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也不清楚,听说是住在台北。」
「我知道了,谢谢妳,杨妈妈。」不容许他悲伤,在还没有找到小琉之前,他没有悲伤时间。
「你要去找那孩子吗?」
「是的,我要找回小琉,一定把他找回来。」他必须看到小琉安然无恙他才能放心。
「你等等。」杨妈妈想了一下,匆忙地回自己的房间拿了几张纸又跑回来。「我不晓得这个有没有帮助,但是这些人都是以前跟季家有联系或是有生意关系的人他们联络方式,也许可以给你一些线索。」将手里的纸张递给他,想了又想,再跑回房间拿了个活页夹将纸张夹上以免弄丢。
「谢谢妳……」没料到杨妈妈竟然会如此热心。
「没什么,只要你能找到季琉那孩子的话,比什么都还要让我开心,那孩子已经够苦的了,要让他快乐点,在季璃走了以后,那孩子瘦了不少,常常可以看见他在秋千上坐着。每次经过问他过的好不好,却总是回答我今天是第几天,我一开始不懂他的意思,后来问了很多次后才知道他就天天坐在那里数着日子,有时候来会跟我说今天有架飞机从天空中飞过,害我眼泪直掉。他是那么好的一个孩子,你一定要把他找回来。」虽然季琉那孩子不会像其它人一样说好听的话,也总是面无表情,但是纯真的模样让人无法不疼爱,这里的邻居都喜欢这一个孩子,没有人不希望他可以一辈子幸福。
「我会的,我一定会把他找回来。」找回他的精灵。
出租车上,他并没有回家的打算,决定先在饭店渡过这一段时间,直到他找到小琉为止。
不回家的原因,只因他太清楚自己身自什么样的家庭,他虽然有开朗的父母,感情不算差的兄弟,但是一旦知道他不打算结婚,也没有单身一辈子的意愿,想要的竟然是跟一个同性过一辈子时,他们不会接受他的想法。
宋家不是什么贵族名门,但是也绝对不可能接纳两个男人在一起的事实。
在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时,他不会回去把这件事跟自己的家人说。
抽出杨妈妈给的资料,结果连痛塞进背包里的信一起掉出来,几封落在自己的大腿上,其中一封掉落在脚边。
看见米黄色休闲鞋旁的信封,上面的邮戳所显示的时间与地址,正好是他在美国寄出的最后一封信。
这封信,是在美国西岸的渔人码头,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写成的,那天风大,写着的时候信纸偶尔会被风给吹起,连信封上的字都有几个歪歪扭扭,写的时候没发现,太专心思索信里的内容,现在拿在手中才发现,
出租车司机开车挺猛的,在台北市区繁忙的交通里来能够以市区的时速限制高速往目的地前进,外头的景象不断从眼前飞过。是不是有什么改变,他也不清楚,六年前对这些街道的记忆本来就不深刻,现在哪来的能力去分辨那里是不是改变了。
所谓的改变,其实必须藉由回忆才能存在吧?
回过头来,手中的信也已经被自己开启,白色跟淡蓝色的航空信纸很漂亮地折在里头等待展开。折信的方法他玩过千百种样式,把一层层的信纸层次交迭,可以变化出各式各样的优美线条,每一次折信纸时,他心里都有季琉拆信的模样。
小琉喜欢漂亮的东西,所以他的每一封信都选择了来自不同地方的纸质,折成他也许会喜欢的模样,六年来的每一封信都是如此,没有任何一封是相同的模式。
季爸爸、季妈妈还有小琉:
已经六年又一个月十七天没有见面了,不晓得你们现在过的好不好?
现在我一个人坐在人来人往的渔人码头街上,不少情侣在我这个大电灯泡的注目下,依然忘我的亲吻着。可能这里本来就是著名的观光地区,各式各样的人种进入我的视线,然后又一个个离开我的视线,其中有人嘴里说着的,是我熟悉的语言。
来这里这么多年的我,已经不再像当年一样有股向前询问他来自哪里的冲动,无法避免的是,脑子依然会从人的口音来判断是不是曾经和我住在同一片土地上。就像到现在,看见长像相似的两人,穿着一身白衣的陌生人时,我还是会想起离开的小璃,在你们身边的小琉。
然而,时间果然是可以冲淡悲伤的。
想起小璃时,心里不再像当初疼得彷佛胸口爆裂一般,现在留下的,是小璃的每一个笑,以及她曾经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心里还是会疼,但是那是一种夹杂着幸福的疼,这样的回忆我并不害怕,甚至是喜欢的,那令我觉得小璃并没有离开。
我知道失去的东西再也找不回,但是只要我仍爱着小璃,回忆便永远在我身边,我可以跟自己说,与小璃在一起的每一个日子我都很快乐、很满足。
离开的那年,我说过我一定会回去,而什么时候回去,我迟迟不曾给过时间。
或许我在自己的心里,也不断问着这一个问题,问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回去,什么时候回去了不但可以不让彼此因怀念而痛苦,还可以带回过去的满足与幸福。
现在我依然没有答案,也不需要答案。
太多的想念,让我在这个异乡再也待不下去,尤其是最近这几天,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想的全市同一个人。
不怕你们笑,我想的人是小琉。
很想念很想念他的每一个模样,更想念亲亲他、抱抱他时的温暖。跟以往不同的,过去想起小琉的脸庞,总会让我分不清究竟自己真的是想小琉,还是这张脸是属于小璃的。
现在我很容易就可以分办,心底更是明白脑子里盘旋的人究竟是谁。
于是我问我自己,是不是这样就代表自己该回家了?
