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木原想问:”若有一个人,比仙道更爱你十倍,他又从小和你一起长大,他要你留下别走,你肯不肯?”但见流川说”天涯海角,我也不知道”时,一脸的神采飞扬,一句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心道:”狐狸从小便喜欢一个人呆着,从未见过他如这几日般开心过。他既这么开心,我又何必再拿我的问题去烦他?他答应了我,也不过是一样心情;若不答应,他心里过不去,或者从此不再理我,那又有何趣?”
他咽中如窒,瞧出去一片模模糊糊,忙伸手揉了揉眼。流川忽道:”下雨了。”樱木抬起头,果觉丝丝细雨飘得他凉飕飕的,他嘴角不断上弯,突然哈哈笑道:”狐狸,想不到你也有这一天。你一直假装瞧不起我,其实偷偷崇拜我,当我不知道么?今日你可露了狐狸尾巴了。好吧,我大人大量,念在你我兄弟一场的份上,答应你所求便是。这世上没有我办不到的事,你好好和仙道走吧。”
流川心中一松,道:”谢了。”忽又想起一事,道,”你找我干么?”樱木道:”我找你干么?我------什么时候找过你?我没------不错,是我找的你。我神机妙算,料定你有事要求我,却又不好意思开口,便约你来,给你一个求我的机会。”
流川半信半疑,道:”不说算了,希罕知道么?”转身便走。
樱木眼中又模糊起来,见流川渐渐远去,仿佛这一去自己再也见不着他了,心中大惊,忍不住大声叫道:”流川!”流川尚未回头,便被他从后死死抱住。流川奇道:”你------”樱木抱住他后略略心安,闷声道:”我忘了跟你说,保重。”流川正待开口,忽听身后一人叫道:”好哇,让我一个人在这鬼地方等,自己却和别人亲亲我我,流川,你怎么赔我?”
流、花二人一齐回头向那人怒目而视。流川认出来人居然是泽北后,微微一惊,随即冷冷地道:”你来干么?”
泽北怒道:”我本是来杀仙道的,听说他身受重伤,我自重身份,不能再行出手伤他,只好找你比剑出口气。那小姑娘没跟你说么?我等了半天了,偏偏这鬼天也欺负我,好端端地又下起雨来。我原想一走了之,但大丈夫言而有信,既答应和你比剑,便不能先行失约。可你居然来了又想走,若不是我机灵,听到有人叫你名字,就跑来看看,不是要白等一场了么?”流川道:”没人跟我说过,我也没答应你,你要走便走。”
泽北闻言更怒:”好小子,你瞧不起我么?我好意给你个提高剑艺的机会,你居然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白发门下,都是些忘恩负义的小人么?”流川青筋爆起,道:”是谁口不择言在先?你再不滚,我要不客气了。”
泽北一愣,随即想起自己适才气急败坏下的话,脸一红,道:”这个么,是我不对,不过我看这小子抱着你,师父又说你和仙道------是那个,那个------关系,我以为你兴趣古怪,不知不觉便脱口而出------哼,我难道说错了么?你凭什么怪我?我干么要觉得不好意思?错的人明明是你。”
樱木再也忍耐不住,轮拳便向他攻去,但流川比他更快,挡开他拳招,跃到泽北面前,道:”我来。”
泽北见他双眼发出异光,暗暗凝神戒备。流川身形一晃,已折了两根长短粗细差不多的树枝在手,扔了一根给泽北,道:”你要比就比。你侮辱我和仙道,我会让你后悔的。”
泽北见有剑可比,早将余事抛诸脑后,手一挥,兴奋地道:”你们怎样是你们的事,我才懒得管。握剑之时心中不可为杂念所扰,你要和我比剑,就须得做到灵台澄明,心无杂念才行。”流川不觉牵动嘴角,微笑道:”好大的口气。不过听你这番话,倒也配当我对手。”
他眼角余光扫到樱木,见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怕他扰了自己兴致,向泽北使了个眼色。泽北立即会意,道:”这里地方不好,我们换个地方。”说着向山上奔去,流川紧随其后。
樱木怕流川吃亏,也发足追赶,但二人轻身功夫都比他高上一截,又有意甩开他,尽捡崎岖险要的无路之处奔走,他奋力急追,反与他们越离越远。
