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川喝道:”让开!”一掌向他胸前劈去,竟是使足了全力,要致他于死地,但仙道不闪不避,任他打来。藤真惊得脸色煞白。流川也一惊,忙将掌力旁引,将甲板打出一个大洞,木屑纷飞。他心中大怒,骂道:”白痴!干么不躲?”
仙道道:”她比我还重要?”流川道:”白痴,她若死了,你身上的毒再也解不了了!”急速逼近仙道,右手斜引,趁他露出空隙,一窜而过,忽觉身后风急,知是仙道动手,此时若一停留,势必被他拦住,再也走不得,他料他不会伤他,仍是前行,眼见再一步便可跃入海中,近旁便有一条小舟,他只需抢了小舟便行,忽觉后背一痛,竟被仙道击中。仙道这一下使力不小,流川毫无防备,被他打得胸口一闷,头下脚上便要落入海中,仙道上前急抓他腰带,将他拉入自己怀中。
花藤二人见此变故,俱是做声不得。
仙道柔声道:”你才是白痴,这么拼命救我,你若死了,我活着还有何意味?”流川本来满腔怒火,又急又痛,被他一说,却不禁怔住了。仙道见他本来被风吹干的额头上又冒出冷汗,想是刚才自己一掌打得他痛得不轻,心中懊悔使力过大,一边替他拭汗一边道,”其实我现在好的很,既不痛又不痒,武功还比原先强了呢,这毒便留着也无多大害处,你不必为我担心。”
流川听他的话虽说的柔和,意思却甚是强硬,简直让人不得不听他的,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牙齿紧咬嘴唇,点了点头。仙道见白墙又涌近不少,其后的海面已如一座座深渊整齐排列,实不知这简陋的充气袋能否助己二人逃脱此难,但说来也怪,心中竟不如何惊慌,身边的一切皆似虚幻,眼前只有流川如冷月清辉般的面庞和坚贞深情的双眸。
这时船上所余之人来请示藤真该如何是好,藤真却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言不发。
仙道定一定神,冲藤真等人道:”大家把充气兽皮袋扔入海中,人躲在三角洞中,海浪虽猛,三角充气袋受力滚动,大家躲在其中,应该不会被抛出才对。”他见甲板上完整的三角充气袋不过四、五只,当下也不客气,拎起身边一只,携了流川的手便要跃入海中。
忽听花形叫道:”藤真,你干什么?”仙道回头见藤真正将一只充气袋紧紧缚在背上,心中奇怪,藤真冲他一笑,道:”我的命拜樱谷前辈和二位所赐,现下她老人家有难,我不能不救。仙道,你该不会连我也要阻止吧?”说着不再看他,纵身跃入海中。
仙道心中一动,想他为什么定要去救樱谷雨?但时刻紧迫,容不得他多想,见花形从眼前掠过,伸手拉住了他。花形怒道:”谁要你假惺惺讨好?你害死了小王爷,我------我跟你拼命!”话虽如此说,毕竟是救藤真要紧,眼见他已游到白浪边缘,身子前冲,跟着跃入海中。仙道将一只三角充气袋扔下去道:”抓住!”
此时海啸声势更壮,白浪连天,船上众人一一被抛到海中,瞬间便不见踪影。仙流二人往一只三角充气袋中一钻,袋子正好遮没二人头脚。袋中空间狭小,二人挤进去后,便再也容不下第三人。
流川忽觉身子随袋飞起,忙伸一手抱住仙道,恰好仙道也是这般心思,伸一手抱住了他,二人另一手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只觉忽而好似身在云端,忽而好似落入渊底,大多数时候则在不断翻滚。二人被折腾得头晕眼花,几次昏了过去,醒来后仍觉所在之地极不稳妥,耳边尽是海啸风吼,也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七)啸海寒潮只等闲(3)
仙道被冷风吹醒时,三角充气袋已然散开,且一分为二,两对连在一起的正在飘开,他挂在单独一对上,流川却在那两对上。
他一惊,叫了声”流川”,身子向他扑去。二人之间只有一丈不到距离,他却浑身发软,一下子栽到水中,幸好流川于此时醒来,伸手拉住他一手,二人用尽全力,才将仙道弄上充气袋,不觉相对苦笑。
仙道见天色已黑,海水虽算不得平静,但与适才海啸时的场景比起来已是温柔如处子了,身周安静异常,除了二人外,竟是一个人影也无。
忽听身边流川哇的一声,吐了起来,仙道也觉胃里正在翻江倒海,便学他样,趴在充气袋上,向海中吐了起来。
二人吐完后精疲力竭,仰面躺在充气袋上,望着天上星辰,任凭充气袋忽上忽下地漂浮。此时二人并肩而卧,中间不留一丝空隙,但各人仍有小半个身子浸在海中。
流川忽然噫了一声,道:”下雪了。”仙道正想笑他几句,忽觉鼻尖上一凉,凝神细看,只见空中纷纷扬扬地当真落起了雪花。
他此时浑身虚脱,只好苦笑道:”看来我们运气当真不错,海啸刚过,又遇到了寒潮。”流川有气无力地问:”什么寒潮?”仙道道:”我听师父说过,南北两极的冷空气有时会一下子集中起来朝中间哪个地方冲过来,被冲到的地方,一日内温度大降,什么下雪,什么霜冻,都会出现,没想到真给我们遇上了。流川,你要怎么感谢老天?”
