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公子道:”你要怎样?”
“赢了我手中长剑就放你走。”
那公子见远处追兵渐至,本来无心与他动手,但看他样子,用言语恐怕一时半刻也解劝不了,当下将公主放在地上,向流川拱手道:”流川公子既然一定要考较在下的功夫,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命”字刚出口,剑已向流川刺去。他知此时局势危急,倒不怕护卫追来,只怕那些舟子们一味纠缠,附近又另有埋伏,一心只想赶快将公主送到安全所在,因此一出手就是绝技风雷十六剑。
流川听他说的客气,不料他说动手便动手,剑势如电,险些被他刺到。
风雷十六剑只有十六招,全部采取攻势,无论敌人怎样攻击,自己全不理会,只是刺敌要害逼敌自救,颇有点拼命的味道,只是剑招虽简却精,威力无比,只要使上手,敌人往往自救不及,哪还腾的出手来攻敌?那公子仗着内力比流川深厚,呼呼呼向他连攻一十五剑,竟是毫不留情。但见流川虽无暇反攻,但腾挪闪避,一一将自己的剑招避过,身形轻盈,姿态绝佳,不禁暗暗喝了声彩,叫道:”最后一招来了。”
流川被他连攻十五招,几次身在空中,生死一发,但他虽败不乱,见招拆招,隐隐蓄势反击,见他狂风疾雨般的一十五剑之后,忽的一顿,知道这最后一招非同小可,暗暗运气于臂。哪知那公子并不发招,忽的跳出圈外,长剑伫地,看着他不动。
流川一愣,道:”干么?”
那公子微微一笑,道:”最后一招,一笑倾国。”
流川又是一愣,见了那公子笑容后突然回味过来,不禁大怒,以为他在消遣他,但猛地里那公子一掌向他拍来,掌风所指,封住了他四方退路。流川此时前劲刚收,后劲未出,那公子掌来的好快,举剑已经不及,无可奈何之下只得一掌对他一掌,只觉一股汹涌之力顷刻间便到了胸口,他眼睛一闭,知道不能幸免。但那股强力一触即收,没有伤到他半分。
那公子在他耳旁轻声道:”得罪。”重新将公主负在肩上奔跑离去。
流川睁开眼时他已经跑的远了。此时后面追兵已至,他见公主已被救走,不愿与他们多加纠缠,进林脱下护卫衣物,取了马后向城中飞奔。
众护卫及舟子都没有骑马,纷纷放暗器射他,他挥剑一一拨开,不多久就将他们抛的远了。
(四)雾沉半垒道迷离(2)
流川策马回到昨日所住的客栈,那公子使计胜了他,但毕竟也是胜了,心下郁郁,不知该就此雇舟前往鹫峰呢,还是留在此处寻找那公子,和他再较量一番。
正犹豫间,店内突然冲出一人,和他撞了个满怀,那人抱头大叫:”你没生眼睛么?怎么走路的?噫------狐狸!”流川一撇嘴:”白痴。”
来人正是樱木。他本来和赤木一同前来,路上受到地方官员的吹捧甚是飘飘然,流川突然留书作别,他心下大怒,原想不理,想那狐狸笨头笨脑,体质又弱,武功又差,走不了多久定会逃回来和自己一起走,哪知狐狸竟不回来,而他心中却爽然若失,最后实在受不住了,怕他路遇强敌已遭不测,也向赤木告了辞,在流川走后一天便跟着赶了上来。巫云湾地方不大,人却不少,他连夜赶来,也不休息,见了客栈就进去问人家有没有见过一个长的像狐狸的少年人。众人见他疯疯癫癫的,一语不和抡拳便打,倒也不敢怠慢了他。这是他询问的第五家客栈,又没找到流川,他硬开了每一间客房,闹得鸡飞狗跳,出来时正好撞上了流川。
他又喜又怒,先抓着流川领子骂了他一顿,接着将自己离开赤木后找他的经过颠三倒四地讲了一通。
流川见他满脸是汗,风尘仆仆,想是一路赶过来的,心下感动,脸上却是不露声色。见这家店没法住了,结了账后就和樱木去江边雇了条小船,前往鹫峰。
樱木在船上吃吃喝喝,这几日他尽顾着赶路,睡的甚少,吃饱了后着地就睡。流川却坐在船舷旁向江面眺望,江水清澈,两岸风景绝佳,但山山水水于他皆如过眼云烟,脑中尽是那公子的音容笑貌:”他到底是什么人?那十五剑怎么这般厉害?当时他这么一剑刺来,我若不躲,举剑去削他双腿会怎样?------”想了半天他的功夫,又想起他在日月楼唱歌赠扇的事来,想到扇背面的那几句词,忽的心中一动,”’不是人间富贵花’,是指我么?”他虽从不亲近诗词,人却聪明,这几句词又非特别难懂,被他在心头琢磨了几十遍,竟尔终于弄懂,脸上不禁微微一热。
舟行甚速,一个时辰便到了鹫峰山所在地。流、花二人打发走了舟子,嫌找客栈麻烦,就在鹫峰附近的一座山上找了个宽敞的山洞居住,山上野兔獐子之类的小兽甚多,加上树上果子,倒也不愁吃喝,两人闲来无事,就练剑自娱,只是每天轮流去江边打听,怕错过了赤木的接亲队伍。
流川遇到那年轻公子的事本要和樱木说,却不知怎么开口,见他不问,也就不提了。依樱木的性子,原要先上无极门去挑战一番,流川也是极想去,但见樱木也想去,少年人逆反心理,反倒不愿去了,只推现在才是三月末,约好四月前去,人家说不定还未准备好,现在去即使赢了也胜之不武。樱木一听”胜之不武”,当即不再提及此事。
四月初,赤木刚宪从仁京带着公主回家,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流、花二人在山上便听到了江边传来的唢呐声,当下起身向接亲队伍行去。
樱木这几日与流川独处,打打闹闹的倒也不寂寞,忽见大师兄到来,心下竟然微觉失望,侧头看流川时,他低着头若有所思,不禁不满道:”你这几天怎么了?打架时也心不在焉似的,这儿又没女孩子,你这副死样子做给谁看?”
