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川不耐多说,远远地对宫城道:”先带她走。”自己拨转马头,去接应三井。
三井胯下的马不是凡物,片刻间便已冲到了森重宽近处,名鹏军射去的箭被他一一拨落。他加快马速,到得名鹏军前时一提缰绳,那马腾空而起,他立于马头,在马势将尽之时,一个纵身,从名鹏军顶抢到森重宽身前,右手斜伸,去抢他身旁小厮手上捧的赤木铁树之头。森重宽”呵呵”憨笑,一只肥肥的大掌在中路一截,逼他撤回右手。三井右手划个圈,从最不可能处发招,仍去抢人头,左手出剑,先右再左,斜回直至,将森重宽前胸要穴尽数笼在剑光中。森重宽一惊,忙凝神应敌。三井原已抢到赤木铁树人头,但森重宽取出软尺对敌,招招阴毒,稍一不慎,便有性命之忧,他不愧为安西及门高弟,日中必彗,操刀必割,一见情势不妙,立刻先放了人头,转而全力对付森重宽。
森重宽身旁小厮本得他令在他身边捧着人头以诱敌人,这时不得他开口,不敢擅自离开,只在一旁抖抖地站着。旁边名鹏士兵虽众,但知森重宽一向喜怒无常,此时他亲自和敌人动手,自己贸然相助,也不知是福是祸,因此只在周围密密地围着,俱不上前相助。
中山见流川单骑赶来,想擒得此人才是正事,一声呼哨,名鹏军中走出一百多名喇嘛打扮的人,每人手中执一金刚杖,将流川围住。
流川也不下马,冷冷地道:”动手。”一名喇嘛叫道:”臭小子目中无人,今日让你知道知道金刚伏魔阵的厉害。”
他们一百多人,一些人以杖敲地,发出”笃笃”闷声,另一些人或竖持杖,或斜持杖,各摆姿势站在原地,剩余的人不断在队伍间奔跑来去,跑得流川头昏眼花。
流川见他们只是奔跑作势,却不上前动手,想他们有的是时间,自己可没功夫同他们耗,望准森重宽与三井斗处,催马前去。果然他这一动,便有两名喇嘛沉不住气,从前方向他击来,流川右袖一甩,将他们两柄金刚杖杖头卷在袖中,左手长剑平杖横削,二喇嘛若不立即放杖后退,手指便要被他削去;但若一放杖,则一上来便被人摆了个下马威,削弱己势。
流川长剑递出,眼看身前二喇嘛双手十指难保,猛觉背后风生,有兵刃偷袭。他回剑似风,剑尖向上划个弧度,落在后方,他手握剑柄向后一刺,正贴上来偷袭的二杖。杖重剑轻,但三者平面相交,纯较内力。
流川一袖卷着前面二喇嘛的金刚杖,只用了六成力对付身后二人,但他此时何等功力?便只使出一成,寻常武人也抵敌不住,这六成力一催动,直如波涛旋涌,威不可挡。奇的是,身后二人竟似身负绝学,在流川排山倒海般的内力下竟不动摇半分,内力反击,反震得流川虎口生痛。
他心中一惊,不慌反奇,想:”名鹏军中还有这样的高人,那是谁?”
不管身前二喇嘛,右袖仍卷着他们的兵刃,回身看那偷袭的二人。这二人已然撤杖回防,看着流川时目露惊惧之色。流川道:”内力不错,我们再比比。”
左掌也不回带,直直地向二喇嘛拍去,二喇嘛却不敢硬接,着地滚开,一人身上受他内力催逼,哇的吐出一口血。流川正自惊疑,想他们的功夫怎么一眨眼功夫就变得如此不济了?忽觉右袖上一股强猛之力传来,与适才二喇嘛的内力强弱判若云泥。
他蓦地回身,看清有十几个喇嘛在身前二喇嘛身后,各伸一掌相抵,他不禁失笑,想:”原来是将众人内力合在一处,又哪有什么高人了?”
