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虽想安西定有重罚,但万万料不到他刚正至斯,竟要取三井性命,都吓得呆住了。三井更是骇怕,颤声道:”不------我没挑断仙道筋脉,这不是我干的------”安西厉喝道:”那是谁干的?”
三井膝退了几步,额头冷汗滚滚而下,蓦地里瞥见流川掉在地上的那条手臂,心痛如裂,后悔无已,大声道:”不错,全是弟子一人干的。我丧心病狂,对一个重伤未愈之人下这等毒手,有违师父多年辛苦教诲,实在已无面目苟活在世间,师父不须动手,弟子自己解决。”他身上未带剑,一个箭冲,以头撞柱。
彩子、赤木忙去抓他,但他死志甚坚,这一冲用足全力,赤木一手刚及抓到他脚,便被他带着前冲。只听”嘭”的一声巨响,二人一齐掉在地上。
彩子忙跑上前用手帕捂住三井额上碗大一个洞,但他血流急速,片刻间便将方帕染红。彩子慌得没做手脚处,赤木已然跃起,在三井印堂、太阳及头部几个主穴上一轮快点,又取出止血药敷在他伤口上。安西亲调的止血药极具灵效,敷上后不久血便收住,赤木怕头部穴位被点过久,气滞血淤,日后会引起他头痛,忙解了他穴道,安慰彩子道:”他还活着,你放心。”忽然跪在安西面前,道:”三井做事糊涂,但请师父念在他用意不坏,以往又做过不少善事的份上,给他一个自新的机会。”
彩子也哭道:”师父,师父,三师兄受的折磨也够了,你干么一定要连他的命也夺去?你老人家待别人都这么仁善,干么偏偏对自己的徒儿却这么狠心呢?”
安西也是老泪纵横,道:”我何尝舍得杀他?但不这么做,公义何在?我又如何对得起流川?”
彩子道:”师父,你一定要杀一个弟子,不如先杀了我吧,我愿替三师兄去死。”赤木喝道:”彩子,别胡闹!”宫城也叫:”师妹你不能死。师父,你要杀她就连我一块杀了吧。”
大厅中正乱成一团,一个小僮又面色慌张地跑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封信笺,见了这等情景后却不敢说话,吓得退在一旁。
安西挥挥手,道:”都给我住口!”众人一静,他冲小僮道,”组儿,有什么急事么?”小僮这才道:”赤木将军那儿送信过来,大------大事不好了。”
安西一皱眉,心道:”怎么什么事都挤在一块儿发生?当真是祸不单行么?”
赤木兄妹听说父亲那儿出事,已抢到小僮组儿身边,赤木接过信笺,只读了两行,便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十四)好梦将成还觉醒(4)
流川抱着仙道在雨中狂奔,他断臂后一手抱着高大的仙道,极不方便,但却不肯将他掮在肩上,仿佛一看不到他面孔,他便会从眼前消失。
他断臂处已有鲜血涌出,被雨水一冲,顺衣而流,他也毫无所觉。
奔到山脚下,他也不顾大雨滂沱,从店中牵了黑马便走,一心要离得这儿远远的,找个地方先替仙道疗伤。黑马被关几日,已是难熬,此时得以重展骏足,一下子便奔发了性,也不须流川催促,自捡空阔之地发足而奔。
流川将仙道紧贴胸前,不断输入内力,但仙道全身几处经脉被断后,真气无法贯通,他枉输了半天内力,仙道仍不见半点动静。
流川失血过多,加上心神受到剧创,竟在半路跌下马,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悠悠睁开双眼,先是不知身在何处,右臂上一阵钻心剧痛却拉回了他神志。他原是趴在地上,一明白后立即单手撑地,支起上身找寻仙道,见他已然醒转,正靠着他身边一个小土丘望着他,又是担忧又是痛苦。
他松了口气,想站起来,却力不从心。
他在怀中一摸,正好摸到一瓶九转回魂丹。他原先的一瓶已在去丰玉途中用完,这瓶中十颗是这次回童山后樱木给他的。这时他取了一丸放入口中,又重点了右臂穴道止血止痛,再扯下衣襟胡乱包扎了一番。
过得片刻,力气似稍有恢复,他也不耽搁,招来了黑马,重新抱着仙道一跃而上。
仙道似乎略感放心,又缓缓闭上眼睛。流川心道:”不知他是否明白自己所遭危难,不管怎样,得先让他明白。”想到这便道:”仙道,你知道自己受重伤了么?”仙道睁开眼,似乎苦笑了一下,点点头,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流川搂紧他道:”这次我不能为你报仇了,但我已和他们断绝了关系,下次他们若再对你不利,我不会留情。”