流川抬头向他怒目而视:”你说什么?”
樱木当即来了精神,道:”想打架么?我奉陪。”
流川举鞭欲抽,忽然间仿佛想起了什么,收起了鞭子,冷哼一声道:”我才不稀罕女孩子呢。”随即策马前奔。樱木发了一会儿愣,也即跟上。
赤木刚宪在仁京和公主完了婚,他想起和田岗茂一的约定,不敢耽搁,只在京城留了三天,和陵南王约好到时联兵共抗海南后,就带着公主返回。陵南王派人相送,直送到鹫峰脚下,赤木想再送下去没完没了,何况自己尚要与人比武,带着这群官员颇为不便,便要他们回去;这群京城大官却想沿途收受贿赂,以饱私囊,硬是不肯走,赤木好说歹说,才将他们遣回,但他们神色间颇为不满。
流、花二人赶到时正值赤木打发众官员过江返回,身边只有从湘北带来的旧部,另有一顶八人大轿抬着公主,几名陪嫁宫女随侍左右,个个神情端庄,目不斜视。赤木见了他俩十分高兴,对他们自由行动一事也不多问。
他们一行几十人,鹫峰下只有一个小村庄,赤木不愿劳师动众,吩咐部下去附近山中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供暂时落脚之处。樱木道:”我知道有个山洞。”
流川白了他一眼,他自觉不对,却又不服气道:”我说有个山洞不对么?我又没说让公主住山洞,大师兄不能住么?”
忽听头上一阵闷雷,阴云密布。赤木一皱眉,见一个部下匆匆跑来报告说找到一间废弃的破庙,赤木想看这天转眼就会下暴雨,先不论一座破庙能否居住,且去避一避雨再说,当下下令前去破庙。
破庙依着山脚而建,庙身颇大,看来容纳几十人不成问题,但进门之处却小,一台八人大轿无论如何进不去。
众人刚到庙前,大雨便倾盆而下。赤木来到公主轿前,躬身道:”庙门狭小,轿身无法通过,这就请公主下来避雨吧。”樱木凑到流川耳边问:”大师兄干么对自己老婆这么客气?难不成他怕老婆?”流川猜想不透,摇了摇头。
赤木连叫几声,轿中都无动静。众人见公主不进庙躲雨,不好先行进去,都在雨中站着。樱木见流川顷刻间淋的浑身湿透,刘海全贴在眼睛上,心中无名火起,便要上前去把那个什么公主拖了出来,但见轿帘一动,公主自己走了出来。
几名宫女忙上前将她围住,匆匆拥着她进了庙。樱木又奇道:”她们干么只挡着她脸?雨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可不是一群白痴。”正要跟着进庙,却见一宫女跑出来道:”公主有令,不许跟她进庙。”
一言未毕,众人哗然。赤木道:”现下天降暴雨,附近无可避雨处,公主虽是千金之躯,但湘北向来上下一心,荣辱与共,没有为了主子安逸让部下受苦的道理,公主入乡随俗,还请包涵则个。”也不理那宫女怎么说,挥手让部下一一进庙避雨,只是远远地离开公主所在。
樱木见公主面向佛像,背对众人,始终也不回头,奇道:”这公主是丑八怪吗?干么这么怕人见到她面孔?”流川斜睨了他一眼,想:”这白痴怎么和我当初想的一样?”正想说”她不丑”,旁边一人却代他说了出来。
樱木问:”你怎知道?难道你见过她?”
