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头等见到他都是一惊。高头尚不知牧绅一要杀他之事,只知这位七王爷为人机敏,近年来屡立战功,海南朝野内外有不少人是他的知交好友,皇上也对他青眼有加;又在山腹中见识过他的武功,不知他突然出现是何用意,还道海南王窥破了自己欲独吞《纵横》、《天下》的私心,命他来和自己争夺,心道:”若果真如此,山王一帮人定会倒戈帮他,那可如何是好?”嘴上假笑道:”灵王误会了,山王堂本五郎是什么身份的人,岂能与旁人联手合攻一人?何况这人还受了伤?这种事,便山王弟子也做不出。”
这句话明拍堂本马屁,暗中却埋下伏笔,高头心道:”你不说话就是承认我说的不错,呆会儿若与人合攻我这个受伤之人,便是自毁其言。堂本兄弟,我知你最重诺言,你可千万不能食言让我失望。”
仙道如何不明白他话中的机锋,反正他求之不得,当下顺水推舟道:”那是小子无知了,得罪堂本掌门和众位山王兄弟当真过意不去。”堂本干笑道:”好说,好说。灵王又何必和下属客气?”
仙道冷笑道:”我已脱离海南,以后’灵王’二字休要再提。”高头等不料他竟敢当众说出这般大逆不道之言,俱是大吃一惊。仙道冲高头道:”在下现在不过一介江湖草民,前辈既私到陵南,也不该再称什么国师。现下你要相田先生跟你回海南,我却要带他回湘北,你我二人便依着江湖规矩,一仗定胜负,赢的人带走相田先生,如何?”
高头听他开门见山,又是一惊,随即想:”他说他要脱离海南不知何意,但他既这么说,堂本便不好再出手助他,我和他动手也不算以下犯上。哼,他虽武功不错,我又岂会怕他?此人诡计多端,相田一入他手,再要夺回来可就难了,不如趁此良机,一举击败他,再夺走相田。”心意一定,便点头道:”你既一意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仙道道:”你是前辈,我先让你十招。”
众人一愕,都觉他太过托大。高头也不罗嗦,从怀中取出一把铁扇,向他当胸刺去。他随身长剑被晴子抽出刺伤他后扔在石室,他出来时忘记携带,不过他仗以成名的兵刃本非长剑,而是手中的铁扇。他知仙道厉害,自己又有伤在身,力求速战速决,因此一出手便是成名的铁扇。
仙道脚步一挫,往左闪过,高头的铁扇握成一条,忽而跟打他右边眉毛外端的丝竹空,扇笔有如灵蛇,从丝竹空到耳门,绕过耳廓到耳垂后方的翳风穴,再经肩liao、nao会、天井、支沟、外关、阳池、中渚到关冲,一路逆打他手少阳三焦经的二十三穴,出手部位既巧,动作又快,一口气从头点到手,真可谓一气如注。
堂本等从未见过这般点穴手法,都是一声喝彩。仙道衣袖蹁跹,脚下随意走了几步,将这厉害至极的一路点穴一一避开。
高头不事喘息,刚逆点完手少阳三焦全部穴位,扇尖微颤,已从仙道中指尖端中冲穴点起,经内关、间使、曲泽等穴到乳头外一寸处的天池穴,逆点遍了手厥阴心包经的九穴。众人又是一声喝彩,福田瞧得目瞪口呆,心痒难搔,今日才知天下之大,武功高强者绝不仅田岗一人。
仙道闪过高头势如破竹般的一套攻势,心下暗惊:”我早听田岗说过这套点穴法的厉害,也在妈妈的藏书中见过,想不到经他改变后威力一至于斯。”他心下虽吃惊,面上仍是微微含笑,道:”高头前辈这套’一气如注’的点穴法高明得紧啊。”高头心下一凛,想:”我从未将这套点穴法名称告诉给旁人,连田岗也只知我会一套厉害的点穴法而已,他又怎会知道?”仙道见他不答,又道:”’一气如注’讲究用气不用力,气到意到,以意驾百脉而主治节,原是紫微观玄灵道长为人治疗内伤创制出的一套奇门点穴法,后被他大弟子改编成武功,流传下来,到了前辈手里,竟有如斯威力,令在下大开眼界。”
