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真想他们只需绕着自己二人兜圈子,自己和花形难免吸进一两口白烟,花形已露了炮船的口风,这次若是落入丰玉弟子手中,一切休矣。当下对花形道:”上山顶。”
花形虽不知山顶地形如何,但从刚才仙流二人与丰玉弟子相斗的情况看来,只能容数人无异,山上似乎还有个洞,地势险要,丰玉弟子便不敢一涌而上。当下背起南烈向山顶奔去。
二人轻功了得,又发步在先,一忽儿功夫已抢近到通山顶的斜壁。藤真刀手并用,当先爬了上去,一边爬一边大声道:”谁敢跟上来,我就先在南烈头上砍一刀试试!”
丰玉弟子攻势略缓得一缓,有人道:”咱们手上也有他们的人,他们若敢砍,我们也砍。”有人却道:”我们擒住的不过小王爷的手下,他们擒住的可是咱们掌门。”------
藤真已上了山顶,猛的见到火山口也是一惊,先向下冲花形道:”把他扔上来。”花形背着南烈爬这几近直角的山壁确实有些吃力,便将他甩上去给了藤真。
藤真接住南烈后扔在一边,冲丰玉弟子道:”我已经答应既往不咎,你们为何又出手攻击我们?”丰玉弟子鼓噪道:”当我们傻子么?除非将南掌门还给我们,我们才信你。”藤真强压怒气道:”好,我便将南掌门还给你们,让你们看看藤真健司可是言而无信的小人?”
他俯身为南烈解穴,丰玉弟子却道他要下毒手加害,纷纷向他发射暗器。花形适于此时跃上山顶,忙挥花枪将射向藤真的暗器一一拨开。
南烈被仙道击昏后早已醒来,暗中运气冲穴。他也不信藤真会这么轻易放过他,只道他另有奸计,要折磨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藤真将他扔在脚边时他已冲开了穴道,只是假装昏迷,待藤真为他解穴时,他忽的伸手抓住他胸口穴道,将他从火山口扔了下去。
藤真身子凌空便知不好,将腰带解下甩了上去,圈住南烈的脚踝,要借势跃上,但南烈正自全神防备花形,发觉脚踝被缠后竟不及运力,身子向后,被藤真拖入了火山口。
流川跃入洞口抢药果时脑中什么也没想,待药果到手才明白过来:他这么一跃,非但救不了仙道,连自己的命也要一并赔上。身子在空中翻转,想要去攀火山内壁,但他居中落下,火山内越往下越宽,他张开双臂也摸不到一块石头。
突然脚下一软,仿佛陷入到一个大泥潭中,泥淹过了他腰身,他的落势才止。
他吁了口长气,借着一团红光先看了看药果,突觉头顶一阵疾风压下,他身子动不得,只得伸手上托,借力往旁边一甩,那东西便”噗”的一声落进他身旁的泥潭。
“仙道?”流川看清那东西面目后又惊又喜,仙道也看见了他,苦笑道:”没想到还能活着见到你,看来老天爷对我不薄。”流川轻骂道:”白痴,下来干么?”仙道忽的伸手将流川拉过来,污泥阻力极强,两人无法靠近,仙道运上内力,硬将他拉到自己身边,一把抱住。流川心跳紊乱,想要推开他,但觉得他身子微微发抖,仿佛怕自己消失似的紧紧箍住他不放,便不忍心,将头靠在他肩上,轻轻骂了声”白痴”,心头却又突然安宁下来。
仙道道:”刚才看到你跳下来我真怕死了。流川,你若还要我好好活着,以后就别再做这种事来吓我。”流川心中似懂非懂,只觉被他这么抱着舒服无比,便不高兴去思索,忽然觉得仙道身体又颤抖起来,比适才厉害得多,问道:”怎么啦?”