不管答案是肯定还是否定的,我已经不打算花时间去多想,顿时忘记时间是半夜凌晨,一个人穿着睡衣光着脚ㄚ,匆匆忙忙地就把衣橱理不多的衣服全塞到行李箱里头,还有要给小琉的礼物跟零零散散的物品。
整理好之后,才发现自己的行为有点可笑,这种时间既没有车也没有飞机,我忙个什么劲儿?
傻笑着躺回床上,顿悟原来自己早就已经想回家,却傻傻被脑海中自己给自己的一堆疑问压抑住。
明天我要到公司里去一趟,处理完所有的事情之后,马上就搭最近的班机回去。
不告诉你们是哪一班,因为或许我到达前这封信根本就还没有送到你们手中。
也因为我不想要麻烦你们来接机。
更因为我希望在回去时,可以看见在秋千架上等待的小琉。
我要回家了!请让我大声的这么喊。
我要回家了!
一个想家心切的傻子
是的,我回来了,但是你到哪里去了?
小琉,现在你究竟在哪里?
第八章
圣音疗养院
「子隐,这个念给我听。」一下课,任泉就抱着一堆书跑到商子隐的休息室,纷纷打开做了记号的页数,要另一半帮他写上英文批注或是直接念给他听。
「你看这个做什么?」看了那些书的封面,发现全部都是从他的书柜里拿出来的书籍,他书柜里的那些书几乎都是专业的医学信息,他一个学计算机的人看这个干嘛?
「我要跟小琉说话啊!我今天很努力在他面前说半天,可是他都一样不理我。」真的是充满挫折感,要知道,对他来说,说那么长的一段话是多么辛苦的事情,也语言障碍的他不过半个小时就咬到两次舌头,还他现在说话或吃东西都还会痛。
「你那么想跟他说话?」他的宝贝过了这么多年,不喜欢跟人接触的习惯依然存在,除了他这个朝夕相处的情人之外,很少有他主动想接触的对象。
「想啊!想啊!他好像故事书里的精灵,好漂亮。」最近他迷上童话书,想时候因为自身缺陷被父母抛弃又被养父母虐待的关系,根本没有接触过多少童话书,再加上他对图形类文字也学习上的问题,就算疗养院的图书馆童话书一堆他还是没办法阅读。
前一阵子退休的张医生找了目前最红的电影原著『魔戒』念给他听,结果就让他迷上了这一类故事,尤其是里头的精灵,让长时间生活在这一个位于森林深处疗养院的他,更有一种孩子气的幻想,让商子隐跟张大夫他们直叹他的童年来的还真是时候。
「漂亮?你也很漂亮啊!」在商子隐眼中,他的宝贝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
「我是帅气,帅气!不叫漂亮!」学习不少文字的任泉,开始懂得抗议别人对自己的形容,一天到晚有人叫他娃娃,都快被气坏了。
「好!好!帅气!帅气!」嘴里这么说,心里可不这么想,那一张小小圆圆的脸,白晰的肤色,再加上又圆又大睫毛长的惊人的眼睛,怎么看都是漂亮,完全构不上帅气两个字。
「你看那些书不会有什么用的,小琉已经来这么久,连黄医生都还没听过他说话。」他不是季琉的主治医生,只有在当初他进来的时候见过几次面,自闭症的患者不在他负责的项目里。
「可是,他让我牵手。」任泉嘟囔,心里觉得季琉不跟黄医生讲话,不见的就不跟他说话。
商子隐为他的态度感到哭笑不得,在他宝贝的眼中,似乎把季琉当成了比他还小的孩子,也不想想季琉比他整整大了六岁。
「如果你想努力的话,图书馆有原文书,你把这些书拿去给图书馆管理员请她帮你找就可以了。」
「不早说。」任泉瞪了他一眼,忽而一笑向前在他唇上亲了一个。
「喂!喂!这里虽然是休息室,但是工作场所,请节制一点好吗?」疗养院院长笑着进门,将刚刚到手的一些诊疗表交给商子隐,宠昵地摸摸任泉的头。
任泉浅浅地笑,目光投向院长身后那个高大的身影。
不认识的人,是子隐新的患者吗?