他抽回衣袖,想要展动身法,趁他们不及联内力时将他们逐个击破,再从空处突围,但金刚伏魔阵远非这么简单。内力相连是阵基,不是阵形。一百多个喇嘛前后跑动,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步步机关,流川几次想要伤人突围,均无功而返。
他心中渐渐焦躁起来,想若仙道在此,当可破了这阵法,自己却没这个本事。想到仙道,忽的心念一动:”在童山上他给我讲了不少阵法,不知可有什么’魔伏金刚阵’么?”阵法原名”金刚伏魔阵”,但他自然不肯自认为”魔”,尊敌人为”金刚”,是以改其名曰”魔伏金刚阵”。
那边三井战森重宽,森重宽手中软尺比棒槌要软,比鞭子要硬,似钢鞭而招数更为诡异,初时十几招三井丝毫也占不到便宜,但他武功较森重宽为高,寻常接触的又尽是江湖人氏,临敌经验不知比他丰富多少,立刻就看懂了他的招数,以白发绝学飞花剑法对付,渐渐占到上风。
中山见主帅遇难,叫道:”这又不是江湖比武,跟敌人客气什么?大家伙并肩子上啊。”名鹏士兵一听有人出头,想森重宽万一要怪也怪不到自己头上,一股脑儿向三井涌去。
三井登时大感吃力,冷笑道:”我们远来是客,这就是名鹏的待客之道么?一涌而上,以多欺少,嘿嘿,够英雄,够好汉!”中山脸上一红,道:”你这种江湖上的亡命之徒,怎配和我王千金之躯动手?识相的快快抛下兵刃,束手就擒吧。”三井不再多话,凝神应战。名鹏人众虽多,一时却也奈何他不得。
流川耳听三井那边躁声大炽,知道情况有变,偏偏被这些个喇嘛缠住了,脱不了身。正自忧急,忽听一人道:”流川,我们来助你!”一人势如猛虎般闯进阵中,抡枪如风,正是赤木刚宪。
他身后又有几骑跟进,分别是南烈、宫城与彩子。
流川又惊又喜,开口却道:”白痴,回来干么?”赤木瞪眼道:”当我们是贪生怕死之辈么?大伙儿要生同生,要死同死,绝不会抛下任何一个不管。”宫城等齐声称”是”。
流川挡开一喇嘛的金刚杖,道:”樱木呢?”赤木一枪直击,差点刺中一名敌人,却被旁边之人接应过了,叹息了一声,转而道:”放心,我让晴子先带他回去了。”
他话音刚落,便听樱木的大嗓门在外喊:”大师兄,狐狸,你们都在么?”流川等一惊,阵势左右分开,樱木和晴子已奔入阵中。
樱木身上、脸上满是血迹与焦碳,面孔扭曲,显是在竭力忍住痛楚。赤木吼道:”笨蛋,你------”樱木也不睬他,双眼冒火地盯着流川道:”你这狐狸,怎么总想把我扔在一边,自己跑出来抢风头?我们结拜时说过的话你忘了么?那好,我再对你说一遍:我们是要患难与共的,我们是要------”他失血过多,坚持到现在,一个头晕,便要摔下马。流川拉了他一把,道:”不行就别硬撑。”樱木跳起来道:”谁不行了?”转马和赤木并肩作战。
大家受了他的激励,都是精神一振。赤木心道:”大伙儿身陷重围,可说全是为了我父子,今日便拼了性命不要,也要护得他们周全。”宫城和彩子一起杀敌,已然热血沸腾,大声道:”这些臭贼故意放我们入阵,想是欺我们势薄不足以威胁他们,我们偏偏要让他们意料不到。今日大伙儿杀个痛快。”樱木、南烈高声响应。
流川心头激动,忽的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天下》中载得有一套长蛇阵,倒与眼前的魔伏金刚阵有些相似。他暗暗记忆长蛇阵阵法,与眼前的阵法相对照,忽忽数眼,已有了计较。
赤木等人这时也被众喇嘛跑得头晕脑胀,空有一身热血想要喷洒,却不知该洒在何方。流川道:”大师兄,你和樱木、小师妹去打敌人前方,四师兄和师姐后方,南烈跟我居中。”众人正值无主张之际,听他一指挥,立刻照着去做。
原来长蛇阵分为首、身、尾三股,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身则首尾俱应,动辄受困。金刚伏魔阵比之更为花俏,使动之人均是武林高手,但阵法基本原理不变。因此流川分兵三路,让他们首、身、尾三处不能互相接应,那么凭自己的本事,当可突破重围。
果然,此计一施,喇嘛群登时乱了,流川连杀数人,闯出喇嘛群,向森重宽所在奔去。
中山远远的看见金刚伏魔阵被破,心下大骇:”看来我又低估流川了,此人不但武艺绝高,更精通兵法,他又是炎王之子,民心所向,看来此人不除,名鹏以后永无宁日了。”
三井一人困于名鹏数百人中,本来早该不支,但中山怕三井一死,流川便要带着手下逃走,有意不杀他。又命小厮举起赤木铁树人头,高声道:”流川枫,你师兄和赤木将军俱在此,你既来要,我们不敢扣留,便请过来取吧。”
流川冲身后赤木等人道:”你们不要分开,在这儿等我。”经刚才一仗,赤木等对他已深为信服,听他这么说,知他必有把握,当下应道:”是。”
流川也不骑马,孤身闯入名鹏军中,随抓随扔,为自己开道。但见他宛转似羽毛从风,轻盈与尘雾相乱,一人一身,顷刻间便闯到了三井身边,名鹏数百军士,全如木雕泥偶。
三井本已全然脱力,见了流川后却又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劲道。流川道:”我背你。”背朝他,身子微一蹲。
三井摇了摇头,道:”原谅我。”流川一怔,他已扑向那个捧着赤木铁树头的小厮。那小厮孤零零地站在一处,早吓得小便失禁,哭也哭不出,三井扑至,他也不抵抗,将人头往他手中一塞。三井心中正是一喜,忽然草丛中万努齐发,将他生生钉在地上。
这机关原是森重宽和中山鹰设计了对付流川的,却用到了三井身上,他们为杀流川,
连自己人也不放过,三井固是当场毙命,那捧头小厮也是难逃一死。
流川又惊又痛,悲愤莫名,身子忽的向前扑跌,贴地行进数丈,一手拉住三井脚踝,又一冲上天,踩着名鹏士兵之头如飞般退出。这几下动作旁人绝难办到,他做起来却一气呵成,中间略无半点滞涩。
赤木等在外围又被人缠住了,不明发生了何事,见流川拖着三井跃到马上,又喜又怕。樱木抢着问:”三师兄他怎么了?”