仙道一日中连连催动真气,这时毒气再也抑制不住,迅速蔓延,他只觉浑身麻痒无比,叫了两声”我”,便说不出话。流川也知不好,忙将药果往他嘴里一塞:”快吃。”仙道此时难受无比,也不及思考,一口吞了下去。
流川一双澄澈的眼睛牢牢盯着他,见他的表情渐渐平静下来,心也一点点定下来。但只过不多久,他便哇的一声吐了口血,身子又剧烈抖动起来。流川急道:”没用么?”仙道颤抖地道:”不痒了,但是很痛。”他尽力说的轻松,但身上一会儿功夫全被冷汗湿透了,牙齿紧紧咬住嘴唇,实是剧痛难当。
流川忙撕下几条衣襟,扭成结塞到他嘴里,道:”咬住。”仙道依言咬住,但疼痛实在难忍,不禁呻吟出声。
流川一手搂住他肩膀,一手不停在他胸前揉搓,盼能稍解他的痛苦,自己也已汗透衣衫。仙道忽的吐出衣结,一把抓住流川的手,道:”我不行了,流川,这果子多半是假的,我受不住了,你快一掌打死我吧。”
流川知他向来要强,这时居然说出这种话来,必是痛到了极处,狠一狠心道:”好,你再忍一忍,很快就不痛了。”伸左掌便要往他天灵盖拍去,红光闪烁中,忽然见到他漆黑的双眼正温柔地看着自己,心中便似被大锤击中,猛的一痛,没了力气,放下手,道,”对不住,我下不了手。”
仙道见他如此,还想说什么,一口气接不上来,昏了过去。
流川见仙道忽然没了动静,忙伸手搭他脉搏,脉象虽弱,跳的却稳,这才略略放了点心,伸手抹了抹额头的汗,心中骂道:”这白痴还说我吓他,每次还不是他吓得我半死?”他怕仙道醒了后又痛,也不去叫醒他,只将他脸庞紧紧贴住自己的,心中又是酸涩又是甜蜜。
他从洞口落下来后事情不断,这时静下来后忽觉异样。侧耳倾听,只觉洞中隐隐传来水煮开时的声音,越来越响,且声音传来处的红光也愈加明亮起来。借着红光, 看清自己所处的泥潭约莫两丈多宽,泥潭三面是石壁,一面有路不知通向何处。
他想当务之急是将仙道送上去,南烈那厮说不定知道救他的法子。他也知南烈对他不怀好意,但只要他能治好仙道,也顾不得了,大不了仙道好后再将那厮大卸八块出气。
这时泥潭仿佛被烧,热了起来,流川先将仙道放在一旁,自己用力爬了出来,再拖着他上了与泥潭相通的道路。
地上似乎更烫,流川将仙道背上身,沿路走去,拐了个弯,眼前豁然开朗,只见红光袅袅,石丛倒悬,所在之处便似个天然的钟乳石洞。流川料不到山洞中尚有这般风光,呆了一呆,忽听一个嘶哑的嗓音道:”是谁?”
流川顺着声音来处走去,只觉地势越来越低,地上温度越来越高,那沸水冒泡般的声音也越来越响。又转了一个弯,眼前蓦地大亮,一个湖泊呈现出来,湖泊中一块仅可容两人站立的石头上盘腿坐着一人,这人身子佝偻,长发遮面,但依稀可见是个女人。
那女人将长发往两耳边一撩,露出一张苍老的面庞,冷冷地冲流川道:”岩田与矢屿那两个混蛋呢?今天换你送饭了么?”这时流川正好转过脸,那女人看清他面目后忽然惊叫了一声,向后便倒。
流川莫名其妙,他猜她是得罪了丰玉派后被他们关在这里,但何以一见自己便昏了过去却不明白。
他想过去看个明白,一手搭岸,半背着仙道下了湖泊。水中温度奇高,不过流川在童山上洗惯了温泉,也不在意。
仙道被热水一浸,醒了过来。见流川湿淋淋地站在自己身旁,黑眸中波光流动,一时只疑身在梦中,伸出一手环住他腰,柔声问:”流川,咱俩都死了么?这是在仙境么?”
流川面色不变,眼中却露出欢喜之色,道:”你不痛啦?”仙道经他一问,原本忘了的疼痛又席卷而来,一手捶胸,呻吟起来。
流川暗骂该死,正没作手脚处,忽听刚才昏过去的那女人道:”炎弟么?那人是谁?他怎么啦?”于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之间,流川猛然想起了一事,转身对着那人道:”你是樱谷雨。”
那人正是樱谷雨。
流川炎十七岁那年,他父亲的部落为仇人所灭,他仗着几个心腹卫士的舍命厮杀,才逃了出来,但也已身受重伤。那时适逢樱谷雨来湘北采药,在沙漠中见到奄奄一息的流川炎,一时心软,救了他一命,此后由怜生爱,对他动了真情。流川炎见识过樱谷雨的本事,倒也佩服,但他急于报仇,不肯投入丰玉、跟随她远赴海外学艺。樱谷雨破例教了他半年武功,因年长流川炎十岁,又是丰玉派中圣女,一生之中不得与任何男子有肌肤之亲,最后只得咬牙离开了他。临行前,她将自己掌管的丰玉三宝中的跗血阴娃和《纵横》一书留给了他,无影手套因留在丰玉没有带出,才没能给他。
跗血阴娃是一些漂浮在水中的透明虫卵,轻易无法察觉。虫卵入肚后,吸附于肠壁,逐渐长成虫形,因其形似缩小的女婴,故得名阴娃。阴娃喜在人血中生活,靠吸人血为食,它排出的粪便却含剧毒,随血液流遍全身。阴娃从卵长成形只需几个时辰,一般阴娃入腹到人得败血症而死不超过一天时间。等死人尸骨腐烂后,阴娃跳出来,见到光便也死了。丰玉毒物不少,因跗血阴娃特别诡异,又令人难防,故作为丰玉所有毒的代表,位列三宝之一。
