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皓瑜一手提一个花篮,为了保持娇嫩争艳的花朵,在送到客人手上仍保持赏心悦目的花团锦簇,她一路从位于小巷弄的店里,踩着小心翼翼的步伐,好不容易终于走到大马路口。
看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她长长叹了口气:为了花的安全,还是上天桥过马路较为妥当。
可是,一仰头看见那长长的上了又要下的阶梯,她不禁觉得双腿发软……
马路的对面,是几幢相连的雄伟摩天大楼,落成以来,许多新公司陆续地搬进去,拜它所赐,让她的小小花艺店接了不少开幕志庆的花篮盆栽生意。
她双手的两篮,就是要送到对面的某一家新公司的。
天桥再高,为了完成生意,蓝皓瑜还是得勉力爬上去。只见她把花篮调整到最顺手省力的角度,提一口气,埋着头便往上走……
「……根据香港媒体指出,这次郑巧葳能成功从她从事电子科技业的前夫手上拿到近十亿的赡养费,要归功于她聘请的律师──钟若潜。
钟律师在美国原来专攻科技业之智慧财产权诉讼,几年前为他的客户打了一场漂亮的离婚官司,不但为客户一举成功休掉出墙的老婆,更省下为数可观的赡养费,自此一役成名,俨然成为知名的、专打离婚官司的名律师……」
上了天桥,迎面恰是镶嵌在摩天大楼帷幕上的一面超大电视墙──
蓝皓瑜看了一眼,怔住了……
她被正在播放的新闻片段里,一个熟悉又遥远的名字给吸引住了。
停下脚步,急促地喘气,晶亮眼眸一瞬也不瞬,望着比电影萤幕还大的电视墙,有一张应该早已陌生、却从不曾自她脑海移除的脸庞,正意气风发的微笑……
「……根据本台记者了解,现在几乎已成为知名离婚律师的……」
知名的离婚律师?钟若潜?播报新闻的女主播是这样介绍他的──
蓝皓瑜聚拢眉峰,轻咬着红唇,她不敢相信出现在新闻台里的风云人物,真的是他?
他成功了,没没无闻的小子,因为跟对了人,出洋念书拿博士,当了律师,打赢无数官司,成了新闻人物──
然而,当年被他影响而走上同一条路的另一个少年呢?失学、鬼混、贩毒围事,最终一场街头械斗,少年死于血泊,化为一坛灰烬。
同样的选择,结局有若天壤之别……他得意的笑,引她眼眶泛红。
蓝皓瑜想到自己早逝的哥哥,想到自己流离失所的悲惨童年……
萤幕里的他,笑得多英气风发啊!
他的眼,发出如猎豹一般锐不可挡的自信光芒,英俊的脸庞线条分明,挺鼻、浓眉及厚薄适中的双唇,说话时露出闪亮的白齿──
那样的笑容,让面对面采访他的女记者都神魂颠倒……
对比他身边做采访的女记者,他的身材壮实有如希腊神话里的太阳神,宽厚的肩、窄实的臀,平坦的腹部,修长遒劲的腿,全身上下比例完美。
无疑地,他会是最新的媒体焦点──
蓝皓瑜定定站在天桥上,悲凄面对他的阳光笑容,彷佛是他在嘲笑她:
怎么样?我就是成功了!不服啊?来咬我啊!哈哈哈……
眼泪,在眼眶里不断蓄积──她愤怒看着他的笑脸,她恨那张志得意满、桀骜不驯的脸!
不知站了多久,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唤回她的失魂──
「喂!小姐,我们订的花怎么现在还没送到啊?妳不是已经出门了吗?好久了耶……」
「噢……真不好意思,我、我、我就快到了,已经在天桥上了。再等我五分钟,很快就到了。」
收干眼泪,蓝皓瑜没时间再多想什么,她再次小心翼翼一手提起一个花篮,快步往前走去。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好不容易打发走一堆像苍蝇嗡嗡叫不停的媒体记者,钟若潜终于可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好好安静地喝上一杯咖啡。
打赢官司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会引起媒体大量关注,也不过是因为这次的当事人是红遍华人所在地区的女明星罢了。
钟若潜为她争取到近十亿的赡养费,他当然也从中获利可观。
比起上了电视变成名人,他反而认为打赢官司,赚到高额酬金,这才是让他无限荣耀,且充满成就感的事。
几年的拼搏,钟若潜知道自己无疑算是成功了,已经到了该成家立业的三十郎当,与他同投戎爹旗下的义兄弟们,不知不觉竟都已结婚生子,自己不自觉地成了最后一棒──
向戎爹请安时,老人家也提醒了他好几次:是该好好找个相爱的女人结婚的时候了……
唉,他心里始终悬着一个「结」,十多年了到现在还没打开。
心结为「伊人」而结,当然也要找到「伊人」来解……
打开抽屉,他拿出一张照片,是一个约莫十八岁的女孩子。
他怔怔望着照片,那是两年前,好不容易透过各方关系才寻得的唯一线索──
照片里的女孩有一双晶莹剔亮的大眼睛,黑浓密长的睫毛如天堂鸟的羽翼,挺直的鼻子,美如樱花柔嫩的粉唇,散发出如醇酒诱人的气息,一头微卷的波浪长发如华丽的秀缎,柔柔披在她细白的肩上……
唉,她到底在哪里呢?只知道她曾在北市一家有名的花店学艺,钟若潜寻上门时,店里面的人告诉他──她已学成,自己开店去了。
于是,他养成一个习惯,只要走在路上,眼睛不由自主就是找花店……
台湾并不很大,没想到要找一个人却是这么不简单,往往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地翻了老半天,终于查到了眉目,抱着希望追过去,不是她已经搬家离开,就是找到的根本不是她!