他仍不死心,继续跑了一阵,明白实在追不上了,才停下来。这时雨越下越大,他浑身衣衫俱湿,依他平日脾气,有人敢在他面前自吹自擂,炫耀本事,他定要追到他打个明白才肯罢休;但这时心里恍恍惚惚的,只是呆呆地站在雨中,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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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正在和自己下棋,听得外面雨声劲急,拈了枚棋子发起呆来:”不知流川现在在干么?n,他那个红头师兄明明喜欢他,他却呆呆的什么也不知道,可别出事才好。”
忽听门外响起毕剥之声,三井从外闪进。仙道心下奇怪,脸上却不动声色,道:”原来是三师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则个。”
三井将伞收起放在一边,冷冷地靠在墙角打量他。仙道见他不语,便也不理他,自顾自饮茶下棋,不时抬头发会儿呆,打个哈欠。
三井终于沉不住气,道:”你这种惫懒模样,真不知他看上你哪儿了?”仙道笑道:”有道是青菜萝卜,各有所爱。三井兄你看我不顺眼,流川可喜欢我得紧呢。可惜你来得不巧,他刚出去了,不然你倒可亲口问问他:干么喜欢我。”
三井原是照计划来对他晓以大义,劝他离开流川的,但一见他便气不打一处来。听了他一番话后更是怒气勃发,道:”仙道彰,在你心中,便无’廉耻’二字么?”仙道拈棋在右上角九四路轻落一子,道:”倒要请教。”三井道:”流川的父亲是谁你不会不知吧?他------他前程远大,你若------”他原先想好的一番义正言辞的话,不知为何,在这个比自己小着好几岁,看似无害的少年面前,竟尔说不下去。
仙道看也不看他,道:”炎王是炎王,流川枫是流川枫,他要什么自己最清楚,犯不着旁人来多嘴多舌。”三井怒道:”大伙儿都讨厌你,都希望你走,你怎么这么厚颜无耻,定要赖在我们山上不走?”仙道冷冷地道:”我为什么还在童山你不知道么?尊师已答应我和流川之事,阁下若真是尊师重道之人,便不该再横加插手此事。”
三井强辩道:”师父一时糊涂,中了你的诡计,可你若还有半分廉耻之心,便不该再让他老人家伤心------”仙道打断他道:”阁下刚说过在下不知’廉耻’二字为何物,言犹在耳,这么快你自己倒忘了么?安西又不是我师父,他答允我和流川婚事也是出于无奈,我们各不相欠,他伤不伤心关我甚事?何况我与流川已然结为连理,你再要分开我们也已晚了。流川转眼即回,你若无要事,这便请吧。”
三井听他提到流川时一副主人口气,忍不住道:”哪里晚了?你们那个可笑的婚礼也能算婚礼么?何况你重伤未愈,不过有名无实罢了,也值得吹嘘。”仙道冷然斜视他道:”想不到阁下也有窥人隐私的兴趣,真不愧是济人解困、大义凛然的大侠啊。”
三井自知失言,被他讥刺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仙道又道:”其实流川早晚是我的人,我也不急在一时。你若真有兴趣,我和他商量一下,到时让你在旁看会儿好了,只怕他不肯,我可难办了。”
三井见他一脸淡定,微微含笑,心中又是羞惭又是妒恼,只想撕破他脸上那个讥刺的笑容,突然冷笑道:”你不用费心。你在鹫峰下风餐露宿时,我早抱过他了。”看到仙道浑身一颤,心下感到一阵报复的快感,再不管其它,接着道,”你真以为流川会喜欢你么?你一肚子坏水,又是海南人,凡我湘陵人众,谁会瞧得上你?不过流川与我两情相悦,我们在很早以前就------就尝过鱼水之欢了,但他顾念到我在江湖上的身份,这才狠心离开我,可笑你这个代替品,还蒙在鼓里,洋洋得意,哈,哈哈哈------”说着纵声狂笑。
仙道面色苍白,双眉微聚,似乎十分同情,又似十分可怜地看着他。三井笑声募然止歇,道:”你干么这般看我?不信么?要不要我告诉你流川身上有哪些胎记?他------”仙道道:”你趁他受伤昏睡之际企图轻薄于他,流川念在你和同门一场,又曾救过他性命,才隐瞒此事不说,让我也别找你麻烦。三井寿,你便是这么报答他的么?”
三井这一惊非同小可,颤声道:”他------他全告诉你了?”他绝料不到一向逞强好胜的流川竟会把这种丢人的丑事也告诉仙道,可见这人在他心中位置非同寻常了,大惊之后继以大妒,怒吼道:”你到底哪里好?把他迷得这般神魂颠倒?你告诉我啊,告诉我啊!”