流川道:”此地不能再呆,走。”
众人合在一处往外冲,赤木当先开道,流川、南烈断后。中山在一夜之间折损了不少士兵,不愿再行硬拼,吩咐让流川他们先走,自己整顿了士兵后从后出发,要与那些早已围在山脚下的士兵们前后夹击。
(十七)先期零落今日泪(3)
是以流川他们没受多少阻碍便闯出重围,一行人直跑到看不见名鹏士兵了,才停下来歇马裹伤。
彩子不等马停,一下子跃下马背,跑到流川身边,脸色苍白地看着躺在他身前的三井。流川也跃下马,将三井放在地上,只是他身上中了太多箭,如蜂窝一般,放不平整。众人围了过来,见三井脸上也有箭支,面目已不可辨,双手却仍牢牢地抓着赤木铁树的人头不放,嘴角上翘似含笑意。
赤木流泪道:”他全是为了我父子二人。三井啊三井,我虽然挂念父亲,但活人的命难道不比死人的重要?你又何必这么傻?”忽听彩子冷冷地道:”他这么做是赎自己的罪,和你无关。再说他人也死了,你再哭他也不会知道了,又何必惺惺作态?”赤木一愣,但想她是伤心过度,以至口不择言,也不去与她计较,道:”三井一生行侠仗义,定是看不过去名鹏的恶行,才这么做。咱们可得好好地葬了他。”
他伸手要去抱三井,被彩子一手打掉,她厉声道:”你们都走开,我有话要和流川说。”
赤木看了流川一眼,流川点点头,他便带着几人一齐远远走开。彩子道:”宫城,你也走。”宫城从草丛中站起,想要说什么,终于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走开。
彩子跪在三井身边,将他身上所中之箭一一拔出,箭头深陷肉中,彩子再怎样小心快速,拔出箭时也是血肉横飞。流川有神功护体,这些血肉溅不到他半点,彩子却溅得全身都是。她眼泪不断流下,流过的地方便冲开了血污,留下一道雪白的痕迹,但不久重又染上污迹,她也不在意,淡淡地道:”流川枫,我一直很恨你。”
流川低头不语。彩子续道:”你没来的时候,你三师兄他全不是现在这样子的,那时他意气奋发,仿佛全天下没什么事情是他办不到的;那时他和宫城争着讨我欢心,我却偏不睬他,惹得他生气伤心,我就高兴;那时我们------我们真的好快乐------”她手上动作一停,头微微上仰,似乎陶醉于往事之中,但只短短片刻,又立刻动手拔箭,口气也仍是淡淡的,”他今天这么做,只是为了对你不起,想要抢回赤木伯伯,好稍稍弥补一下他的过失。他求仁得仁,也算死得其所,我也没什么好怪你的。只是有一件事我始终不明,你一定要告诉我。”说着双眼发亮地盯着流川。
流川道:”什么?”彩子道:”仙道到底哪里好?为什么他喜欢你这么多年,你毫无所觉,去了一回陵南,不过匆匆数月,就和仙道如胶似漆了呢?”
流川听她说”如胶似漆”,脸上一红,看到三井的尸体时却又一阵难过,道:”仙道他,很厉害。”彩子一愣,道:”就这样?”流川道:”我上童山拜师,是为了练成天下第一的身手,那时我武功不行,但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得尝所愿,每次这么一想,心里就有些怕,怕成为天下第一后,就再也不知该怎么办了。有仙道在身边,我就不怕了,因为无论怎样,他都会在我前面,让我变得更强。”
彩子已拔清了三井上半身的箭,她头次听流川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却不甚明了他话中之意,发了会儿呆,才道:”他这么重要么?即便现在已是个,已是个------”
流川道:”他已好了。”
彩子又是一呆,她料知流川不会对她撒谎,但断脉如何复生却也让她猜想不透。又过了会儿,才叹了口气道:”早知如此,他也不必------”忽的抬头,正视流川道:”有件事我得告诉你,挑断仙道经脉的人不是你三师兄,而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