高头猛的收扇往后一跳,骇然道:”你------你怎么知道的?”这套点穴法是他和田岗二人的师父无华子的绝艺,向来只传家族中人,且传男不传女。无华子出家前曾育有一子,是高头的小师弟,他自知无缘得传此技,又忧心田岗一味找他比试,要爬到他头上,冲动之下居然以毒酒折磨小师弟,逼他将所学传授给己,然后又将他害死,嫁祸于师门一个大对头。无华子信以为真,狂怒之下去找那个大对头比武,比到中途,高头偷放暗器杀了无华子,那大对头固然未觉,师门中人对此也始终一无所知。田岗无意中见到他使这套功夫,质问于他,他只推说小师弟死后师父没了亲子,怕这套绝艺就此失传,在与大对头交手之前传了给他。田岗又妒又恼,却又无法。但高头心怀鬼胎,此后也不敢再使这套武功,甚至改而练剑,另辟天地。在石室中与田岗生死相拼时,他一开始也不欲用这套功夫,等到想用时却又不及,事后已不知后悔了多少次,是以这次和仙道动手时便使了出来,哪知仙道不但知道这套点穴法的名字,连它的出处、历史、诀要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他还道自己当年作恶的事也全被他知晓,心下惊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地看着他。
仙道不明就理,眼珠转了几转,随口道:”自是有人告诉我的。”高头颤声道:”谁?”仙道曾听田岗说过无华子丧子后与人动手,又死在对方手上的事,田岗一直不明,师父武功明明高过对方,何以反会被他杀害,还道他痛子之亡,精力不能集中,以至被对方有机可趁,又对他将”一气如注”传给高头一事耿耿于怀。仙道见高头模样,心道:”莫非事情有诈?”笑着道:”自然是传你这套功夫之人、无华子先生了。”
高头微松口气,厉声道:”胡说,你不知从哪儿偷得了这套点穴法的秘诀,便在此危言耸听,当我不知道么?你要让我十招,现在还有八招,有胆子你便再不还手给我看看。”说着猱身又上,不过这次却不敢再使铁扇点穴的功夫,挥、劈、挑、打,将一柄小小的铁扇使得花团锦簇,煞是好看。明眼人则看出,这扇舞似的功夫之下实含极厉害的杀招。高头心下到底不安,已决定将仙道立毙于扇下。
仙道渐感紧迫,但仍笑道:”我又没有为练武功做出对不起恩人之事,我为什么没胆子?”高头脸色大变,斜扇刺他胸胁,左手五指半抱,拦住他前、后、右三方退路。
仙道见他浑不理会自己胸腹,右袖一挥,高头以为他要毁约动手还击,心下大惊,又骂自己糊涂,居然信这个小子真会让己十招,忙撤身后跃,解了仙道之围。但仙道不过甩了甩袖子,作掸灰状,道:”前辈怎么了?在下既说过让你十招,又怎会食言?难不成我这袖中还有甚把戏?”说着翻袖张望。
高头怒道:”狡狯小儿,还有三招,有种你再不还手。”
仙道知他这三招非同小可,每次总是衣袖轻甩,似要攻击他要害,但又含劲不发。高头两招势若雷霆的攻击皆因自己怕他终于出手,退让改为守势而化解,到第三招上,他一咬牙,一手护住全身,右手扇重成笔,又要使出一气如注的点穴法。
仙道右袖又是一挥,忽然指着他身后道:”噫,那人不是无华子么?还有他儿子。”高头浑身发抖,停了停后又猛攻上去。仙道心中更加肯定,大声道:”无华子,快从后掐住他脖子,他为盗你武功先后害死你儿子和你,你死而有知,还不快快报仇!”