流川似睡非睡,道:”我把你送给他当干儿子吧。”仙道笑道:”那你呢?你来不来陪我?”流川迷迷糊糊地道:”我自然来。”仙道道:”那要是他不让你来见我呢?””他敢,我打他老大耳括子。””那他可要生气了,他一生气就会打人,他武功高强,你再练一百年也不是他的对手。”流川低低哼了一声,过了半晌没声,仙道以为他睡着了,他却又突然冒出一句:”那我便不送了。”
仙道低声而笑,流川一拳打在他胸上,道:”别笑了,睡觉吧。”
仙道推推他道:”别在这儿睡,一会儿被浪卷走了也不知道。”流川一想也对,强打精神忍着不睡。仙道见他忍得甚为辛苦,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也不待流川答应,便讲了起来:”从前有个小男孩,他父亲是一族的族长,英武仁善,族里的人都喜欢他、敬重他;他母亲是一位武学高手,喜欢搜罗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学秘笈,所以这天下一大半的武功她都会。小男孩的父母是青梅竹马,经由族里长老决定,成的亲,平日里相敬如宾,对小男孩都甚好。小男孩时而跟着父亲出去狩猎,时而跟着母亲练习武功,日子过得倒也有趣。
“这个族附近有个大国,常常来侵犯他们。一日,新皇帝继位,带了好多兵来围攻他们。这个族里虽人人英勇善战,但他们人太少,兵器也远不如敌人的,只好边战边退,退到了最后一个城里。族长命刀斧手守在城门边,说如果有任何一人胆敢出城投降,就砍了他。大家知道族长的决心了,说宁可战死,也绝不出城投敌。小男孩见大伙儿慷慨激昂的神色,也激动的不得了。
“接下来几天,大伙儿死守城墙,非但没让敌人攻下,反而还杀了不少敌人。小男孩一开始也跃跃欲试,想出去砍杀敌人,但他才十岁,他父亲不肯,他母亲更是疾言训斥了他一顿,他只好留在城内,相帮搬搬石头。这时他母亲又病了,将他拉在床边陪着她。
“又过了一个月,族里忽然有人带来消息说:西北方的几个大部落已经聚集了兵马要赶过来帮他们,他们只要再坚持三天便行了。
“大伙儿本来已经坚持不下去了,一听到这个消息,却都大为激动,重新振作起来。小男孩这晚也是开心得睡不着。他父亲连日来都和守城士兵睡在一起,屋里只有他和母亲两人,他睡在母亲的床边。半夜,他母亲突然凑到他跟前叫他名字,他怕被母亲发现自己没睡后挨骂,不敢做声,他母亲叫了他几声不听他答应,就推窗出去了,到天亮才回来。第二天,城便被那个大国破了。”
流川听他没了声音,问道:”后来怎样?”
仙道道:”也没怎样,城虽然被破了,那个大国的军队却对城里百姓很好,还将原先抢夺的田地和东西都还给了他们,又派人教他们的孩子念书。本来,也没怎么不好,只是大家原本自由自在的,现在却要听人家的命令、看人家的脸色、自己的孩子还要学人家的语言,未免很不痛快。
“城被攻破后不几天,族长被那个大国的皇帝召见,一个月后回来时,他就生了大病,人家说,是因为大国的皇帝侮辱得他太厉害了,他气出了病。
“当晚,小男孩被叫到父亲面前,他见了父亲的样子后很难过。父亲说,’我就要死了,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你知道我想让你做什么?’小男孩说,’爸爸放心,我长大后一定打倒那个大国,让大家重获自由。’父亲摸着小男孩的头说,’你是个聪明的娃娃,但你还是猜错了。那个国家很强,比我们强得多,你要打败他们,要花很长很长时间,死很多很多人,我不想牵扯你一生,也不想再看到这么多人死去。我要你做的,是找出那个叛徒,杀了他。’
“小男孩想,果然是有叛徒的。他见父亲一口气快接不上来了,目光恳求地望着他,便说,’好,我答应你。’他微微一笑,就死了。
“第二天,小男孩就知道叛徒是谁了。他父亲刚刚埋葬好,他母亲便带着他离开了,她说,他们要去见那个大国的皇帝。小男孩大吃了一惊,问为什么。她告诉他,因为他才是他真正的父亲。小男孩想到那晚的事,说原来你就是叛徒。他母亲也承认了,说那也是为了大伙儿好,她说了一大堆理由,她是有理由那么做的,她虽然很激动,又哭了,但她相信她是对的。小男孩也说,没错,你是对的,你相信你是对的你便是对的。他母亲听了很高兴,说她这辈子最想看到的事,便是小男孩能和他的亲生父亲相认,帮助他平定天下。小男孩说,’我知道了。’