他不忍见仙道眼中凄苦之色,在他唇上亲了亲道:”现在真的只有彼此了,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你要哪样?”仙道目露惊惶之色,竭力说了个”活”字,流川道:”自己说的,那就振作起来。世上无难事,我一定会治好你。”
仙道心道:”筋脉断后哪有再续之理?樱谷雨这般大的本事,被人挑断了脚筋后还不是束手无策?”但他不愿令流川灰心,硬装出一副看到希望的样子,笑了笑,嘴唇却在发抖。
流川知他不信,也不再多说,认了认方向,策马而行,心中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治好他,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的。”
这时雨已小了许多,只是黑马奔跑迅捷,雨溅在身上仍是又密又急。傍晚时分,流川总算见到一缕炊烟,在雨中袅袅而上。循烟而行,立即看到两三间毗邻的茅屋。
他下马走到最大一间茅屋前,扣了几下。屋内传来一阵衣物悉簌声,良久,有人从侧窗探出脑袋来瞧了瞧,又迅速缩回。流川正感恼火,门”呀”的一声,打了开来,一男一女两个青年正在内中狐疑地看着他们。
流川也不多话,他离开童山时匆忙未带钱,此时从身上摘了枚玉佩给那男青年,道:”借宿一晚。”
那男女二人互相瞅了瞅,女的见玉佩精巧,触手温润,仙流二人虽模样狼狈,但相貌俊雅,不似歹人,当下道:”进来吧。”
流川抱着仙道进入,女青年替他们准备了两件干净衣衫。流川小心替仙道脱了衣服,那女青年正好端着一碗马奶酒进来,见仙道身上处处血迹,吓得手一抖,把端来的一碗酒全洒在地上。
流川又是心痛又是气苦,有心杀几个人出口气,但知现在仙道全赖自己照顾,自己不能再冲动行事,强压怒气,对女青年道:”劳驾,准备几条纱布。”
那女子被他冰冷的眼神慑住,只得照他的话行事。
这二人本是背了父母私奔的新婚夫妻,时刻担心家里有人追来,男青年原不欲接待仙流二人,怕他们泄露自己夫妇行藏,女青年却贪小收留了他们,此时见仙道浑身是伤,流川又断了一臂,担心他们是正遭人追杀的江湖人物,怕惹祸上身,不由得暗暗后悔。
流川替仙道绑好了伤口,又帮他穿上衣服。那衣服是男青年的,穿在仙道身上小了一号,紧绷绷的,极不合身,但也无法。流川又对自己的伤口作了下简单处理,向男女二人打听附近可有甚出名的大夫没有。
那男青年道:”从这里向东北方走二十里,有个响泉镇,镇里有个姓马的大夫,是陵南人,人称’妙手回春’的,医术很好。不过听人说他脾气古怪,不知肯不肯替你们治病。”
流川倒也听过响泉镇的名头,知是湘北数一数二的草药镇,木暮、彩子每次采办药材,去的都是响泉,没想到就在这附近。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这日半夜,仙道受了风寒,又发起烧来,满脸通红,眼神涣散,连流川也不识了。流川暗暗着急,把主人叫醒,问他们可有治发热的药。
那二人私奔在外,倒也随身带着些治感冒的药材,当下女青年不情不愿地起来替仙道煎了一碗。但仙道咽喉发炎肿胀,没喝几口就吐了出来,流川灵机一动,去外拔了几根芦苇,洗净之后将一头插入仙道喉中,一头放入药碗。苇管纤细,一入药碗后,药水便顺管而上,进入仙道喉中。
一碗药下去,仙道仍无好转。流川想起九转回魂丹,想此丹能增强体质,说不定有效。这时也顾不得许多,拿出一丸碾碎了,用筷子蘸了水,取些药丸粉末放在仙道舌背上,等粉末化解后再沾再喂。如此折腾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女青年担心仙道别病死了,早早披衣起床到隔壁探视,却见到流川一手握了支筷子,头枕在仙道腹上睡着了。仙道仍未醒,一手却紧紧抓着流川的一只空袖,眼角似有泪痕。
女青年也不知怎的,突然流下眼泪,遂一言不发,跑去厨房煮粥。
流川被一阵粥香熏醒,打了个哈欠,伸手搭了搭仙道额头,觉得仍有些烫,但已远不如昨晚那么炙热灼人,遂吁了口气,自去饱饱地吃了一顿,便要带上仙道走。
男青年得女青年嘱咐,要将玉佩还给流川,流川坚不肯受,策马便走。