《纵横》即为那本传说中厉害无比的武学奇书。
樱谷雨回到丰玉后相思难忍,隔不了多久又离岛去寻流川炎。那时流川炎已练成绝世武功,正组织人马雄心勃勃地要一统湘北草原,见了她后欣喜异常,极力劝她留下,她明知被派中掌门发现后祸害不小,但难以拒却,便留下当了他的右护法。
后来北野终于发现,要带她回去受罚,她坚决不肯回去,北野为了自己的私心,竟也留下当了朝阳教四大法王之一,带着一部分丰玉弟子助流川炎完成大业。
樱谷雨虽对流川炎爱到极处,但从未有过非分之想,他与神随云调情,娶相田怜为妻,种种事情,她看着虽难受,却始终不责备他一言。流川炎也极感她之德。
海南兵败后,北川辉在丰玉夺权,北野归岛后即被抓获。神随云又使奸计,在流川炎退师途中迷昏樱谷雨,将她交到北川手中。北野逃出后图谋重新夺回丰玉,樱谷无人可恃,犯了钟情男子、私赠丰玉宝物的罪,双足筋脉被挑后关在火焰洞中。
她所处之地四面皆水,她双足已断,无法离去。这洞与海底火山口相连,每日午时受海底岩浆冲击,石缝中透出红光,温度奇高。她被抓时流川炎尚未死,因此她至今不知他已死去,总盼他能重振雄风,打下海南,统一天下后,也许有一天,和自己的孩子们谈到昔日荣光时,会记起她这个苦命女子,而派人来救她出火坑。
这时她在火光中突然见到流川枫,流川枫的相貌与他父亲本有几分肖似,事隔十多年,她激动之余没想到:流川炎即便还活着,又怎会仍是个青涩少年?竟昏了过去,醒来后兀自不明所以。
流川初上童山时,曾从安西与南烈的对话中得知樱谷雨其人,事后早已忘记,这时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居然会突然想起此人。他一想到她,紧接着又想:”这人既号称什么’丰玉圣女’,本事必定是高的,说不定有什么法子救治仙道。”
樱谷雨听他这么一说,笑道:”你还记得我,我还道你早忘了呢。你过来,让我好好瞧瞧你。”
流川驮着昏昏沉沉的仙道游过湖泊,越走近樱谷雨所在的岩石,水温便越是高,到了岩石边,流川手一搭,立刻烫的缩了回来,不明白她怎么跟没事人似地仍好端端坐着。
樱谷雨临近看到了他,突然叫道:”你不是他!你不是他!你到底是谁?”流川见她虽然声色俱厉,但眼中泪珠滚来滚去,一张脸上满布的皱纹都在抽动,也觉她颇为可怜,道:”我是流川枫,流川炎是我父亲。”
樱谷雨啊的一声,沉默了半晌,才道:”你是怜妹妹的孩子吧?我们出征海南时她便怀孕了,今年------n,你十五岁,对不对?”流川点了点头,心道:”不知她被关在这儿多久了,难为她还算得出我的年纪。”樱谷雨怜爱地看着他道:”你长得可真俊,比他年轻时还俊,你父母都还好吧?”流川道:”他们早死了。”
樱谷雨浑身一震,颤声问:”你说什么?”流川也不隐瞒,将父亲中舅舅毒后死去、母亲被神随云追杀之事简略说了。
樱谷雨听得眼睛发直,连连摇头道:”你舅舅会杀他?不,你弄错了,决计不会。”
她苦等了十五年,心上人却早就撒手人寰了,她本来性格内向偏激,这时受了刺激,一时转不过弯来,呆呆发愣。流川怕她一个想不开就此死去,忙道:”前辈你别难过了,我这朋友------”
话未说完,樱谷雨突然目露凶光,切齿道:”都是神随云那贱人。若不是她,炎弟怎会这么早死?她居然还有脸去杀你母亲。当年我在她身上种了落骨魂,可还便宜了她。孩子,我们一定要为你父母报仇,杀了这贱人。”
流川道:”这事我会解决。前辈,我这朋友中了毒,你快给他看看。”
樱谷雨这才注意到仙道,拉住他手搭了搭脉搏,仙道的手臂碰到岩石烫的一缩,流川忙将浸湿的衣服撕下一块垫在他手臂下面,将他痛得紧皱眉头的俊脸拉到自己肩头靠好。
樱谷雨皱着眉,良久才道:”他中的是赤火龙的毒,这毒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他中毒之时又被人用内家真力将毒打入经脉,若不是服了白发魔的九转回魂丹和我丰玉的独门解药,他早死了。不过他刚才催动真力,使毒提前发作,之后好像又吃了颗不新鲜的药果,对吧?”流川见她一搭脉间便将仙道中毒后的种种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对她信心大增,强行压住激动道:”一点不错。”樱谷雨点头道:”药果本来是百毒的克星,服下去后就没事了,可惜他服的这枚早过了成熟期,质地减了半,只能解半毒,而且解毒时让人浑身剧痛无比。”
流川道:”可还有救?”樱谷雨点头道:”药果已解了半毒,剩下的只需用巧手引渡针法打通他十四经脉便可。孩子,你告诉我,你来丰玉是不是为了治他?”流川点点头。樱谷雨看看仙道,又看看他,问:”他是你什么人?救命恩人?还是师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