那人点头道:”赤木将军在仁京待了三天,第二天和公主成的婚,前一天公主曾和陵南王一起出来巡视,她骑着马,戴着面纱,本来看不到她样子,但半路起了阵风,吹起了她的面纱,那时我正在街边,便看见了。”他又询问那天和他在一起的几人,他们均称赞公主容貌端丽,有母仪天下的风采,说的樱木好奇之心大炽。
流川见他不断向公主背影瞧去,知他想去看看公主的样子,却又没有借口,故意气他道:”那有什么稀奇?在巫云湾,我也看过她样子。”樱木果然上当,气道:”好了不起吗?她长的再好看也比不过师姐,更比不过------比不过------”他本想说比不过你,但想此处生人众多,这么说须于他脸上不好看,一时想不到还有什么美人,忽然灵机一动,道:”比不过晴子姑娘。”
此言一出登时后悔,流川已经怫然变色,转过了脸不去看他。樱木心慌之下一拳向他背部击去:”我说的不对么?”流川日常与他拆惯招数,也不回头,反手架开他一拳,但樱木第二拳又至,他不得已回身挡开,与他拳来拳往斗了起来。
众人不知他二人从小打惯,招数虽然凌厉,力道却控制自如,不会打伤对方,见他们打的呼呼风响,每一拳都有开山裂碑之势,慌了起来,有人急报赤木。
赤木在偏殿之中与部下谈笑,听闻后吃了一惊。若是三井、彩子,便不会去管他们,赤木毕竟与他们相处时间甚短,怕他们有甚折损,回去难以向父亲和师父交代,忙去正殿劝架。
二人对劝架之声充耳不闻,樱木打的兴高采烈,忽然心念一动,从腰中抽出了长剑,道:”死狐狸,我们来比比剑法。”流川一愣,二人平时打斗从不用兵仞,需知刀剑无眼,不比拳脚,即使打中了不过疼痛一阵子而已,但见他说时眼角向公主看去,已明他用意,也抽出了长剑,挡住他一击。
众人更是惊慌,陪同公主的宫女们大叫:”在公主面前不得争斗。”赤木屡喝不止,心下怒气渐生,骂这两个小师弟不识好歹,见他们出剑虽快,剑势却颇为软弱,正要上前夺剑,忽然樱木手中一剑被流川长剑一挑,拿捏不稳,向公主飞了过去。
他大吃一惊,正要去救公主,身旁两道疾风掠过,已抢在他前头去接剑。他心下一凛:”好快的身法。”
原来樱木故意与流川斗剑,让他将自己的剑向公主头上踢去,自己借口接剑,便得以窥探公主容颜。二人均是胆大妄为、我行我素之辈,浑没想到此举是否有什么不妥。
流川挑剑时便已动身,待剑飞过公主头顶,向正殿中央如来佛祖的肚子上插去时,稳稳将剑接住。就在此时,樱木也已到了,两人齐齐落在公主身前。
那公主啊的一声,连忙以袖掩面。樱木匆忙几眼,见她一张瓜子脸,皮肤比之流川枫的虽远远不及,也还算白净,实在颇有几分姿色,但看后也不觉怎样。流川却吃了一惊,忽然纵身到公主面前,将她掩面的手拉开,道:”你不是淑玉公主,你是谁?”
那人一惊,道:”我------我------”一宫女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对流川叱道:”快别惊吓了公主,退下。”赤木也道:”流川,别胡闹。”
流川心下疑惑,见这人和那日在树林中所见到的公主相貌完全两样,她若真是公主,那日林中之人却是谁?她若不是,大师兄怎么会娶她回来?见公主神色慌张,目光不敢与他相接,更是起疑,问赤木道:”大师兄,你洞房时见到的是这个人?”
赤木黑脸上一红,道:”不错,怎么?”
流川好生不解:”你娶的是淑玉公主?”
“是啊。”
“但我见过淑玉公主,和她长得不同。”随即向刚才几个声称见过公主的人招招手,问,”你们见到的公主是淑玉?”几人点点头,流川向公主一指,”你们仔细看看,是她么?”赤木知道事有蹊跷,虽绝不信面前之人竟是假冒公主,仍向部下一使眼色,几人绕到公主面前,一人惊道:”不是她。”
赤木心下一惊,暗暗回忆成亲几日情况:拜堂时公主戴着红布,陵南王虽在侧,却瞧不见她容貌;待洞房后,她突然托病不与他一起去见父母,当时他只道公主害羞;临走时,她又对他说不忍当面与父母道别,让他捧了她素日用的笔砚去向陵南王告别,她自己先行一步 ------难道这中间当真有诈吗?
他越想越是心惊,又想陵南王一向自视甚高,此次将爱女下嫁自己实属局势所迫,本来就不情愿,若他知道公主不见了,不知会怎样大发雷霆呢。
他思议未定,那边流川已一剑横在那女子颈上,冷冷道:”相田弥生呢?”
陵南王世姓相田,那日林子中他听那公子称公主为”弥生”,便即这么问道。当时陵南礼法严谨,莫说公主之尊,即便普通人家的女儿,也不会将闺名轻易告诉陌生男子,那女子见剑横颈上早就吓得双腿发软,又听他道出公主闺名,以为他早知详情,哭道:”公子饶了我吧,我不是什么公主,是公主让我扮公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