高头明知是假,仍忍不住回头。仙道忽的往旁一跳,道:”十招过了,我要还手了。无华子先生,你给我掠阵。”对着高头一轮急攻。
高头心胆俱裂,伤口因用力过猛又开始出血,越斗越是不支。猛听仙道一声大喝:”无华子,快抱住他腰!”高头低吼一声,向后反扑,他后方正是山王弟子所站之处,众人见他势如疯虎,都向旁闪开,深津站得最近,不及闪躲,出掌在他双肘处一拍,借力跃开,手臂已被震得隐隐酸麻。高头也因他双掌之力顿了一顿,这时,仙道的一掌已按到了他背心,他只觉一股撼动山岳之力猛冲进体内,一时之间,师父无华子待自己的种种恩惠全都记了起来,心头大恸,悔恨无已。
仙道第二掌击来,他也不躲避,反而后退一步迎上。这二掌仙道使了全力,他第一次尚运功抵挡,第二次则全不抵挡,顿时喷出一口鲜血,死在地上。
洞外山王诸人,洞内相田等三人,见了这场决斗都暗暗心惊。堂本阴恻恻地道:”灵王果然好手段,这高头不自量力,妄图以蚁蚋之力撼动大山,真是自取其亡了。”仙道叹道:”人为名死,鸟为食亡,是人谁无欲望?原也怪不得他。倒是堂本掌门,可否别再称在下’灵王’了?”
堂本道:”仙道公子雄才伟略,向为皇上和庄王赏识,若继续留在海南,他日功名富贵不可限量,属下也不必做违心之事,岂不两全?”仙道拱手为礼:”在下麋鹿之性,自乐闲旷,还请堂本掌门如此转告给我四哥。”堂本惊异地看了他几眼,道:”属下这几日留在陵南打听动静,也曾听人说起过那日英雄大会上我们走后发生之事,恕属下斗胆,公子不肯继续留在海南,真是为了湘北流川枫么?”
此话一出,相田身子微微一颤,颇感讶异。晴子则面色苍白,睁大眼睛看着仙道。仙道不去理会山王众人复杂神色,朗声道:”不错。你既已知道了,也该明白此事已无回旋余地。”堂本道:”那流川的确美貌过人,对公子也不能算无情无义,但他毕竟是男子之身,公子真要为他放弃一切,甘心身败名裂么?”仙道昂然道:”这事不劳堂本掌门挂怀,掌门只要让在下知道,你是要走,还是要留?”
堂本跪下向他磕了八个响头,站起时已是一脸肃然,道:”属下身为人臣,不敢有负主公所托。”仙道道:”四哥没走眼,你果然是个人才。动手吧。”
堂本一拍手,深津递来一把乌沉沉的长剑,仙道也戴上黑金丝手套。堂本向后退了一步,仙道也不客气,抢身而攻。他知堂本武功还在高头、田岗之上,他的弟子泽北他尚且敌不过,更何况他本人?手上攻势虽源源不断,心下却打定了主意:”只能智取,不能力敌。”
堂本说话之时一直对他恭恭敬敬,动起手来却毫不留情。他知仙道武功虽不及己,却是狡狯无比,有高头之例在前,叫他如何不惊?现在既已动上了手,只有先攻得他无暇去想甚鬼点子,然后再一举除毙。
他的剑法便是当日泽北使的一脉剑,不过泽北的剑如巫云大潮,气势凌人;堂本的剑却如鹫峰据地,雄浑无比。仙道觉得他剑上传来的内力一阵冷一阵热,触之令人难受无比。他尽量避免与他剑身接触,成了一味闪躲的局面。
福田看得暗暗心焦,见堂本突然甩剑出手,一剑双掌猛击仙道,忍不住持剑攻他后心,要他回挡这一剑,解仙道之围。
仙道见他突然闯入,大吃一惊,忙叫:”小心。”堂本已接剑回打,砍断了福田手中之剑,剑势如虹,直穿透他握剑的掌心。