二十里路黑马走来瞬息便到。
响泉镇实际已在沙漠边缘,镇周有不少地龙骨遗迹,所谓地龙骨,即是沙窝经大风后出现的石棒,状如蜿蜒断蛇,质色似石灰而坚,中有细微小孔,风吹过时,即发出类似泉水丁冬之声,故名响泉镇。
流川辰时赶到,镇上却已人头济济,聚集了来自草原各处的商人牧民,也有陵南等国人氏,大多是药贩子,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见流川抱着仙道骑马而过,俱诧异地向他瞧上几眼。
流川先去当铺,将身上值钱之物当了几个钱,原想将惊雷玉牌也当掉,想起赤木铁树,最终没能出手。
他知仙道心高气傲,这副狼狈样子绝不想让旁人看见。他现在虽处昏迷中,流川仍当他是醒着一般,照顾他心情,遂替他雇了辆大车,将其安置其中。自己打听明白妙手回春马仲景的居所,驾马车前去。黑马颇有灵性,见主人不来骑,便信步跟在他身边。
那马仲景号称湘北第一神医,医术如何尚不去说,光看他在响泉的府邸,就不同凡响。屋宇连绵,气派恢弘,连门前守卫的小厮们也一个个衣着光鲜耀人。
流川驾马车停在府前,那些小厮一见他衣衫褴褛便是一皱眉,一人上前喝道:”干什么的?”流川淡淡地道:”求医,烦通报一声。”那人听他口气倒是一愣,略略收敛了点傲慢,道:”我家老爷今日要招待贵客,不看病,你先回吧。”
流川眼角一扫,果见大门前另停了十几匹马车,但他哪吃这一套,道:”救人如救火。”见他们仍无意进去通报,决定自己进去,喝道,”让开!”
门外几个小厮看情形不好,立刻进去请了几个护院武师出来。流川懒得和他们罗唣,见一个彪形大汉捋了袖子朝他走来,手中马鞭一甩,已勾住了他右腿。
那大汉一愣,道:”邪门。”不等他弯腰解鞭,流川已将他卷离地面,朝另一个武师袭去,武师大惊待躲,却已不及,二人头对头一撞,流川手上大汉不过一阵昏眩,那人却昏了过去。流川转动鞭梢,竟以那大汉作兵器攻向诸人,诸人打是不能打,退又不甘心,便在一犹豫的功夫内,俱被流川一一击倒。
流川道:”去通报一下,让大夫准备好了来看病。”话落鞭甩,将那大汉从墙头甩进里边。
他看也不看倒在地上哼哼唧唧的诸人,驾马车猛向大门冲去,堪堪到得门前,他手上传过内劲,勒得马人立而起,双前足在两扇雕花大门上一踢,门应声里开。流川驾马车直奔进去。
刚奔过两进院落,到了一个大庭院之中,便有一个紫膛脸,大胡须,身材健硕的中年人从对面一间屋中走出,先向周围乱成一团的人喝道:”放肆,吵什么?”待周围静了下来,才向流川抱拳道:”这位公子爷,不知和在下有何过节,今日来此赐教?”
流川见适才的大汉正抖抖瑟瑟地站在此人身后,心下疑惑:”难道他就是马大夫?长得却像是江湖中人。”嘴里道:”我是来求医的,马大夫在么?”
那人听他说求医,登时松了口气,又狠狠瞪了旁边大汉几眼,对流川道:”原来如此,在下就是马仲景。不知公子姓甚?为何人求医?”说着看向流川右边空袖。流川道:”我叫流川枫,病人不是我。”
他好不容易见到大夫,想起仙道筋脉被断,不知能否续完,心情不免激动,立刻下马到马仲景身前,拉了他袖子道:”你快来看看。”
马仲景一直在暗中提防,见他伸手来拉自己,原是要躲避,但流川出手巧妙,动作又快,一下子便拉住他袖子。他见流川没使内劲,显然只是急着要带自己过去看病人,心下一松,又暗觉奇怪:”他打伤了我这么多手下,又惊扰了我家眷,怎的也不提防我借机报复,听说我是大夫,就激动成这样?”
流川浑然不知他想什么,揭开车帘要他进去。马仲景一沉吟,道:”车内光线太暗,你扶他出来。”流川不疑有它,进去抱了仙道出来。
马仲景伸手搭了搭仙道脉搏,忽然”噫”了一声,道:”怎么?他经脉被人挑了?”流川咬紧下唇,点了点头,眼睛直直盯着他,盼他说一句”有希望治好”来。
马仲景行医多年,不知被多少人用期盼的眼光瞧过,但从未有谁的目光如眼前这个少年般令人心动,心中对他忽生好感,道:”他还发着烧,我先帮他退了烧,再仔细做番检查。公子你也刚受重伤,不宜劳累,一起进屋歇歇吧。”说着吩咐下人去准备一间干净的房间。
众手下见马仲景非但不出手教训流川,反要为他治病,俱感纳罕。有些老成之人则素知马仲景城府颇深,猜他这么做定是另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