商子隐也注意到院长身后看起来气质颇为不凡的人,不差的外表斯文中透出一股粗犷的沧桑。
不是病患。
多年的经验让他马上就判断出来人的类型。「这一位是?」
「他是宋卫樵,宋先生,来看季琉的。」
「咦?」刚刚还说着要找季琉说话的任泉马上轻呼出声。
不大的声音,但对敏感于季琉一切的宋卫樵来说便已经足够吸引祝他所有的注意力,立刻将目光看向那个跟洋娃娃没什么两样的男孩子。
「你认识小琉?」进到这个疗养时,他便为这里的宽广感到讶异,没想到如此宽广的地方,人情却像是聚在一个小小的角落,不管说到哪一个名字,总是可以看到对方熟悉的笑容及语言。
小琉在这里,应该被照顾得很好吧?
「认识。」任泉点点头,习惯地仔细打量这个高大的男人,感觉上跟子隐有点儿像,不过比子隐稍微矮一些些壮一点点,子隐的五官比他柔和多了,还是觉得子隐最好看。「你现在要去看他吗?」
「如果可以,我想带他回家。」说出此行的目的。
「啊?」红艳艳的双唇忍不住发出可惜的声音。「马上就要带他走吗?」他还没听到精灵说话呢!
「如果可以的话,你喜欢小琉?」眼前这个男孩子跟小琉一样有着干净的气质,只是看起来比小琉机敏多了。
「嗯!」
「让小泉带你去看看他吧!」院长突然说道。
「可以吗?」他以为他要先带他去看看小琉的主治医生。
「去吧!关于他的事情,相信你已经从古律师口中都清楚了,如果真如古律师所告诉我的,能让他恢复的办法,或许只有你了。」这一个地方,是帮助修复心灵的场所,如果能够修复心灵的人不在这里,那他们就亲手将人送到那儿去。
「是的,我都知道了。」那一天的对话,他一辈子都会深深刻在他的心里,永远也无法忘怀。
「那就去吧!」希望他真的可以把人带回来,从那孤独无人的角落带回来。
「或许,不需要我们的带领,你也可以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在两人走出休息室大门时,商子隐突然接着说。
「什么意思?」
商子隐笑着指指墙上的疗养院平面图,当初疗养院的设计为了方便智力不足的孩子也能懂得利用这里的每一样措施,一张平面图上除了标明现在位置刚地名之外,还划上了各式各样的图案来代表那个地方的特点,像餐厅就会画上刀叉筷子、宿舍就是一个人在睡觉的模样,甚至连每一个医生的诊疗室都分别画上那一个医生的漫画图,在这里想要迷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宋卫樵看向墙上的那一张图,立刻就明白了商子隐话里的意思。「谢谢,我想我可以自己过去了。」图上有一栋宿舍的院子画着秋千,瞧着那一个小小的图形,他露出了这几天来的第一个笑容。
任泉奇怪地看他快步离开,回头看了商子隐一眼。
「他真的知道在哪里吗?」这里很大耶!
「他知道的。」将人给拉到自己怀里坐下。
「为什么?」
「就像我总是知道你在哪里一样,他当然也会知道季琉在哪里。」
大大的眼睛还是充满疑惑,他对拐弯抹角的或一向不擅长。
「你为什么会知道在这里找我?」耐心慢慢弟跟他解释。
「因为现在是两点啊!」
「为什么两点我会在休息室?」
「你的休息时间。」
「但是我休息时间不一定会在休息室啊!」
「可是因为你昨天值晚班,今天值早班,很累,所以会来休息室睡。」
「为什么你会知道?」
「因为一直都是这样。」
「其它人可不知道。」
「我们天天在一起啊!」
「院长跟护士小姐也跟我天天在一起啊!他们可不知道耶!」在他耳边轻轻的说,满意地瞧见那张小脸在一个皱眉之后后出恍然大悟的眼神。「懂了吗?」
「懂了!」笑着又亲了他一下,一点也不在意院长仍在一头看着等商子隐看过诊断书。
因为他关心,所以他当然知道,那个人关心,所以他当然知道季琉的习惯,一个小小的提示就够了。
「他跟我喜欢你一样喜欢季琉吗?」好棒呢!他很少遇到跟他们一样的人,除了子隐那几个朋友,跟之前才出院的那个忧郁症患者之外,大家都是男生喜欢女生的。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很重视他,非常非常重视他!」所以才能懂得他的提醒……所以眼里才会有压抑不住的痛……
※ ※ ※ ※ ※
是的,季琉后来的事情他都知道了。
那天从杨妈妈家离开之后,他打了许多通的电话,还请了一些人帮忙,最后终于让他找到了可以告诉他季琉行踪的古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