兵马去两边打埋伏,藤真率着一万余名挑出来的老弱童稚之兵径去星星关前挑战。
此时天已大明,是日天气晴朗,惠风和畅。星星关上守望士兵远远看见有大队人马朝这里进逼,连忙跑去报告。
藤真命人上前邀战,不一会儿功夫,城门大开,一个大胡子,湘民打扮的人率着约三万名鹏士兵前来应战。藤真遵着仙道计策,打不多久便鸣金收兵,往来处逃去。那大将贪功,又见藤真所率部下非老即弱,不堪一击,更是不放在心上,有意要在这次大战中拔个头筹,好折辱一番骄傲的陵南国人,一马当先追了下去。
湘江边早有人筏备着,一见藤真等过来,便渡他们过江。名鹏士兵追到时大筏已一只不剩,他们事先未备有筏,又来不及回去取,便手挽手硬游过江,期间不少士兵被急流冲走,大炮等重家伙也只勉强带过来几样。
等他们上了岸,藤真等早已逃入青铜峡。领兵见这里山崖险峻,鬼气森森,一个犹豫,忽听身后马蹄声响,回头,大众陵南部队已经赶到。
陵南军这次领兵伊藤卓一向与名鹏不睦,见他们过了江却又不入峡,心道:”这里多半有埋伏,翔阳王一向运兵如神,既是他儿子率兵,怎会一战即走?我可不便卤莽了。正好拿这些名鹏人投石问路。”想到这便笑道:”喀穆儿大将军,你们倒是好兴致,一大早跑来这里游泳爬山,怎的一见到我们来了,又不爬了?难不成山中有野猴,将军怕猴,不敢爬了么?”
喀穆儿张望左右,道:”好臭,好臭,一大清早,谁在这儿放屁?”他身后名鹏士兵一阵轰笑。伊藤脸色一变,喀穆儿道,”老子生平什么都怕,就是不怕猴,待我们先进山中捉几只野猴子出来,送给伊藤将军,将军有个伴儿,也好稍解旅居异乡的寂寞。”这句话既讽刺伊藤是野猴子,又点出他在此不过异乡之客,名鹏只要高兴,随时可把他们赶回陵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