“这天晚上,小男孩偷了把菜刀,趁母亲熟睡时砍死了她,割了她的头去见那大国的王。他母亲本领很高,但没想到她亲生儿子会杀她,这么容易就被杀了。小男孩提着他母亲的头对那大国的王说,’我答应我父亲要杀了叛徒,也答应我母亲要帮助你平定天下,现下父亲的愿望我已经达成了,母亲的愿望能不能达成,你看着办吧。’
“那王非常非常地生气,气得当着许多大臣的面哭出来了,但他仍旧把小男孩留了下来。
“小男孩的兄弟们都不喜欢他,联合起来欺侮他,但有一个哥哥却对他很好,为了他和那些王子们打架,甚至打得头破血流,有一次还差点死掉。王知道了,出手管一管,那些人才不敢这么放肆。但他们从此就不理他了,把他孤零零地抛在一边,只有那个帮他打架的哥哥,仍常常陪他玩,把自己宫里好玩的东西带给他。小男孩问过他,为什么待他这么好。他说,他看得出来,他和他们不同,他将来,一定可以将他们的国家变得更强大。小男孩明白了他的心思,说,’好,如果你要当皇帝,我一定帮你。’他先是一惊,然后笑了,说小男孩好聪明。
“后来,小男孩慢慢长大了,也替那个国家立了不少功劳。一天,他的这个哥哥对他说,他知道有两部奇书,谁得到它们便可以得到天下,只是现在书在他们的一个敌国手中。长大了的小男孩知道他很想要这两本书,又想如果他这个哥哥能得到书,得到天下,自己对母亲的誓约也算达成了,便留了张字条给他,感谢他幼时对他的照顾,然后用了自己小时候的名字,一个人跑到敌国去取书了。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他一生的命运,会因为这两本书而改变。”
他讲了良久,嗓音略略嘶哑,转头去看流川,以为他必已睡着了,哪知他正睁着一双秋水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目光中似有无限怜惜。
仙道勉强笑道:”那小男孩十岁就杀了母亲,你不觉得他很坏么?”流川沉默了半晌,道:”他既已答应了父亲,说话便不能不算数。”仙道一个翻身,压在他身上,将脸埋在他颈窝中,低低笑道:”你总是这么纵容他。”
流川觉得他虽在笑,但话音不稳,便伸手牢牢抱紧他道:”仙道,你记住,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承担,所以你不必害怕。”他肩头闷闷地传来一声”谢谢”。流川也觉自己似乎太纵容他了,补了一句,道,”当然,除非你惹我。”
仙道哈哈大笑,流川一拳敲在他肩上,怒道:”不许笑我。”仙道道:”好,好,我不笑,不笑你。”却仍是低声发笑,良久,笑声渐弱,流川听他鼻息均匀,显已睡去。
他知仙道刚才的那个故事讲的其实就是他自己,那小男孩就是他,小男孩的母亲想就是那什么红颜女了,只是没料到那个武功和他师父齐名的女人居然被个十岁的孩子杀死,看来也不怎的,心中不免觉得失望。又想,如果她当真武功高强,没被十岁小孩杀了,反而杀了十岁小孩,不免糟糕之极,看来她武功还是不要太高明的好。他不敢睡去,胡思乱想了一阵,觉得仙道当真可怜,怎么身边全是恶人,连他那个假父亲也要逼他杀了母亲,让他伤心,只有海南的那个王子却好,替他打架、陪他玩,还让他来陵南找书,若不是他,他们也不会相遇了,以后倒要当面谢谢他。
他想了一会儿,觉得越来越冷,当下闭目运功,不大功夫,身边寒气大减,仙道的身子似乎也不那么重了。
仙道多年的心事突然向人吐露了出来,又遭那人安慰,心中平静,虽在海浪颠簸之中,又是前途未卜,仍是舒畅地睡了一个好觉。醒来时,天已微亮。
流川白了他一眼:”终于醒啦?”
仙道心中过意不去,歉然道:”对不住,你累了吧?换人好了,我来守卫,你睡吧。”流川求之不得,当下闭目睡去。仙道看着他的睡颜,心道:”我当初虽是为了妈妈的愿望而去辅佐海南王,但越辅佐越意识到自己在这方面的才能,越是意识到,就越发不能罢手。我这次来陵南取书,到底是为了就此完成妈妈的愿望,好一走了之呢,还是想为己所用,凭此称霸海南,统一天下,实际上我自己也不清楚。不过这可不能跟他说,免得他就此看不起我。”他在流川额上轻轻吻了一下,心中对他爱极,想道,”反正从今后我也不管什么妈妈的愿望,什么海南的前途啦,如果这次侥幸逃生,我便带着流川远走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