只有这张生活照片,他百分之百确定真是她没错。
因为,在她的右边额头,有个淡淡的痕迹,那是她六七岁的时候,钟若潜跟她的哥哥背着她去玩,玩得太开心而不注意摔在地上撞伤的痕迹。
轻抚着照片上白皙的小脸蛋,当指梢画过她额上的那道疤痕,他的心又隐隐作痛了起来……
皓瑜,妳究竟在哪儿啊?
第一章
舞雩花寓
蓝皓瑜一大早不到九点就开门营业了。
通常,花艺店早上都不太有客人上门,她恰好利用这几个小时的空档,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从事花艺饰品这个行业,需要的是耐心和美感,蓝皓瑜喜欢一个人在店里东摆摆、西弄弄,把每一样亲手制作的作品都当自己孩子般疼惜呵护,甚至可以跟它们亲昵对话。
如同往常,蓝皓瑜把店里摆设的花草、玩偶、挂画、小摆饰一一重新摆放,也低声咕哝着对它们诉说自己的内心话──
她深爱店里的每一个物件,又不知道每一天会成交哪些物项,所以每天早上这段时光,正是她好好对它们说话的好时候。
叮铃!
一声清脆铃响,花艺店那扇擦拭得晶莹剔亮的玻璃门被推开了──
蓝皓瑜微皱着眉头转身观望,一向没有客人光临的早晨,会是谁来呢?
当她的眼眸触到门口那堵人影,眼神立即露出惊异光芒,顿时她拿着浇花器的纤手僵在半空中……
「呃,你……你……」
她直直望住那个太熟悉又已陌生遥远的男人脸孔,吶吶不成言。
天啊!他……他怎么会出现在店里?是谁告诉他的?
蓝皓瑜一下子处理不了全部涌上的情绪──讶异、愤怒、激动、伤心……
她整理不好这团难理的情结,只能呆呆地站着、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他。
「妳好。」来人温煦地朝她咧齿一笑。
这男人无疑是英俊挺拔的,他身穿一袭深色西装,手中提了个简便的真牛皮公事包,像是正要前往上班的途中,他出色的五官带着深厚的笑意问道:「没打扰到妳吧?我刚在另一条巷子吃早餐,不经意走过来,才发现……原来妳在这里开着这么一家精巧可爱的店面。」
他完全没在乎她一脸惊诧的表情,径自滔滔不绝说了起来。
「刚刚远远看见妳,还有点迟疑,不太敢认……呵,我想还是过来碰碰运气,其实妳跟小时候没有很大的差别,还是一样甜美可爱啊……时间过得很快,十几年都过去了──」
原来,他已经在店门外打量了许久──
蓝皓瑜一个字也没有回应他,只默默垂下眼睫,握着手上的浇花器,沉默而专注地继续她本分的工作。
思绪,却因他的这番话,莫名被拉扯得好远……
远到她自己都惊讶了。
原来,他始终没有改掉他多年前的老毛病,还是喜欢在远远的地方偷窥,如同小时候,他会在隔个庭院的马路边,长手长脚蹬在脚踏车上,偷偷窥探在自家院子里玩游戏的她。
那时,她实在太小了。
约莫六、七岁吧!总之,还不到上学的年纪,她总是只顾着和其他小朋友玩,纵使发现门外一直有双好奇的眼光瞬也不瞬地瞅紧她瞧,也没多的闲功夫理会。
倒是她的小玩伴们会提醒她:「小瑜,那里有个人──他好奇怪,为什么一直往妳家看啊?」
「别理他!他是来找我哥的──」小蓝皓瑜回答得沉稳笃定:「我妈说他是坏孩子,是小流氓!我妈还说喔,谁都不准给他开门。不要管他啦!我们来玩……」
当时,在她眼里,最在意的是陪伴自己孤单童年的玩伴们,因家里只有一个比自己年长十二岁的哥哥,年龄相差太大,以至于这个大哥完全被她视为另一个世界的人。
蓝皓瑜觉得他是另一个年纪小一点的爸爸,心态上不能把哥哥当作玩伴。
然而,那双常常在背后窥伺自己的眼睛,一开始就是随着她的大哥──蓝立齐而来的……
她一生的悲剧,也就从大哥蓝立齐骤然逝世那天开始;而蓝立齐的死,跟此刻西装笔挺、人模人样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丝毫脱不了关系──
沉默的蓝皓瑜陡然抬起冷峻的目光,狠狠投向他,彷佛在严厉地质问:
你!怎么还有脸,敢站在我的面前?