他扑到床前,去拉仙道领口,仙道内劲自生,将他双手滑到一边。三井一抓不中,更是恼怒欲狂,心道:”我本来好端端的,自从遇到流川后就为他所迷,此后一日不得安宁,受尽苦楚煎熬,他不喜欢我、不补偿我也就罢了,岂容他与旁人一起逍遥快活、留我一人受苦?他既这么看重此人,我便杀了他,好教他陪着我,伤心一世。”
当真是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突然使开双掌,向仙道攻去。
仙道见他神色便知不妙,突向门口道:”流川,你回来了!”三井听他声音中饱含激情,不禁回头一瞧,仙道趁机溜下床,要从近旁窗口跃出,外面有一片竹林,到了竹林中他便可和三井大捉迷藏,挨到流川回来为止。怎知他伤后多日未自行行走,一脚刚踏上窗台,双足一软,不由自主地朝后倒下,正好被三井一把扯住后领,扔到地下。
他四肢乏力,但内功已愈大半,落地后一个打滚,消去来劲,也没受伤。三井不给他喘息机会,妙招纷呈,招招往他致命之处打去,一心要将他立毙于掌底。仙道偶尔寻隙进攻,一来他势道不强,二来三井眼红拼命,于自身安危毫不顾及,使他的攻击如落水中,毫无用处。
有道是一夫拼命,万夫难挡,饶是仙道机智无双,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善策,只好仗着精深内功在地上左躲右闪,将三井打到他身上的力量减到最小。如此他虽未受甚内伤,皮肉却是被他打得开绽,鲜血横飞。
三井尤不满足,想这小子功夫怪异得紧,自己势如雷霆的每一掌虽可打得他血肉横飞,却都不能立即致他于死命。他耳听雨势更急,夹杂电闪雷鸣,担心流川即将回来,一咬牙,从背后拔出剑,心道:”你能滑开我的手掌,倒看看你这血肉之躯,又有何本领滑开我手中的三尺青锋。”
仙道见他取剑便心叫”不妙”,他于适才起便一直暗暗凝气,这时不敢再耽搁,忽的从地上抓起一张凳子,朝三井扔去。三井正使霜降碧天,全身劲力集中在右手剑上,左手空捏剑诀,不料仙道会突然反击,这时剑已半递,原难收招,也亏得他武功精纯之极,竟硬生生地变招,返剑回挑,拨开凳子。与此同时,仙道已向他扑来,他右剑正对付凳子,想也不想,便伸左掌向仙道拍去。
原来仙道知道三井决意杀他,他手足酸软,逃是逃不过他的,在这屋中虽能避一时,但只要他一动家伙,他便无法可施,想与其等他用剑杀了自己,不如行险一搏,受他一掌,再谋转机。他看准三井招数,知他使霜降碧天时左手无力,故意以凳子缠住他右手长剑,自己挺身受他左手一掌。
他于瞬息之间便权衡利弊,当机立断,三井脑子却远没有他转得这么快,他一掌击在仙道小腹上,未受任何阻挠,将他打得破窗而出,挂在窗外一棵白皮松斜伸而出的一根树枝上,心中又惊又喜,又有些害怕,忙跟出察看。
仙道头朝松树树干,身子斜趴在树枝上,这根松枝足有十几尺长,仙道趴在近末梢处,暗运内力将前方几尺的松枝震得半断,心道:”他若飞剑过来将我刺死算我倒霉;但他若想上树刺我打我,势必先踏上这根松枝,松枝半断,再也受不得力,我须得趁他身子下落、惊慌失措的一瞬动手,先取他双目,目脆较易得手,且他双目一盲,我便不再怕他追击。”
但三井在下望见仙道苍白的脸色,以为他已被自己打死,突然怕得难以自制。他意乱情迷,由妒生恨,终究并非甚大奸大恶之人,况且平素所受教诲,也一直是如何行侠仗义,救助弱小,突然打死一个已受伤的人,心中不免大感动摇。
他试着叫了仙道两声,并不听他应声,心中大悔,将剑扔在地上,叫道:”我不是有意杀你的,谁叫你故意气我?我没想杀你,没想杀你------”突然似乎见到不远处一人红发一闪,他骇怕已极,双手捂脸,奔跑逃开。
这倒大出仙道意料之外,他还怕三井故意试他,又在树枝上趴了会儿,不见三井回转,才打了个滚,跌下大树。
他刚离开大树,一道闪电便劈中树身,将这棵珍奇的百年白皮松一劈为二。仙道心中怦怦乱跳,手脚并用,勉强从窗口爬进屋中。他身上衣服已全被雨淋湿,紧贴身体,十分沉重,他要待换一件干净的衣服,胸口忽然一闷,脸朝下摔倒在地。
他知刚才被三井的一掌打中丹田,仍是受了内伤,幸好他早有准备,伤得不重。他也不起身,趴在地上,运气打通要穴。胸中窒郁之气正一点点消散时,忽又有脚步声走近,他心中先是一喜:”流川回来了么?”接着又一沉:”不是他,他不会这么偷偷摸摸。也不是三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