仙道上前接过福田手中断剑,以剑作匕首,刷刷刷向堂本连砍三下,每一下俱是精妙绝伦。福田趁堂本凝神对付之余退出圈外,心中又是沮丧又是感激,晴子见他手掌汩汩冒血,忙撕衣襟给他裹伤,福田吓了一跳,满脸通红,连连摇手。晴子奇道:”怎么了?我替你包扎一下,不痛的。”福田摇摇头,跑到一边,自撕衣襟裹手。
堂本见他仍是一副欲上前帮仙道的样子,忍不住嘲笑道:”公子的这个朋友是新交的么?对公子可也好的很啊,可惜样子丑了些,与公子不相般配啊。”仙道道:”交友贵在知心,相貌丑俊又有何妨?我和他一见如故,沆瀣一气,掌门辱他便是辱我。”堂本还待说什么,突见仙道向他使了个眼色,轻声道:”使投剑。”
堂本一愕,不明所以,但见仙道神色严肃,不知他在玩什么花样,心想:”使便使,即便你能破我一脉投剑之法,我可也不惧你。”想到此,一剑投出,双手遥控剑柄。
怎知仙道算准他投剑的时刻,同时一个后跃,跳出他长剑攻击范围。堂本上前推剑追击,仙道又是一个后跃。如此十几回,二人将众人远远抛开。
堂本见他一味后退,也觉不妙,忽听他道:”住手。”堂本道:”你想怎样?”却不住手。仙道道:”我是灵王,我的话你不听么?”堂本心下一凛,当即住手,但怕他有甚诡计,远远地站在几丈之外。
仙道见左右无人,正色道:”堂本,你好糊涂。你可知洞里那人是谁?”堂本一愣,道:”听高头说,是陵南一个大有来头的人物。”仙道冷笑道:”何止大有来头,告诉你,他便是上一任的陵南王。”堂本大吃一惊,心中犹自不信。仙道续道:”你觉得他像谁?”堂本犹豫道:”似有几分像------流川枫。”仙道道:”那还有什么可疑的?流川的妈妈是他妹妹,他是流川嫡亲的舅舅,相貌相似,也不足为奇。”
堂本道:”可他不是早死了么?”仙道道:”我也只当如此,可事实是:他这十几年来一直为田岗囚禁在鹫峰山腹中石室内。”堂本惊道:”那是为何?””你猜呢?”堂本略加思索,道:”难道是为了传说中的《纵横》与《天下》?”
仙道点头道:”你总算明白了。一年多前,我之所以不辞而别,只身拜入田岗门下,便是为了打探二书下落,这事你听我四哥说起过么?”堂本道:”略有耳闻。”仙道续道:”我便是那时得知相田无宇被他囚禁的事的,可惜我太过心急,居然囚住田岗,逼问此事,以至被他发现我的身份。这事你也知道吧?”堂本点点头,心中虽觉有甚不对,但仙道所说之事陵南武林已是人尽皆知,绝非他一时三刻间胡诌得出来的。
仙道道:”我身份虽已被田岗拆穿,但既知此事,又怎能半途罢手?于是我和四哥商量出一计,我假作脱离海南,为海南追杀------”堂本面貌为面纱所遮,看不见表情,声音却大为颤抖,道:”什么?这是计策?”仙道道:”惟其如此,才能令相田无宇信任我。”堂本道:”那你和流川------”仙道叹道:”如此利用他,我也过意不去,不过此书关系海南气运,我也不得不狠心了。”堂本心道:”怪道常听庄王说灵王心狠手辣,若他真要得到一样东西,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和流川的事如此荒谬,却正因如此,大伙儿全往这件事上想,没人怀疑他只是利用此事骗一个’已死之人’的信任。果然好计,差点连我也骗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