「我……是不是打扰了妳的工作?」钟若潜面带尴尬的神色。
打从推门进来,他在她面前自言自语了大半天,却只换来她凶狠的白眼一枚!
一瞬间,他真愣住了……
除了法庭上面对竞争对手,还没有哪个女人会以这样恶劣的态度对待他。
印象中,自修得法学博士开始,他就不再需要看人脸色了。
在美国拿到学位,接着取得正式律师资格后,他便在美国电子科技业界,以专攻智慧财产权打下一片天,后来载誉被挖角回国,成立赫赫有名的「钟若潜律师事务所」。
钟若潜不但在智慧产权方面拥有一片天,某个偶然机会下,他竟一举成为专替台湾富豪们打离婚官司的热门人选。
从他晋身为英俊多金、事业有成的专业律师那天开始,钟若潜便习惯被女人崇拜的眼光追着跑。
他被女人当成天边星星一样的膜拜着,从来都是他必须像驱赶苍蝇一般地挥灭在他身边嗡嗡绕个不停的女人,倒没有哪个女人敢赏他白眼的?!
这女孩,确实遗传了蓝家人的性格──固执、勇于表达自己。
从她一径的沉默以及那记杀伤力十足的白眼,钟若潜几乎可以百分之一百的确定,他没有认错人!
这女孩,就是他多年来系念着不能忘怀的故友之妹──蓝皓瑜。
「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放下浇花器、拧干抹布,蓝皓瑜开始擦拭桌椅,她以异常冰冷的语调说道:「这里是做生意的地方,不方便让你打屁哈拉!」
「喔。我懂──」钟若潜了悟地点点头,她在下逐客令了。
可是,他并不想马上离开,好不容易寻到她的行踪,他还有很多很多话要好好问问她……
「先生,请问你还有什么事吗?不好意思,我正在忙──」
蓝皓瑜手中的抹布此时已换成了扫把──
赶人的意图更是明显了!
「呃……我、我想替我朋友订一份礼物!」这是他唯一想得出来,能名正言顺留在她店里的好理由。「可不可以麻烦妳帮我推荐一些适合的东西。好吗?」
「订礼物?」蓝皓瑜终于放下手中的扫把,瞇起眼看着他,带着怀疑的语气问道:「什么样的用途?是生日、还是……纪念日?那你打算用多少预算呢?」
「嗯,我想一下……」钟若潜皱起眉头,思索地摸了摸脑后──
他还真是被问倒了。
这辈子活到三十几岁,他哪时给女人送过什么礼?倒是仰慕他的女孩子送的鲜花、小礼物让他收到手软──
「你要送给男的朋友,还是女的朋友?」见他半天不回话,蓝皓瑜终于忍不住先问。
「当、当然是女的。」钟若潜像是怕她不信,急忙以肯定的语气回答:「是我女朋友!她要过二十二岁生日,妳看该送什么样的礼物才恰当?」
「哦?二十二岁?她喜欢什么颜色?」蓝皓瑜心里觉得有点闷──
这么巧?他的女朋友跟自己一样都是二十二岁?!不是他乱唬人的吧?
「嗯──颜色啊?这个嘛……」他抿起唇,认真想了一下。
瞥见她身上穿着淡紫色围裙,钟若潜灵机一动,立刻脱口道:「紫色。像妳身上穿的这种淡淡的紫,她最喜欢了。」
「啊?她也喜欢熏衣草吗?」蓝皓瑜反射问道:「这是熏衣草的颜色耶?」
「对对对!她喜欢熏衣草的颜色,还有味道──」钟若潜连忙点头附和。「总之麻烦妳帮我打点一下,看看送什么样的东西最适合?」
「紫色……熏衣草……」蓝皓瑜低下眉睫,想了几秒钟。「你等等,我去找一下东西,马上就好。」
凭着过去几年做花艺礼品的充沛经验,蓝皓瑜脑海很快浮现出符合客户理想的生日礼物。
用不到十分钟,她已经巧手包装好一只玫瑰花篮,娇嫩、柔美的玫瑰花里坐着一个可爱的紫色洋娃娃,这绑着辫子的娃娃,是杨晴依照蓝皓瑜小时候的照片缝制的,当她把做好的花篮端到他面前,钟若潜不禁愣住了──
「先生,你要的生日礼物好了。连花材和娃娃,一共是三千六百元。谢谢!」
「三千六……好。」
他双眼盯着篮子里样貌像极了她小时候的洋娃娃,根本没注意手中掏出的千元钞票究竟有几张?
「这个娃娃……好像……跟妳好像。」他把一迭钞票放进她手中,口中禁不住疑问道:「是妳自己做的吗?怎么那么像啊?几乎一模一样……」
「那是我另一个合伙人做的,娃娃里面充填熏衣草,放在房间里会散出淡淡的花香。我想,你女朋友一定会喜欢。」
她没有回应娃娃像她的部分,只是很「业务」地对他推荐自家的商品。